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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十三章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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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合肥到蓼城大约需要两三个小时的路程,邬主任哪能白白浪费这两三个小时?他要让年轻助理为今后半年工作做好准备。
“小卜,这次去蓼城市可能比较辛苦,有心理准备吗?”邬主任问卜华丽。
“嗯,我准备好了,谢谢主任给我锻炼的机会。”卜华丽认真地回答道,她把去蓼城市工作当成难得的锻炼机会,从没想过这项工作也是一个苦差使。
“我说的辛苦不仅指体力上的,还包括精神上哟。”邬主任进一步解释道:“我曾经有过两三次类似的下派经历,知道去到一个陌生的,相对条件差的地方开展工作,短期内想取得成绩有多难。你要有思想准备,蓼城市属于国家级深度贫困地区,医院里的工作与省城医院相比肯定大不相同。虽然难,但是我们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人是生产力中最革命的因素嘛。”
“没事,我就是个农村孩子,对基层医院比较了解。”卜华丽说。
“噢,基层医院有何不同?你说来听听。”
“基层医院的很多医生,特别是年纪大的医生,年轻时接受的专业技术教育偏少,他们更多的靠临床积累经验,不敢处理复杂病情。地方小,过分看重人情关系,医院里裙带关系复杂,动不动托关系,走后门,难以规范管理。留在基层医院看病的重病患,者普遍的经济条件偏差,一方面总爱给医生塞红包求特殊照顾,另一方面送了红包后又会心疼的背后骂娘。尽管大部分医生很敬业,收拿卡要、医疗失误、马虎敷衍等问题也很严重。”
“唉,可以啊!小卜,分析的头头是道的。”邬主任深感意外,身体向着卜华丽侧过来。
“主任您高高在上,天天在沉浸在处理专业技术难题中,哪里有时间去关注基层民生呢?”
“丫头,这是夸我呢?还是批评我呢?”
“我哪敢呀?就事论事,我有个同学群,好多在基层医院工作的同学,经常吐槽这些事。”
“噢,那你把我拉群里去,我来听听他们的意见。”邬主任一脸的期待。
“主任,您为了工作真是不择手段啊!”卜华丽被邬主任逗乐了,笑道:“您一进去,谁还敢胡言乱语呀?说不定连我都一齐被踢了。再说了,我都不怎么聊天,您有空聊天吗?光搁群里潜水吓唬晚辈了,不拉!”
“哎,不听话了是吧?不听话小心我给你小鞋穿。”邬主任其实是个很逗的人,只是工作耽误了他幽默天分。
“哈哈哈,终于轮到我在主任面前得瑟一把了。”卜华丽开心大笑。
“不说笑了,我们此行身负重任,今后工作要踏实细致,不要让我丢老脸。”邬主任难得有时间闲聊,打开话匣子,一吐为快,主动找话题,问道:“知道我为什么学医吗知道这次为什么选择来蓼城市吗?”
“您老人家心思高深,猜不到。”卜华丽调皮地反问道:“为了追求女孩子?为了共产主义理想?”
“一个理由太俗气,一个理由太玄乎。话得从我小时候说起,那时候人们普遍贫穷,单亲家庭生活更是艰难。”
“单亲家庭?”
“是的,我上小学时父亲肝癌去世,我还不大懂得失去父亲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后来母亲独自拉扯哥哥和我长大,虽有亲友的一些帮助,但日子实在是无比艰难。哥哥聪明又懂事,自己能解决的事从不声张。”邬主任叹了口气继续道:“那年我上初三,哥哥中师刚毕业等待分配工作。一向清瘦的哥哥突然间变成了大胖子,母亲很紧张,催他去医院查查,他笑着说没事,我却发现他跑到卫生所医生那里,借了一本厚厚的医书抱在怀里研究。我心里也很担心,趁他睡着时发现他在研究一种我第一次听说的疾病——尿毒症。没两天哥哥因晕厥被救护车拉走,县里医院抢救过后,又转到省城安医附院。”
“我们医院?”
“是的,三十多年前的安医附院。专家说哥哥是尿毒症晚期,双肾萎缩,血液透析加输血暂时保命,如果停止透析就意味着死亡,而透析的费用又很昂贵,当时对普通家庭来说尿毒症就是绝症。母亲不想失去哥哥,她想尽一切办法筹钱为哥哥续命。当年医疗技术落后不说,也没有现在的全民医疗保险制度,即使机关事业单位的国家干部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享受公费医疗。哥哥中师毕业后会分配当教师,属于干部身份,遗憾的是他这种干部享受的公费医疗介于可给予可不给予之间,取决于教育局领导的态度。很多人为年轻的哥哥惋惜,甚至当时我们县的王县长,宋副县长带头捐款,希望挽救哥哥。大家都穷,捐款有限,直接分管的教育局领导却不同情,不愿拨款不说,教育局姓马的会计还将哥哥住院缴费正式发票收了去,私吞了报销款。母亲咽不下这口气,哥哥去世后又与姓马的会计纠缠了几年,还闹上了法庭,那时候有了民告官,但结局十有八九都是败诉。”
“什么时候都是有好人,有坏人呀。”卜华丽没想到邬主任还有这样伤心的过往。
“是的,好人比坏人多。哥哥很快在医院欠费三千多元,医院停药了,哥哥不想母亲难过,他独自一人偷偷离开医院。当我们乘车找到他时已是半夜时分,他在一百多公里外的一段荒凉的省道路边,那是回家的方向。哥哥已浮肿的面目全非,不停地咳血,还强作笑颜说他不爱呆在医院里,也不想呆在家里。母亲心疼地搂着他坐在地上,他剧烈地咳了一会,冲我喊了声:‘我不行了。’就慢慢地耷拉下脑袋,他无法排出的□□压迫的他无法呼吸,终于窒息而亡,仿佛不甘心就此离去,他的眼蹬的老大,鼻腔、口腔渗出血丝。哥哥一死,吓跑了我们包租的出租车,除了两把手电简,深秋的夜里,只有母亲和我撕心裂肺的哭泣声,陪伴着哥哥渐渐冰冷了的尸体。哭声惊动了附近一座烧砖厂里正在熟睡的农民工,几个农民工抱来他们自己盖的被子,给我们披在身上,又抱来一堆柴禾燃起篝火,他们不停地安慰着我们母子,直到第二天天亮殡仪馆的车子来了,拉走了哥哥的尸首。”邬主任没有眼泪,但他已经讲不下去。
“我总以为我活的很沉重,总羡慕您老人家功成名就,没想您内心如此苦楚。”卜华丽听的眼眶里全是泪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平静了一会,邬主任重新问卜华丽他已问过的问题:“懂我为啥学医了吧?”
“为了治病救人,为了怀念哥哥,怀念爸爸。”卜华丽说道:“终于懂得您老为什么总能对病患那么友爱,那么体谅了,您是真正的医者仁心。”
“那知道我为什么更愿意来蓼城市吗?”
“我猜您哥哥去世的地方在蓼城市境内。”
“聪明丫头!我至今不敢尝试肾脏移植手术,希望你以后比我更有成就,成为更了不起的医者,让天下少些病痛与死别。”
“我想我没那么聪明,从来没敢想过要超越您,既然您这么信任我、鼓励我,也许我今后应该尽力尝试。”邬主任自曝伤心史,令卜华丽为之动容。
“只要我们不停下努力的步伐,未来一定比现在好。”邬主任真是个行动着的乐观派,自尊者面对苦痛不是哀伤抱怨,而是努力改变现状。
车到了蓼城市,专家及辅助人员都被安顿进城市大酒店的人才公寓入住,显然市里特别优待来支援蓼城市发展的人才。蓼城市段市长特意在三十二层的旋转餐厅,设宴为大家接风,并趁着宴席前的一点时间与专家们开个恳谈会,了解意见,听取建议,部署工作。
邬主任参加恳谈会去了,卜华丽与其他辅助人员则自由活动。听说城市大酒店顶层观景平台可以鸟瞰整个城市,卜华丽饶有兴趣地登上了观景平台。
城市大酒店位于蓼城市中央,是这个小城市最高的建筑之一,站在顶层向四周观望,整个城市果然尽收眼底。
南方是老城区,街道与居民区大多是上世纪的低层建筑,平顶、琉璃瓦顶、彩钢顶杂乱分布。
北方是正在扩张的新城区,道路宽阔,条形景观带贯穿南北,高层、小高层楼房鳞次栉比,还有大量在建楼盘,远远传来机器的轰鸣声。
再往北可见十里长堤围成的千亩水面,中间岛路相连,只是冬天里水寒树枯,有些萧飒,那就是被誉为天下第一古塘的水门塘。水门塘面积与合肥天鹅湖相当,但水门塘更有历史,水门塘古称大业陂,公元前622年由楚国名相孙叔敖所建,是这座小城辉煌历史的见证,被蓼城人视为城市之“心”。
水门塘再往北去,据说就是将中国分割成南方和北方的淮河。
向东远眺,白墙红瓦的民居之东,水面面积达一百八十平方公里的蓼城东湖波澜浩渺,清晰可见。
向西是离城更近的蓼城西湖,蓼城西湖水面面积是杭州西湖水面面积的十四倍,虽不及蓼城东湖一半大,因为近的缘故,湖面更显壮阔,两千四百多米长的城西湖大桥像是在湖中画了一道线。
卜华丽在来蓼城之前,就听单位里一位家乡蓼城的同事感叹过——蓼城是被美丽搁误了前程的风水宝地。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试想这两湖一塘放在北上广深边上,还不被打造成人间仙境?放在蓼城却成了蓼城人的痛,国家需要蓼城来承担生态保护大任,以至于城市至今不通铁路和高速,蓼城市守着上天的馈赠,沦落为国家级深度贫困地区。
晴空万里,一阵阵微风抚过,卜华丽没觉得有多凉,这登高一望就让她爱上了这座小城,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贫穷之下一百多万蓼城人对小城依然是真爱不变了。蓼城犹如蓼地盛产的蓼草一般,羊不吃牛不闻,却生命力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