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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乔方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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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东西又多又杂,骆乔方干脆把整个博古架都收在了瓶子里,小小的一只,往袖里一揣就看不见了。
博物架一走,厅里顿时空了许多,但那股奇怪的味道还是久久未消散。
狸猫的屋子是间一居室,房间里那股怪味儿就是博古架上那些虫子和狸猫的体味混在一起的味道。
往里走,卧室里的味道更重。
苏小笼忍着窒息的风险在卧室里扫荡了一圈,没找到什么重要的线索,又急吼吼地跑出来,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你晚上睡卧室。”骆乔方憋着笑。
“我不要!”
骆乔方笑起来,“你明天跟他们见面,身上要是没有点狸猫的味道,他们岂不是要怀疑?”
苏小笼抿着嘴,心里很纠结,见骆乔方还在笑,当即咬着牙威胁他,“我要睡卧室,你也得过去。”
“你确定?”骆乔方微微挑了挑眉。
苏小笼一噎,扭过身,“我不管,反正我不睡那么臭的房间。”
骆乔方不言语,开始收拾屋子。
“你这是做什么?”苏小笼疑惑。
“你不睡房间,总得腾个地方让你休息吧?”骆乔方手上不停,麻利地清走客厅中间的杂物,又从苏小笼的芥子里取出两床被褥来,铺在地上弄得整整齐齐。
“嘿!”苏小笼捏紧了自己的小芥子,“你什么时候塞了两床被子进去。”
“……就在出门的时候,你眼睛是瞎吗?”骆乔方想撂挑子了,可看着苏小笼反应过来腆着脸笑得没皮没脸的样子,又把活计捡起来了。
夜也深了,苏小笼把卧室的门关上,连细缝上都塞了堵塞物,屋子里奇怪的味道渐渐散了些。
苏小笼这才回到客厅躺在骆乔方收拾好的被褥上。
软硬适中,温度正好。
骆乔方熄了灯,也躺了下来。
苏小笼突然拘谨起来。“咳,你离我远点啊,我晚上睡觉很不老实需要很大地方的。”
隔了两个展臂长的远处,骆乔方幽幽地反问,“哦,是吗?”
苏小笼捏紧小被子突然不敢说话了,她感觉黑暗里骆乔方就是一只等待捕食的豹子,慢悠悠看似懒散,收敛着他危险的气息,一不小心就会突然爆发出来。
一通脑补,苏小笼胡思乱想得累了,也不知道骆乔方到底躺在什么位置,月光从客厅的窗隙中透进来,洒了半地柔软。苏小笼眼皮半阖,觉得困了。
有什么东西挠了挠自己的脚,苏小笼一个激灵,脚一缩,尖叫起来,“什么东西?”
骆乔方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讪讪地把青藤收回来,“就是想看看你睡了没。”
“本来睡着了,又被你扰醒了!大半夜的,你能不能不要老这么吓我。”一口气堵在胸口,苏小笼想到上次在蚂蚁屋外,也是冷不丁被骆乔方这么吓了一次。她觉得要再来这么几次,就要被骆乔方吓成神经衰弱了。此刻对他也十分没有好声气,可怜她白天听着白鹄说的那些故事,还对骆乔方的经历格外心疼,此刻看来,全是没必要。
呸,浪费我感情的死花妖。
过了半晌,骆乔方又敲了敲苏小笼的小腿,这次苏小笼没有留情,抬脚就踹了过去。
也不知道踹到了哪儿,就听到骆乔方闷哼了一声。
苏小笼微微仰起身子,黑暗里也看不到骆乔方的神情,就看他在另一头蜷缩了一下。
狠了狠心,又躺下了。
不一会儿,苏小笼的脚趾被点了一下,这次是骆乔方的脚。
苏小笼缩起身子,翻了个身,没理他。黑暗里骆乔方也翻了一个身,“睡不着,我们聊会儿天吧。”
“行啊,把怎么缔造结界门的方法教给我,我就跟你聊。”苏小笼不耐烦。
骆乔方轻声笑了一下,“行啊,改天教你。”
苏小笼心中一喜,听到那个“改天”又把脸垮下去,“唬谁呢。”
“……你应该学得会的。”
“啧。”苏小笼惊讶骆乔方居然改了口,眼睛滴溜溜转起来,“你不是说我法力不够嘛?那我回去问问师傅,他说什么时候可以学了,你就要立马教我。”
“没问题。”骆乔方笑意更浓。
苏小笼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诓来了一个上古法术,当即乐起来。但她可能忘了,只是法术方法而已,白鹄存了一脑袋的技法,说不定也知道。
“说吧,想聊啥?”
这么干巴巴,骆乔方倒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一片寂静里,他慢慢开口,“你觉醒之前有意识吗?”
“嘿,你们怎么都问我这个问题……没有,我人蠢。”苏小笼翻了一个白眼,“还是一根木头的时候就真的只是木头,什么也不知道。连自己的本体其实活了五千年都不知道……你问这个干嘛?”
“没事,就有点好奇。”
“那我好奇好奇你,你觉醒前有意识吗?”
“……应该是有的吧,不过时间太过久远,我有点忘了。”骆乔方说得真诚,苏小笼只好信了。
“行吧……”其实苏小笼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但总觉得时机不对。她想多观察骆乔方,想知道他的过去,蛮蛮时代的,跟苏禅的,怎么认识白从安的,如何学习本事的,又怎么活了这么久的,五千年来都做了什么事的,她都想知道。
但她也知道,还没到时候。骆乔方有一肚子的秘密,并不愿意跟她分享。总在她觉得窥探到了骆乔方的秘密,他们便是关系更亲近的朋友的时候,骆乔方又总是悄无声息关上了那扇窗。用一个眼神就表达明确的拒绝,用实际的接触告诉自己,他们关系不过如此。
——一个学校的同学,泛泛而已。
苏小笼有时候犯傻是不愿意动脑子,因为认真去想的事情,答案或者真相往往都不尽如人意。
上次李婉的事情是这样,蜥蜴坠河的社会舆论也是这样。
不想,不想了。
苏小笼裹紧了被子,不想多问,害怕得到的回答又格外敷衍。
“你觉醒的时候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骆乔方又问。
“你这是怎么了?”苏小笼觉得奇怪,怎么好好的想起查户口了呢。
“睡不着,随便聊聊,同我讲讲吧。”声调软软的,有点请求的意思。
苏小笼便躺直了身子,把手枕在脑袋后面,看着天花板上被月光掠过反射出零星光点的吊灯,“好像也没什么吧,我记得我刚觉醒的时候,身边一片黑,爬起来的时候呛了水,才发现自己是被埋在水底的泥里……”
“哪条河啊?”
“就在木南灵之地东边,一座小山的山脚下的一条小溪,小着呢,不仔细找都找不到,连地图上都没有。”
“然后呢?”
“我没地方去,就在山里瞎溜达。”言语间掩去刚觉醒时没衣服穿,扯了树叶遮羞的种种囧事。“第二天监察院就检测到我的存在了,派了木南分院的人过来把我带去等级造册。像我这样天生地养觉醒出来的,监察院都会负责生活,承担常识教育,我每个月有吃有喝有人管还有零花钱,虽然说没过多潇洒吧,但也活得挺好的。后来基本的生活教育结束,就去学校上学了,这之后的事你差不多也能知道了。”
骆乔方嗯了一声。“你从河里出来的时候,身边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吗?比如说有天降紫气,瑞兽齐啸,祥鸟齐鸣之类的?”
苏小笼乐了,“我是九天仙女吗?还一堆祥瑞齐齐欢庆迎接我诞生吗?哪有那么多奇异的天象啊,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没有……你要知道这个干嘛呀?”
“也没什么。”骆乔方的声音跟夜里的空气一样凉。
苏小笼心里不是滋味。
骆乔方不说话。
“骆乔方。”苏小笼翻了个身,脑袋藏在臂弯里喊他的名字,声音闷闷的,有点不愉快,“你一副要调查我祖宗十八代的样子,又说没什么,谁信呢?”
“我,不是调查。”骆乔方在那头动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怎么开口,“同学了这么多年,你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就是关心一下。”
苏小笼嘁了一声,表示不相信,骆乔方说得敷衍,她心里突然就委屈起来,“骆乔方,凡事将心比心,我把你当朋友,什么都坦诚相待,你呢?”
骆乔方沉默了,自蛮蛮时代苏禅和白鹄离开后,他一个人在曲山游荡了五千年,偶尔出来上上学,认识一两个朋友,守护一下结界。
全曲山也找不出第二个活了五千年的妖兽,别人不知道他的存在,他也不欲让他人知晓。沧海桑田,他几乎把曲山每一寸土地都走遍了。要不是结界所在地没办法长久住人,他甚至想就在结界外陪着苏禅就这么一直睡下去。
在最初的时候,他也尝试过开始新的生活,还结识了一个新朋友,那是只幼年的锦鲤。骆乔方一直陪伴他毕业,结婚生子,最后看着他在湖里死去。那会儿他才真切地意识到,当初的诅咒是真的,他在世间长久地活下去,是来还债的,没人能帮得了他。
所有的孤寂和寒冷,必将在暗夜里侵蚀他的骨髓,咬破他的皮肤。那是山川大河,是日月苍穹,是他永远也挣脱不掉的枷锁。
他怕了,也认了。
慢慢的,他的外貌依然年轻,可他的记忆却老了。他拼命地回望蛮蛮时代跟苏禅和白鹄一起生活的日子,生怕有一天就忘了。他总想留在过去,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忘了往前走。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回忆上,对一切新的东西都失去了热情——那些新东西迟早是要比他先逝去的,只有习惯性的点到为止和抽身而退才能保护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