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怀玖

1、学霸徐安楠

　　天津某高铁站。
　　“各位乘客请注意，您乘坐的G1268次列车已经开始检票，请您带好随身的行李到A12、A13检票口排队检票，列车发车前三分钟停止检票，请各位乘客抓紧时间检票上车，谢谢。”

　　沈默坐在候车室，看着硕大的电子显示屏上显示的车次开始变动，车辆状态栏显示正在检票。
　　他等了一会，直到检票口的长龙被电子闸机越截越短的时候，他才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走向检票口。
　　15车06F，沈默的座位。
　　他拖着行李箱，背上还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书包，按着车票显示的位次一点一点往车厢中部走，然后就看了最怕看到的一幕——
　　有人占座了。

　　一个看起来十分高大威猛的中年男子坐在沈默的座位上，正转头看着车窗外的站台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沈默站在过道里犹豫了好半天才鼓足勇气想要提醒那位中年男子坐错了位子，结果好不容易才调整好的心理建设，被后面一位带着孩子的大妈一句带着天津大/麻花味儿的“咋不往前走了？不走别挡道儿啊！”给砸的稀碎。
　　好在那位看上去十分高大的大叔闻声转过脸来，看着一脸尴尬地沈默沉着声问了一句：“我是不是占了你的座位？”
　　沈默闻言，赶紧点头，同时心里也害怕那大叔跟着冒一句“那你去别的地方坐吧”。
　　所幸没有。
　　那个看起来十分不好说话的大叔，收拾了一下搁在小桌板上的水杯和外套之后，就起身离开了。

　　沈默松了口气，拖着箱子往里让了让，等到过道上没什么人往这边来的时候，才放下书包，将拉杆收下去，举起行李箱往行李架上放。
　　但，就在这时，车开动了。惯性原因，沈默晃了一下，举到一半的行李箱眼看就要放好了，因为这一晃，错过平衡点，直直地往沈默脑袋上砸下去！

　　“小心！”
　　就在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和那个跟了自己三年的行李箱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一双手从肩头越过来，稳稳地托住了正要往下掉的箱子，然后，沈默就闻到了一股十分清新的味道，就好像初春新雨后的青草地的味道。
　　“箱子里装什么了，这么重？”身后的人嘴上说着他的箱子重，手上却相当轻松地就把沈默的箱子放好了，深蓝色的羽绒服贴着红色的羽绒服，微微发出衣料摩擦的声音。

　　沈默的心跳突然顿了一下。他转过身，身后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个子比自己高出一个头。
　　“......谢谢。”沈默说。
　　然后那男生就待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他。
　　沈默：“......”
　　“那个，不好意思，我坐这儿。”那男生挥了挥手里的车票，又指了指沈默站着的地方——和沈默同一排。
　　沈默靠窗，那男生靠过道。

　　落座之后，沈默的红色羽绒服口袋口比较大，放在里面的学生证和准考证纠缠在一起，随着坐下的动作，羽绒服口袋大开，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证件找到了掉下的契机，十分合时宜的掉到了座椅缝隙里。
　　沈默拎起书包往窗口的挂钩上挂，想着挂好了再去捡，刚把书包挂好，就听到旁边的少年又开了口：“沈默，南阳附中，你也是附中的？”
　　沈默接过证件，说：“啊，是，艺术班的，你......”
　　少年接道：“我十九班的，我叫徐安楠。”

　　离家一千多公里之外的陌生城市居然还能遇到老乡，还一个学校的，还和自己坐在一起，这是沈默长这么大都不曾想过的事，但真的看到对方搁在小桌板上的车票和证件的时候，原本一颗漂泊在外，四处都空荡荡的心，好像突然就变得不再那么空荡荡了。

　　徐安楠没有带行李箱，只背了一个深蓝色的书包，手里拿着身份证，车票和钱包，看到沈默的行李箱快砸下来的时候，想都没想就伸手接住了，却没想到自己跑这么远来看个比赛，居然也能碰到本校的同学，这世界真的是——太小了。

　　二人简单寒暄了几句之后，都不约而同地戴上耳机开始听歌。
　　徐安楠调整了座椅闭着眼睛养精神，沈默扭头看着窗外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高楼大厦，二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想起昨天的校考，沈默心里就一阵没底，考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找不到状态，眼看着时间就要到了，只能硬着头皮下笔，但越是这样，手里的笔好像就越不听使唤，到最后压着交卷时间收了画笔。
　　交卷之前，沈默扫了一眼自己的试卷——画得一塌糊涂。

　　想到这，沈默使劲闭了闭眼，深深地叹了口气，正巧这时窗外裸露的山体离自己越来越近，“轰”地一声，列车开进了隧道，原本亮堂堂的窗外瞬间黑了。
　　沈默的瞳孔微张，适应了一会，就看到明亮干净的窗户上倒映着徐安楠的侧脸。
　　蓬松黑亮的头发随意地垂在额前，剑眉浓密，眉尾齐整，有棱有角，眉骨略高，鼻梁直挺，显得眼窝愈加深邃，睫毛浓密，像是在眼皮上撑了一把羽扇，鼻翼微窄，淡粉色的双唇微微抿着，下颌角的线条流畅柔美，标准的三庭五眼脸型，不做素描模特可惜了，沈默在心里下结论。
　　徐安楠耳朵里塞着耳机，白色的耳机线挂在胸前，延伸到手里，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耳机线上勾了一个简易的防绕结。
　　心理学上说，这种行为是缺乏安全感的体现之一。沈默转过头看了一眼靠在坐垫靠背上睡觉的徐安楠，心道：又是一个压力巨大的苦命人。

　　列车出了隧道，旁边的轨道上迎面又来了一辆车，两车的时速都在三百多公里每小时，相遇的那一刻，两车之间窄小间隙里空气相互摩擦，相互挤压，强大的气压将列车往行驶的轨道外面推，沈默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这边的车厢往另一边的晃了一下，并且没有晃回来。
　　几秒钟之后，两车错开，车身颠了一下又晃了回来，然后沈默就感觉到左边肩膀上微微一沉，一颗毛绒绒的东西倒在了自己带着耳机的耳朵边。
　　他转头看了一下，徐安楠靠在自己肩膀上睡着了，之前闻到的那股清新的味道稍稍浓了些——是徐安楠头发上的味道。

　　徐安楠比沈默高了一个头，深蓝色的羽绒服敞开着，里面穿了一件驼色的羊毛衫，羊毛衫里面穿了一件白衬衫，露出的衬衫衣领解了一粒扣子，底下是清晰地一小截锁骨。
　　坐姿的原因，徐安楠的脑袋抵着沈默的耳垂，正好杵着他耳朵里的耳机。
　　沈默突然觉得有点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轻轻动了几下肩膀，想用这种方式把对方弄醒，然而动了好几下，对方不但没醒，反而在他垂在肩膀上的帽子毛领上蹭了蹭，动了动鼻子，睡得更香了。
　　沈默：“......”

　　见状，沈默取下杵着徐安楠毛茸茸脑袋的耳机，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连绵不绝的大山。
　　看着看着，沈默的眼皮子也开始打架了。他把背靠实了，后脑勺搭在靠背上方凸出来的地方，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闭上了眼睛。

　　*

　　“你还要学多久？你还要没完没了地考多久？！”眼前的女人头发凌乱，单手叉着腰，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歇斯底里地质问自己。
　　“既然这么反对我学美术，那小时候为什么要送我去少年宫的美术班？为什么还要逼着我每天画画？就为了在亲戚面前显得有面子，显得自己家的孩子比别人家优秀？”他听见自己平静冷漠的声音，冷漠的像是一台没有温度的机器。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女人闻言，气得直发抖，一张秀丽的俊脸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着。
　　“我说错了吗？这么多年，我在亲戚面前替你挣了多少面子？挣了多少赞誉？”
　　“你......”
　　“啪”地一声脆响，他得脑子瞬间“嗡”地一声，耳朵有一瞬间什么都听不到，过了好大一会才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疼，听觉也开始渐渐恢复。

　　*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温柔低沉的嗓音在身边响起，沈默抬头看着徐安楠，摇了摇头道：“没事，就是有点不习惯。”
　　沈默转头看了看窗外，问徐安楠：“到哪儿了？”
　　徐安楠回：“刚过德州站，还早呢，还有三个多小时。”
　　沈默应了一声，就没再说话了，但脸颊和耳朵依旧红红的。
　　徐安楠早就醒了，看到自己靠在人家肩膀上，一时间囧的不行，好在沈默也睡着了，趁着这个时候赶紧坐直了身子。
　　然后就看到沈默皱着眉，抿紧了嘴唇，睡得十分不安稳。
　　再然后，沈默就惊醒了。

　　徐安楠看沈默好像还是没缓过来，便想着找点什么话题转移视线。
　　徐安楠：“对了，忘了问，你来天津是探亲的？”
　　沈默笑了一下，道：“不是，我是来参加校考的，美术。”
　　徐安楠：“美术学院？”
　　沈默点点头：“嗯，天津美术学院。”他顿了一下，又说：“不过，可能已经落榜了，这一场考得一塌糊涂......你呢？来天津玩？”
　　徐安楠笑了一下，“不是，我是来看比赛的，全国物理竞赛。”
　　这个竞赛沈默有听过，这一届正好是在天津办，但一般这种代表学校参赛的学生都有专车或者学校包车包机票高铁票什么的，还没遇到过有谁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还是来看比赛，于是下意识开口问道：“看，物理竞赛？”
　　徐安楠点点头，满不在乎地说：“是啊，我没有参赛资格，只能来看看赛题。”

　　沈默有点意外，徐安楠的大名他是知道的，南阳附中物理单科的万年第一，怎么比赛没他也就算了，赛题还要自己跑这么老远来现场收集？
　　“为什么没有参赛资格？成绩不够吗？”沈默问。

　　“不是，我被禁赛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