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怪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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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准备现在就出院了吗？”护士有点担心地看着戴米安。
“嗯，我准备走啦。”没有人接她，她依旧看不见，也站不起来，但她决定要离开。
因为不能再继续待在这个地方了。
“不要担心我，我住的地方已经安排好了，如果还不放心的话，”戴米安唇角弯弯，仰起了头，“下次我来检查的时候，就麻烦你照顾我了！”
“哼，就你会说。”护士小姐状似生气地叉着腰，但又随即笑出了声，“算了，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随时联系我，我的电话存好了吧？”
“存好了，你是我的1号紧急联络人。”在一个动动手指便能拨出号码的位置，就算戴米安看不见，也能够轻而易举做到这件事情。
来送别的人，不光有护士小姐，还有这段时间里她认识的众多病人，她的主治医生因为刚好有急诊上门没能出来，但也给她发了一条语音消息道别，还唠唠叨叨地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
热心的人，高效的医疗，无时不刻的贴心关心，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除了看不见和站不起来之外，碰到的尽是一些看起来幸运的好事。
在段时间里，戴米安也没闲着，试着靠各个时段的电视新闻了解这个世界的情况，但是出乎意外的是，这里的犯罪率低到令人发指，新闻里铺天盖地地发布着社会帮扶和福利政策。
这个世界宛如一个美丽的乌托邦。
所以她想出来看看，不是待在医院里，而是走到这个社会里，去感受一下，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然后戴米安就这么遇到了和善的邻居夫妇，在了解到她的情况之后，又是心疼又是怜惜，在日常上帮了她的不少忙，不求回报的。
“我们在隔壁市工作的女儿也和戴米安小妹妹差不多大，看到你就让我想起了我的女儿，忍不住就想多关照一下，希望你不要嫌我们俩麻烦啊。”
“不会的，我十分感激你们的关照。”这是真的，好似只要戴米安不论有什么麻烦，这对邻居夫妇就像是无所不能的超人一般，能够完美解决。
这也让她本以为会有些困难的生活变得简单而多姿多彩了起来。
在这个充满了善意的世界，就连路人都有着极高的品德。
“那么到这里就可以了，真是麻烦你了。”戴米安笑着朝将她推上坡的路人少年道谢，虽然自己在练习之后也已经可以自己做到了，但在这种时候有人帮忙的确是省了不少力。
“不不不，老师经常告诉我们，要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这是我应该做的！”很元气的声音，不带任何居高而下的傲慢，似乎只是纯粹认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
“真好呀~”戴米安捧着脸笑出了声，风拂过她的脸颊，好似是在轻抚着她，连最后一丝叹息也在清风中不知不觉地消散。
在路上会突然有花盆坠落头顶，但下一刻就会有人恰好将她带离，经常会遇上轮椅故障，但总会有好心人送她一程，就算是突遇地震天灾，隔壁那对夫妇也总能发挥强大的邻居爱将她救出，就算是商城失火被困，她也是第一个遇到救生员被救出的幸运儿。
就好像这个世界的“杀意”再怎么针对她，充满了善意的人也会一次又一次地救下她，即便戴米安如今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盲人。
“啊，果然是这样啊。”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也没有反应的时间，高坡上的轮椅顺应着地心引力的召唤，宛如克服了摩擦力的吸引，从略微有些陡峭的坡上滑落，越来越快。
轮椅上的少女宛如断翅的蝴蝶，顺应着命运，从高空坠落，脸上没有一丝惊恐，唯有平静。
但所有人，不管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的人都明白，少女的坠落之地，是不息的车流，是即将吞噬乱入者的钢铁猛兽。
“小心！”
戴米安听见了一声惊呼，而那声惊呼就像是唤醒了什么一般，在刹那间，她听到了很多的声音。
“吱——”
“啊！！！”
“砰——”
“咔擦……”
那是车强行转弯打滑的声音，什么撞在墙上的声音，什么翻倒的声音，什么爆炸的声音，那是男人怒吼的声音，女人尖叫的声音，什么人呻吟的声音，什么人哭泣的声音。
刹那间，戴米安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场连环车祸使有条不紊的道路变成了灾难的现场。
而此刻“罪魁祸首”却被好心的警官护在怀里，他请拍了拍戴米安有些呆滞的脸庞，“小姐，小姐，你没事吧？我已经打电话叫救护车来了。”
“可是……”戴米安此刻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表情，所以她只好面无表情地抽了抽鼻子，浓重的血腥味涌入了鼻腔，让她有点作呕，“比起我来，您更应该好好躺好等待救援吧？”
戴米安感到手上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那是很熟悉的东西，尽管她看不见，她也很清楚地知道那是什么，那是曾经她无数次看着自己的身体突然流出的维系生命的液体。
“这不是我的血哦。”所以是谁的一目了然。
“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伤哦！保护民众是警方的义务！”
啊，果然是这样啊。
戴米安笑了，尽管她知道在这种时刻下，她不该笑的，但她实在是控制不知自己内心的情绪了，因为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几次差点笑岔气把自己送走，但戴米安实在是停不下来。
无时不刻的注视，无时不刻的帮助，完美的医生，热情的护士，善解人意的邻居，友善的病友，高道德的路人，不管是什么职业，什么性格的人，至今为止她所遇到的所有人，都好像爱着她一般，对她无条件得好。
这是因为这个世界无比美好吗？美好到所有人都愿意为了一个没有任何社会价值的陌生人牺牲自己？
“喂，出来见一下我吧。”戴米安温柔地仰起了头，“你的意志都这么明显了，所以就不要再装胆小鬼了。”
周围所有的声音顿时都消失了，世界变得一片宁静，就好像戴米安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一样，就好像这个世界本就什么都没有一样。
“我想见见你。”戴米安阖上了眼，轻柔地说着，曾经医生和她说过，她是心因性的残疾，她的身体欺骗了大脑，所以只要说服自己，她便能站起来，自然也能看见。
那么这一刻她能够做到吗？
啊，她自然能够做到了，因为这本来就是她的身体不是吗？自然该由她掌控。
人有时候会屈服于本能，有时候面对恐惧或是心理阴影，为了保护自己，人类的大脑会选择性地删除掉那些造成伤害的记忆，造成片段失忆。
但那并非是不可逆转的，若是就算受伤也无比想要知道的话，记忆自然也会回来。
若是一个正常人，此刻想必是无法睁开双眼的，因为就算再无知，身体的本能也会化作镣铐，束缚住自由的灵魂。
但有趣的是，戴米安自认是个普通人，其灵魂却毫无疑问，是异常中的异常。若生命的代价是自由，她绝不会支付。
戴米安扶着轮椅的把手，缓缓站了起来，她的嘴角带着笑意，缓缓睁开眼睛。
然后一双手挡在了她的眼前，遮住了她的视线，把她略微抬起的眼皮按下，她的后背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在戴米安宣战前不久，她还在那个奄奄一息却还保护着她的男人怀里。
“您的伤好了吗？”当然，戴米安完美没表现出这一点，只是维持着正常的语气问候。
“为什么？”男人迟疑了一会，似乎是不确定戴米安之后还会做出些什么，他终于开口说了什么。
“嗯…第一句话就是问原因吗？好吧。”戴米安点了点头，并没有想要挣脱的意向，“我不是说了吗，我想见见你。”
“你不可以看见我。”男人生硬的拒绝，和之前所表现出的高情商全然不同，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戴米安反而很放松，身体稍稍像后靠了靠，甚至在感觉到男人的退意时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我感觉我的脚有些撑不住了，能麻烦您借我靠一下吗？”
“我带你回轮椅上。”
“但是我很不安。”戴米安手轻轻地覆在了男人的手背上，“我可以答应你不睁眼，好吗？”
“……嗯。”但说归说，男人依旧没有放下手，看起来依旧还是没有相信她。
“你是神吗？”戴米安好奇地仰起头。
“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据说神不可直视。
但戴米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为什么你总是在问我问题呢，明明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是我才对吧，不公平！”她鼓着嘴，有些不满地扯了扯衣角。
“不是。”男人声音闷闷的。
“哦哦，不是吗，那你是什么时候看着我的啊？”戴米安笑嘻嘻的，继续发问。
男人又沉默了，大概是在思考着什么，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挣扎，戴米安没有发声，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做出选择。
然后男人似乎是下定了决定，因为她听见自己的背后传来了一声轻叹。
然后戴米安听见了正前方传来的声音，那是印象中熟悉而陌生的，带着一丝冷淡的声音，“是我发现了你。”
然后是一道活泼的女声，语气中带着一点小埋怨“我其实本来想把你留下来，明明我照顾你这么用心的。”
沉稳的男声带给人一如既往的安心，就和他下诊断书时一样平静，“但你一心想出去看看，不过出院之后的心理状态都不错。”
……
快乐的孩子在欢呼，就像每次看见她一般，“姐姐，我好久没看见你来了，看见你真高兴。”
温柔的妻子轻轻地叹息，“真是个让人操心的孩子。”
同样温柔的丈夫紧随其后，“本来今天还做了一桌你喜欢的菜想让你尝尝的。”
……
元气的少年似乎是有点无措的挠了挠头，“送你上来之后我该好好看着你的，真对不起。”
然后是一个老人的声音，她好像在车祸中听过到他的声音，就在在爆炸的车附近，“小姑娘是故意的吧，但是犯不着把自己置于险境吧。”
……
戴米安听见了很多声音，有最近遇见的人，也有很久之前遇见的人，而最后的最后，收尾的是在她背后的男人，“所以，你已经‘看’见我了，满意了吗？”
“我没有看见你。” 尽管现在巨大的冲击令她有些混乱，戴米安依旧固执地重复，“没有看。”
“为什么一定要看见我？你清楚代价吗？”祂的声音变得很僵硬。
“那你为什么不肯让我付出代价呢？”戴米安手握着那人的手腕，微微颤抖着，此刻身体的本能在吵闹着响着警报，好似要把她闹晕一般，那是比曾经在医院更强的预感，此刻睁开眼的代价，比死亡还恐怖。
“明明只是第一次见到我吧？”当然戴米安是一个遵守诺言的人，所以她暂时不会去作死，“为什么对我这么温柔，为什么要保护我，为什么……”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不想知道你是什么，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想看你一眼。”就算违背生存的本能，此刻再也不会醒来也愿意。
“那不重要。”不知为何，她竟觉得祂的声音有点温柔，“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已经猜到我是什么了吧？”
祂可以是人类，祂可以是动物，祂是花草，祂也是阳光，祂亦是微风，祂即是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的本质是一片黑色的空洞，蠕动着，吞噬者一切靠近祂的事物。
然后祂不满足地移动着，挪动着，执着地朝着某个方向，然后将所有挡在祂前行道路上的阻碍同化成了祂的一部分，即便那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曾经有个怪物，它很弱小，弱小到被赶出了它的家，连自己的宝物都被无情地夺走。”
戴米安感到她被什么抱起，举了起来。
“然后怪物长大了，它要去找回自己的宝藏，但是幸运的怪物发现，啊，宝物长了腿自己来找它啦！”祂说着说着竟笑出了声。
“那不是很好吗？”戴米安挣扎着想要下来，她察觉到了不对，却被祂温柔却又坚定地拒绝了，“从此以后，巨龙和祂守着的宝藏永远在一起。”
“并不好，因为怪物知道，宝藏的幸福不在怪物身边。”
“你不是宝藏，你怎么知道不幸福？”戴米安不服气。
“那你不是怪物，你怎么知道怪物不知道？”祂似乎是抬杠上瘾了。
“我是！所以……”不要推开我。
但是一切似乎都晚了，她感到了一阵诡异的排斥感，她好像在被送离这个世界，但这怎么可能？
“我早就想让你离开了，但又一次次怀抱着侥幸，但总算下定了决心。”
戴米安伸出了手，却什么也没摸到，她疯狂地想要睁开眼，但却好像一直被什么压制着，看不见，动弹不得。
“我不要你为我好，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生也好，死也好，都要由我自己决定。”
“但是你太弱了，所以你反抗不了我，就当是最后一次吧。”
“我不要！”
“啊，真是个爱撒娇的孩子，我总是拿你没办法。”戴米安感到什么抹过她的眼角，而祂在叹息，“你的眼泪令我心碎。”
原来她竟哭了出来，她已经很久没掉过眼泪了，因为在血腥的修罗场，哭是最没用的情绪，怪物不像人会有怜惜之情，所以她本来舍弃了。
“样貌从来都不重要，就像不论你什么模样，我都一如既往地爱着你。”祂作着最后的道别，正如祂说过的那样，祂已经下定了决心。
“所以这就够了吗？”戴米安反问，“你是一个大怪物，我是一个小怪物，我们生来便该在一起，这样不对吗？”
“可是已经足够了。”祂略带笑意的声音越来越远，就像祂离她越来越远一样。
一个世界托起了一位少女，那是祂的珍宝，所以祂小心翼翼地捧着少女，将她送回她的家。
祂本性冷血，却将所有柔情尽花费在了这一刻，祂带着轻轻的呢喃，就好像哼唱着摇篮曲一般。
“还有一件事。”
“记住了，你不是小怪物。”
“你是我珍藏的宝物，我的红宝石。”
“再见了，我的女儿……”
流浪多年的怪物，因为爱而坚持，也因为爱而放弃。
终于，这个吞噬了无数个世界的怪物如同能源耗尽一般，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第15章 【怪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