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怀玖

6、人间烟火（三）

　　老杜的烧烤摊有一个非常嚣张的名字，叫“就是爱烤”，很非主流。
　　烧烤摊的生意是真的好，沈默他们吃了大概二十来分钟左右，摊前的十好几张桌子就已经坐得满满的，这其中还包括好多拼桌的，陆陆续续来打包带走的都还没算进去，两个烧烤炉架满了都跟不上。
　　沈默喝得晕晕乎乎的，几乎要坐不住，倚在白色的塑料椅上，偏头看着旁边一桌吃得正欢的几个人，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真的好羡慕他们这样的，没有那么多的顾忌，没有那么多的压力。”
　　徐安楠还算清醒，此人天生酒量好，醒酒也快。
　　他随着沈默的话头也看了一眼旁桌，很平常的朋友聚会，没什么特别的，于是开口问道：“你有多久没出来走走了？”

　　沈默“嗯？”了一声，摇摇头说：“不记得了，印象里，自打学了美术，我就没出去玩儿过。”
　　“你们不知道，学美术有多累，前期打基础的时候，枯燥的拉线，没完没了的几何图，永远也画不完的速写作业和素描作业，就为了艺考能多拿几分，校考多几分几率拿到卡，我们没日没夜地练习，比起你们学文化课的一点都不轻松。”

　　“他们都说，学美术的就是图快活，走捷径，可这‘捷径’走起来一点也不轻松。”
　　徐安楠喝了一口酒，舔了一下嘴唇，说：“艺考分不够，那你就文化课多拿点分吧，这两者相辅相成，应该能补得上来。”

　　闻言，沈默笑了一下，说：“能是能，但你知道艺考分不高的话，文化课要考多少分吗？”
　　说着，沈默往前倾了倾身子，用手比划了一个六，一个四，说：“六百四！六百四什么概念？我自打上高中以来考过的最高分五百八，整整六十分，现在马上高三下学期了，眼看着开学没几天就要一模，一模过后，后面的日子就看不见了，六十分，我拿什么补上这六十分？”

　　徐安楠学的理科，并且成绩相当不错，但尽管如此，他也不能保证在短短的几个月里把成绩提高六十分，况且，在附中这么一个修罗场里，提高一分都会有更多的对手对你虎视眈眈，学习上的压力能在瞬间把人压垮，心态不崩就算不错了。

　　两个人又陆陆续续将剩下的啤酒都喝完了，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事的缘故，沈默喝得很醉，最后直接倒了。
　　徐安楠伸手推了推沈默，试图将人推醒，结果没成功，他趴在桌子上，大半边脸埋在臂弯里，暖黄的灯光打在沈默另小半边脸上，白皙细腻的皮肤如同羊脂玉一般，鼻梁的弧度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异常好看，眼睫毛又长又密，却不显得娘里娘气，反而有种热血少年初期的意味。

　　徐安楠看了一会，从他口袋里拿出手机，准备给他家里人打电话来接，结果徐安楠试了好几遍指纹解锁都没反应——沈默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徐安楠：“......”
　　说好的今晚这顿他请的呢？！

　　徐安楠从兜里掏出手机扫了一下桌上的付款码，朝着烧烤炉的方向喊了一声：“老杜，收钱！”就背着沈默离开了。
　　烧烤炉旁边还围着好多点单的顾客，闻言只来得及应一声，紧接着就听见手机语音播报“支付宝到账两百元。”

　　徐安楠把沈默背回了舅舅家，到家的时候，舅妈也到家了，一开门就闻到徐安楠身上一股浓重的孜然味和一股不算浓的酒气，看到徐安楠背上还背着一个睡过去了的，警察的职业本能导致她脱口而出一句“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孙虹芳帮着徐安楠把沈默背进了徐安楠的卧室，还准备了热毛巾给沈默擦脸，看着沈默踏踏实实睡实了才问道：“怎么把同学喝成这样了？”

　　徐安楠微微喘着气，一张帅脸憋得通红，一边翻出沈默的手机，拿自己的充电器给它充上电，一边说：“他自己把自己喝成这样的，再说我也不知道他三瓶啤酒下肚就成了这副德行了啊。”
　　“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能把一未成年喝成这样啊，多不好。”孙虹芳有点责怪地说。
　　“他满十八了，喝之前特意问的。”徐安楠理直气壮地回。
　　“......你还顶嘴！”孙虹芳佯怒，作势就要去打徐安楠。

　　徐安楠就缩着脖子往孙虹芳手底下站了站，看上去像是在躲，他就是摆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实际上是在装，因为他知道，每每自己装出这幅样子的时候，孙虹芳就下不去手了。
　　果然这次也是。
　　孙虹芳见状，只轻轻地在徐安楠头上拍了一巴掌，说：“下次不能再这么胡闹了，现在的孩子都娇贵，万一有什么，你就说不清楚了。”
　　“知道了，下次喝酒不带他。”
　　孙虹芳：“......”

　　*

　　沈默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窗帘，陌生的书柜，陌生的书桌，陌生的被褥，还有一个算不上陌生的背影。
　　“醒了？”徐安楠正坐在书桌前做题，背对着沈默，头都没抬一下就问道：“头疼吗？床头柜边上那杯水是给你的，杯子是新的，可以用。”
　　“谢谢，你怎么知道我醒了？”沈默拿起水杯喝了一口，问道。
　　徐安楠拿着笔的手往书桌旁边的一个相框上指了指，那是一个深色的木质相框，外面是一层玻璃的，台灯下有点反光，正好能看到自己的床。两分钟之前，沈默动了几下，徐安楠就知道他是时候该醒了。

　　“你要不要给你家里人回个电话？不早了已经。”徐安楠转身看着他。
　　沈默从口袋里摸手机，却摸了个空，然后对面就丢了个黑乎乎的东西过来——是沈默的手机。
　　“之前没电了，我给你拿出来充电的，你先回电话吧，我去喝水。”
　　说着就离开了房间去了离房间最远的厨房。

　　沈默打开手机，上面有几个未接来电和短信通知，另外还有几条微信，全都来自父亲沈建国。
　　他把那几条微信看完，内容大致是说考差了也没关系，不要闹脾气不回家，父母都很担心之类的。
　　沈默随手回了一句“在同学家里，晚上不回去了”就关了手机没打算理会。
　　然而消息刚发出去没几分钟，沈建国的电话就过来了。
　　什么看着来电显示，手指按上去想划向挂断键，结果神使鬼差地划了接听，紧跟着就是沈建国紧张且透着疲惫的声音：“小默，你在哪儿啊，怎么这个时间才回我消息？爸爸妈妈都很担心你啊。”

　　沈默哑着嗓子，说：“和同学去吃烧烤的，结果手机没电了，刚充上电。”
　　“哦，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你......”说着，沈建国愣了一下，又说：“没事，你没事就好，晚上不回来住就不回来住吧，在别人家自己要留点心，别给人家添麻烦，啊。”
　　沈默一一应着，双眼无神地盯着徐安楠被子上的黑白鱼简笔画。

　　徐安楠在厨房里待得都快长蘑菇了，卧室里才安静下来，沈默的电话应该结束了，他洗了点水果带上，推开门进去，就看到沈默穿了外套坐在床边。
　　徐安楠问：“你现在回去吗？不早了已经。”
　　沈默有点尴尬，抓了抓头发，说：“不是，我......去住酒店。”
　　徐安楠：“......”
　　“你今晚睡这儿吧，我一会儿去客厅睡，这么晚了，住酒店也怪麻烦的。”徐安楠回到书桌前，继续写题。

　　沈默说：“我还是去住酒店吧，就不给你添麻烦了，谢谢啊。”
　　徐安楠停下笔，转身看他，说：“之前喝成一滩烂泥的时候怎么不说给我添麻烦了？现在我把你背回来了，又是洗脸又是洗手的，噢这个时候才说不给我添麻烦，你假不假啊？”
　　沈默：“......”

　　想想也是于是又钻进了被窝里，说：“那就麻烦你睡客厅了，天冷，你多加几床被子，我先睡了，晚安。”
　　然后就真的脱得只剩下单衣单裤，裹紧被子闭上眼开始睡觉。
　　徐安楠：“......”
　　这货孙猴子变的吧？变脸这么快？！

　　徐安楠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冲着沈默无声地骂了几句，然后又转回去继续写题。
　　只是，今晚的写题效率着实低了许多。
　　第二天一大早，沈默起床的时候，客厅的沙发上整整齐齐地叠着三床棉被，沙发上没了人，正想着要不要趁现在没人的时候溜之大吉，省得面对面遇上尴尬，厨房的移门从里面打开了，徐安楠系着围裙端了两碗香喷喷的馄饨出来了。

　　“起了？正好，先去洗漱，洗手间的镜柜后面有一套新的洁具，摆台上最左边的那个洗面奶是我的，不嫌弃的话可以用，抓紧时间去，不然这馄饨皮就要化了。”

　　沈默站在门前，想说不用。
　　结果徐安楠看他没动静，又催了一句：“愣着干什么，快去啊！难不成你还想等我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