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落水 ...
-
“今日本将军大喜吉日，多谢各位亲朋好友赏脸。”
众人拥着花轿哄笑喧闹，将狭长的山洞挤得水泄不通。络腮胡子自另一头骑着高大骏马而来，身戴大红花，拱手见礼。
圆台凭空下起了黄灿灿的雨，众人眼冒金光轰涌而去。络腮胡子翻身下马，伸手去揭轿帘。
不料有位青衫人正斜躺在洞壁凸出石台上打瞌睡。不知被哪来的落叶蹭到鼻尖。他打了个喷嚏，撑额头的胳膊滑出。一路尖叫栽下去，把花轿砸了个稀巴烂。
他大惊失色爬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没有砸坏之后，松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理了理袖子，哈哈大笑：“恭喜恭喜啊！诶？那边好多钱，大家怎么不捡？都看着我干什么？”
络腮胡子蹭了一鼻子灰，一脚踹飞旁边的石墩：“日你祖宗！”
青衫人唔了一声：“新婚之夜，这要求提得奇怪，不过君子成人之美，也不是不可以。不知你想要我哪位祖宗作陪？”
“你……”络腮胡子吃了瘪，火冒三丈冲过来。
这时青衫人脚下传来细微响动，他诧异低头，瞅见烂木板下伸出了一只森然白手，悚然一惊，吓得蹦出三丈远。
花轿里的新娘子踉踉跄跄爬出来，抬起一张七窍流血的脸。周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青衫人呆站在原地。络腮胡子怒不可遏，随手操起一块木板：“看我今天不弄死这狗娘养的玩意儿！”
青衫人这才反应过来，慌得上蹿下跳：“啊误会，都是误会，老大！”
木板扇起狂风，力度大到能直接扇掉一颗脑袋。众人都捏了把汗，瞧见有些窝囊的青衫人慌忙抬手，却没看到袖子挡住的面皮下，一丝惶恐神色也无。他似乎不担心这避无可避的一击，只是突然察觉什么，忽而视线上瞟，愣了愣，透过飞扬尘埃望向洞顶浩瀚星空，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嘴唇勾起笑意。
袖子里的一只手微微弹指，他垂目，自言自语：“啊，长这么大了？长得还挺好看。”
星河骤然闪烁。
千钧一发间，尘埃落定，木板骤停在他右侧三寸处，没有刹住的急风扬起他的头发。握着木板另一端的络腮胡子手背青筋鼓起，视线笔直地盯着他。青衫人微一眨眼，木板顷刻化为齑粉，四散开外。
络腮胡子面色阴晴不定，空着的手掌攥握成拳。
青衫人敛裳退后一步，赔笑：“今日大喜，不易动怒，林灼搅了场子，向老大赔礼。”话未毕，本已化为废墟的碎片竟都凭空飞起，一一归位，片刻之间落定聚合为花轿整体，破镜重圆。
“小白脸，那我呢？”新娘子走过来。
青衫人伸手向前一点。她便整个动弹不得，周身闪过流光，扭曲的五官重新幻化模样，伤口合拢复原，宛如妖精画皮。衣裳焕然一新，随风垂落。
他眨眼笑：“我不知你方才什么样了，只记得春秋时期有个名美人，生得倾国倾城，便照着她的脸画了你的。”
新娘揽镜自照，果然比方才那张脸强上不知多少倍，随即喜笑颜开。
众人忙上来说笑打破尴尬局面，一边拉走了络腮胡子，劝他去喝酒。一边上来人给新娘子重新盖上盖头，吹唢呐的吹唢呐，打鼓的打鼓。
青衫人无人搭理，自顾晃到了墙角，随手捡了一壶上好的花雕，抬眼，看见山洞峭壁上伸出一株光秃秃的灰色老树上，繁茂枝杈全然枯死，挂满祈求安康圆满的红线条，上头穿着锈迹斑斑的铜钱。他孤身飞身横斜枝头，仍旧躺下，仰头痛饮，见天幕高悬，月正圆。
他静静看着星空，似乎在凝视某个人，笑道：“不枉我等这么些年。”
风瞬时而起，铜钱摇动，发出沉顿的响声，颤音在空气中如晕开，震荡着上升，涌上洞顶。
水面泛起涟漪。
废弃古宅，湖岸上的白衣少年直起身体，突然往后撤了一些。身后正在整理祭品的女子反应迅速，警惕上前将他挡住自己身后。
“殿下？”
明明是活渠，有风，却如死水平静无波，落叶无痕。正要细看，被一滴水珠溅到了眼睛。少年将银烛放回岸上，道：“没事。”
他正要起身。女子拦住他，欲言又止，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扔去。
石子扑通溅起水花，沉到水底，看上去并无任何异兆。
而他们看不到的是，水底的石子飞驰而下，穿过透明的结界，消失在水层中，继而从天而降掉进了山洞里。
新娘子站在赌局的最中间翩翩起舞，为最盛大的一场赌局开注，被石子径直打缺了半个脑袋瓜。
躺在树上青衫人惨不忍睹捂住了脸：啊哟，忒爱玩儿了这小孩。
络腮胡子最先反应过来，抬手向天劈了一掌。青衫人平白遭难，急里忙慌出手去挡，忘了自己怀里还有酒壶，两不相顾，便接偏了，余威气势不减朝上空掠去。他松垮立在树枝上，来不及补救，忽而计上心头，握手为爪。
湖岸上夜色浓重，少年伸手取出匣子的木剑：“时辰不早了。”
“祝殿下……”女子郑重一拜，话说一半，忽然听到水中轰鸣作响。两人立刻交换眼色，没有轻举妄动。
水里生出一只大手，伸长至岸边，打湿了烛火。女子面色凛然，握紧了袖箭。青烟弹起，水中的大手俯冲下来，握住了少年腰际。少年轻轻摇头，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动，自己则被大手彻底拖入水中，水花激荡。
呼吸蒙上一层薄雾，视线深处只剩下颤抖的夜色。
“没有见面礼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站在树上的青衫人抖抖袖子，思索一番，四下环顾，什么也没看见，又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发现什么都没有。他蹭了蹭自己鼻子，觉得有些尴尬。然后折了一根枯树枝，放在手里捏着。
结果没给看出朵花来，嗒，不小心折断了。
他轻微嘶声，嘴角抽搐：“寒掺也没办法。”
圆台上的赌局盛大恢弘，众人沉浸在欢声笑语之中，没有意识到身边的万花齐齐枯萎，瓜果佳肴与精致的碗碟衰败成灰。幻化出来的山水楼阁沦为虚影，镜花水月般消失无痕。
他们身上的华袍已经开始层层腐朽，连同着血肉一同糜烂，暴露出灰白的骷髅和尸骨。黑色的液体顺着四肢百骸到地面，琉璃砖随之黯然失色，节节碎裂化为尘土。镂空石台上的万盏烛火应声熄灭，金碧辉煌的山洞变得一片漆黑。
顷刻地动山摇，天女石像颤抖开裂，石块纷纷跌落。白骨们没有任何反抗，他们还保持了原先纵情狂欢的姿势，只是纷纷停下，抬起头，木然地望着这不同寻常的一幕。
站在石台中间的白骨新娘望着天塌地陷，漠然折断了自己下意识摸向脸的一只手，不去触碰，仿佛那吹弹可破的面皮仍在。
洞中唯一没有变作白骨的人站在枯树上摇摇欲坠，平静笑道：“恭迎太子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