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怀玖

5、人间烟火（二）

　　路口人很多，因这条路是主干道，车道宽且多，同时也显得这个路口格外长，红灯时间也比别的路口久一点。
　　沈默在那一瞬间只觉得身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自己往回拉，紧接着就是身体失衡，直接撞进身后人怀里，还踩了人家一脚。
　　沈默：“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是说闯红灯还是在说踩我脚？”
　　沈默：“......？”
　　这声音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抬眼一看，居然是徐安楠！
　　沈默有点不敢相信，结巴着说：“你......你怎么在这？”
　　徐安楠跺了跺脚，感觉被踩的那只脚的大脚趾好像麻了，他试着动了几下，没成功，但前脚掌清晰地疼痛感还在提醒着他这一脚着实不轻，于是有点没好气道：“我家里没人，出来觅食的。你什么情况，红灯也敢闯？”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闯红灯的。”沈默赶忙解释，徐安楠抬眼看他，挑着左边的眉尾，右边眉头微微皱起，显得十分的痞气，“当然，我也不是故意要踩你脚的，我不知道身后是你。”

　　“那你的意思是，你身后如果是别人，怎么踩就都无所谓了是吗？”徐安楠说。
　　沈默：“......”
　　这家伙属杠精的吗？
　　“绿灯了，可以走了。”徐安楠指了指对面的指示灯，大步向前的时候还顺手扒拉了一下沈默的肩膀，示意他跟上。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过了马路，徐安楠直奔着空地最西边的那家烧烤店去了，那老板老远看到他就开始咧着嘴笑，“哟，今儿家里又没人？”
　　“是啊，舅妈加班，舅舅大夜班，晚上就我一个人也懒得开灶。”说着找了个靠角落的位子坐下，随手拿了边上的菜单问道：“今儿都有什么啊？”

　　那老板豪气十足地笑了一声，说：“今儿你可来着了，有好东西！”说着朝着小摊儿后面吆喝了一声：“东子！”
　　“哎！来了！”一个格外稚嫩的声音从篷布后面传了出来，接着一个十来岁左右的小男孩儿钻了出来，咧着个嘴，笑着喊了一声“小楠哥哥好！”把手里捧着的一碗酱色的东西搁到了桌上。

　　徐安楠摸了摸东子的头，也笑，“可以了啊，手脚比上回来利索多了。”
　　老板：“瞧你说的，你上回来都是大半年前的事儿了——这是昨儿晚上跟他舅舅去田里打的，一群人去的，就我俩弄到两只野兔跟一只野鸡，兔子给他姥姥送去了，野鸡我自己带回来吃，刚出锅的，我炖了三个小时，然后又重新控干汤汁烩了一遍，你尝尝入没入味？”

　　“好你个老滑头，拿我试菜啊？行，我给你尝尝。”说着，抽了筷子就夹了块鸡肉放进嘴里，嚼了几下之后说：“不行啊老杜，塞牙！火候不到家。”

　　“放屁！我都炖了三个小时了，怎么可能还塞牙，你别是牙缝太大了，吃个苞米都塞牙吧？”老杜骂了一声，转到徐安楠跟前，捻了一块鸡肉放嘴里，嚼了几下之后扭头去看徐安楠，想说：“这不是入口即化吗？塞得哪门子牙？”

　　结果一扭头就看到徐安楠一脸狡黠地冲着自己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伸手就要去拧他的耳朵，被徐安楠一手拍开，狡辩道：“我没让你吃啊，你自己上来就试，怪谁？”

　　“不过说真的，你跟王阿姨节归节俭，也不能什么好东西都舍不得吃啊，适当的时侯也要为身体考虑考虑，这道理你比我懂才对。”徐安楠陆续又点了几个小菜，然后大马金刀地往塑料椅子上一靠，开始跟老杜侃大山。

　　说实在的，徐安楠这种跟谁都能聊得起来的性格沈默很羡慕，也很喜欢。他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徐安楠和烧烤店老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觉得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的人自由自在，没有拘束，是自己一直以来十分向往的。
　　然后，看着看着就失了神。

　　老杜注意到沈默，于是朝着沈默那边一扬下巴，问徐安楠：“那孩子你认识吗？站那儿老半天了，一直往这边看，就是不过来。”
　　“谁？”徐安楠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等菜，闻言朝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你说他啊？高铁上认识的，今晚是偶遇，我刚还救他一命来着，他可能在想着怎么报恩吧。”

　　老杜飞快地转着烧烤架上烤着的串儿，说：“你可能要点儿脸？年纪轻轻脸皮咋这么厚！”
　　徐安楠吐掉瓜子壳，没理会老杜的调侃，朝着沈默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沈默反应过来之后，有点不知所措，眼睛下意识地四处看了看，然后慢慢吞吞地走到徐安楠跟前。
　　徐安楠：“看什么呢？吃了吗？”
　　沈默摇头：“没。”
　　徐安楠：“没吃你不弄点吃的？难道你饭点儿跑出来就是为了看别人吃饭的？”
　　沈默：“......”
　　我特么过来就是为了讨骂的？

　　徐安楠踢了踢旁边的塑料椅，说：“坐下，看要吃点什么？”
　　沈默下意识就以为徐安楠又要请自己吃饭，于是赶忙摆摆手说：“不用了，我自己待会买个手抓饼就能吃饱，就不要破费了。”

　　徐安楠吐了两下粘在嘴唇上的瓜子壳，从下往上看着他，“啧”了一声，说：“我什么时候说要请你吃饭了？还破费，这顿你请我，咱俩上回说好的。”
　　沈默：“......”
　　我特么，好你个徐安楠！

　　这时，旁边的老杜正好烤好了一把小肉串，端了盘子往徐安楠跟前的桌子上一放，说：“你对人家不能客气点？”
　　然后转头对沈默说：“别听他瞎说，坐吧，这顿我请。”说着还拍了拍沈默的肩，转身回到了烧烤炉边，带起了一阵浓郁的孜然香味。

　　“老杜，你别瞎大方啊，这顿必须要给钱的，你要是再这样下回我不来了。”徐安楠坐直了身子，仰着脖子冲烧烤炉后面的老杜喊了一声。
　　老杜踮起脚瞅了他一眼，笑着摆摆手，没说话。

　　这时，沈默搭上一句：“放心吧，我今天出门带手机了，待会微信转你！”
　　徐安楠没说话，给了沈默一个“同学，你很上道”的眼神，顺手就拿了一根小肉串吃起来。

　　沈默也笑了一下，以为徐安楠拿的那根串要给自己，结果手都伸出去了，对方拿着串儿的手拐了个巧妙的弯，塞自己嘴里了，弄得沈默又开始尴尬，伸出去的手愣在半空中，白净修长的手指蜷在一起，大拇指搭在中指上轻轻搓了几下。

　　“你吃啊，他们家烤串味道还不错，至少是我吃过的里面最好吃的一家，再过半小时这里就要坐不下了，咱们赶紧吃完走人，别耽误人家做生意。”徐安楠没在意沈默的姿势，自顾自地又吃了三串。
　　沈默一想，机会来了，说：“怎么，我是没花钱吃得白食吗？凭什么赶紧吃，吃完给别人让座位啊？”
　　徐安楠：“......”

　　沈默说这话的声音不小，老杜都听见了，躲在烧烤炉后面“噗嗤”笑了一声，被徐安楠听见，后者瞪了他一眼，说：“我的韭菜什么时候上？”
　　“马上，着什么急啊！”老杜答。

　　沈默见徐安楠被怼后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心里立马觉得畅快了，拿起两个串儿抓在一起就往嘴里送，吃得相当不斯文。
　　“这样不是挺好的吗？瞧你一开始那副丧气样儿，跟要去给谁上坟一样。”徐安楠见他脸上真的有了笑意，才挑开了话头。

　　“怎么了？遇上事儿了？”徐安楠问。
　　“不是什么大事，睡一觉就好了。”沈默扯了扯嘴角，强笑道。
　　“哦，那既然不是什么大事，你就别闷闷不乐的了，该吃吃该喝喝，睡一觉这事儿就翻篇了！”

　　“我......艺考落榜了。”沈默原本不打算说，但想想这事也瞒不了多少人，于是干脆破罐子破摔，反正就这样儿。
　　徐安楠“嗯”了一声之后，问：“满十八了吗？”
　　沈默：“......？”
　　这孩子脑回路这么清奇的吗？

　　虽然不明白徐安楠这么问的意图是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见状，徐安楠扭头朝着老杜喊了一嗓子，“老杜，来半打啤酒！一瓶冰的，剩下的都常温！”
　　“好嘞！东子，给小楠哥哥上半打啤酒，一瓶冰的，剩下的常温！”

　　很快，啤酒摆上了桌，徐安楠拿过那瓶从冰箱里取出来的酒，又扯了好几张面巾纸，将酒瓶包起来，确保酒瓶上的水汽沾不湿纸巾，摸上去还冰凉冰凉的之后，递给沈默，指了指沈默受伤的那半张脸，没说话。

　　沈默接过酒瓶说了声谢谢，然后放在脸颊上，刚一接触到皮肤，冷不防一个激灵，抽了一口冷气。徐安楠见状笑了一下，顺手开了两瓶常温的酒给沈默满上，自己则抱瓶吹，问道：“怎么弄的？”
　　“出门的时候没注意，转身拿钥匙被防盗门拍得。”沈默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谎。

　　徐安楠闻言看了他一眼，笑道：“那你家的防盗门做得挺到位的，间距这么小，防盗效果肯定好。”
　　沈默没说话，端起满满一杯的酒直接一口闷了。
　　“你慢点喝！啤酒喝猛了也晕，别拿啤酒不当酒！”徐安楠重新给他倒上，想了一下，还是半杯半杯倒比较稳妥。

　　俩人喝了一半，徐安楠感觉沈默的酒劲儿上来了，两个脸颊喝得红扑扑的，眼睛却还很亮。
　　酒精的作用下，沈默比平时要放得开，他叹了口气，说：“我们这一届艺术生点儿可真背啊！哪儿哪儿都他妈在改！”

　　徐安楠也喝了不少，但脸上啥也看不出来，神志清醒得不像话，“没办法，赶上了你又能怎么样？再说，艺考落榜了，你走文化课不也能上好大学吗？”
　　沈默看着他摇摇头，愣了好一会，才说：“你不懂......我学美术不是为了走捷径，况且，学美术压根儿就不是走捷径！”

　　说着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啪！”一声脆响，一个空酒瓶掉到地上，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