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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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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年级时, 阿昭向家里强烈要求, 搬出来自己住. 他本想与瑶瑶同居, 被拒绝, 瑶瑶忘不了妈妈的教导, 更怕让母亲难过. 一半因为爱母亲,令一半因为怕她发火时鄙视的样子. 阿昭没生气, 他对瑶瑶, 似乎无气可生. 然后, 他让瑶瑶见了他的父母.
可以说,阿昭生与一个母系氏族的家庭, 大小事物都是母亲说了算. 他妈妈也确实厉害, 目光长远, 遇事果断, 美貌心机一样不差, 就是太看重儿子. 虽不是含在嘴里怕化了, 捧在手里怕丢了,也是寄望极高, 引以为豪. 天下母亲都有一个想法, 没有一个女孩能配的上自己的儿子, 阿昭的母亲也不例外.
她不是第一次见瑶瑶, 却是第一次在这个国家, 隔了数年后见瑶瑶, 她仔细的看这个女孩子, 从相貌身材, 到为人处事, 一样不落.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不满意. 原因不胜枚举, 身材太瘦, 不利生养, 出身军队家庭, 内幕太多, 最重要的是, 太拘谨, 以后如何见的大场面, 支的大台盘? 其实刚开始,怎么都是不满意, 儿媳太面, 婆婆嫌弱, 儿媳太强, 又怕夺权. 只不过大多数人,到了后来总要接受, 阿昭的母亲却不一样, 因为她太强. 但她是聪明人, 并未在阿昭面前表露出来.
阿昭枉称聪明,却从未想过母亲会反对, 依然周末带瑶瑶回家. 他出国四年, 别的方面未被西化, 恋爱时的姿态语气却向当地男孩学了大概, 在家里卿卿我我. 其实后来想想, 也不过牵手挽臂勾肩搭背, 当时却是犯了大忌. 瑶瑶涉世未深, 还不晓得婆婆与儿媳, 岳父与女婿本是情敌关系, 切忌独断独占这个男人或女人, 也就由的阿昭在家里亲近. 阿昭的母亲实是怒了,种种不满之上又加了一条, 行为不检, 却不想始作俑者本是她的儿子. 天下母亲大抵如此, 儿女的错, 总能推到他人身上.
但她没向阿昭指出, 多活三十年, 道行不可同日而语. 阿昭只是觉的家里的事情骤然多了起来. 新买的房子, 栏杆要刷, 车库要扫, 地下室要整理, 书籍要打包, 事事下来, 足够没个周末回家大干了, 身为男子汉, 本是义不容辞. 阿昭腆着笑脸问妈妈, 可否让瑶瑶来帮忙. 妈妈微笑: 这么多的粗活重活, 哪能麻烦人家女孩子, 瑶瑶又生的单薄, 你怎忍心. 阿昭无比感动, 告给瑶瑶, 瑶瑶苦笑, 知道从今往后, 两个月内, 再难见阿昭一面.
本以为家里事情做完, 便得一刻休闲, 哪想到阿昭父亲要去远方半年. 母亲笑向阿昭道: 我怕黑, 独个在家, 恐不安全, 不若你回来住? 阿昭想想,这也有理, 二话没说, 搬回家中. 还向瑶瑶说: 以后你可常来我家吃晚餐, 煮饭都可省掉. 瑶瑶低头答应, 到了阿昭家里, 则时时谨慎, 处处小心, 择菜, 煮饭, 收拾碗筷, 打扫卫生, 只能多干, 不能少干. 守着阿昭, 妈妈很是开心, 直夸瑶瑶, 阿昭不见,则一个冷眼抛过去, 直把瑶瑶吓的六神无主. 瑶瑶想过诉苦, 终于忍下, 阿昭怎会相信母亲是这么个两面三刀之人? 这点瑶瑶做的却对, 男人最怕的便是麻烦, 陷入婆媳之争, 宁可走到一边, 蒙头大睡, 管他谁对谁错.
瑶瑶不是对手, 大败而归, 以功课为由,日益拒绝到阿昭家里,, 那白眼并不好受. 阿昭深感相处时间过少, 每周必到瑶瑶处一到两次. 瑶瑶松口气, 对镜一照, 不过一年, 却如老了四岁, 昔日的嫣然风致, 已微现苍灰, 女人确是累不得心的, 虽说有的女人越磨越锐, 越是明丽照人,大部分女人却是越磨越黯的.
如此下去, 本能相安无事, 师姐却完成学业, 回了国. 新找了个女孩做室友, 什么都好, 只有一点, 晚上九点后, 男生不许入内. 阿昭只能七点到, 九点走, 想说些什么话都来不及培养情绪, 不由大感懊恼. 于是向妈妈提出, 以后每逢三五, 到瑶瑶处吃饭. 母亲微一思忖, 便即答应, 只懒懒说了句, 你不在,妈都懒的做饭. 阿昭没放在心上, 立即执行自己的计划, 与瑶瑶一起做饭, 切菜时偷看瑶瑶面颊, 瑶瑶心中大石落地, 心情欢畅, 细瓷粉末匀匀碾成的肌肤上又如铺了一层玫瑰露, 玉色里生生的透出一抹绯样的风流, 阿昭看的痴了下去, 差点切到手指. 自己哈哈一笑, 全当解嘲.
未几,父亲回来,阿昭名正言顺搬了回去, 算是帮瑶瑶赢了一场. 哪想到因学业出色, 兼之本校与外校联合做了一个项目, 阿昭竟作为交换学生被交换了出去. 机会难得, 阿昭雀跃不已, 瑶瑶也为他高兴, 走前特意上街买了个上好的网球拍, 当作礼物, 价值不菲, 瑶瑶暗暗咋舌, 想到自己读书也用家里的钱, 立即又去多打一份工.
走前, 阿昭叮嘱瑶瑶, 闲暇时定要去看自己父母, 瑶瑶答应. 但每次去前, 无论怎么做自己功课, 也能为自己找到借口不去. 几月后, 阿昭假期归来, 母亲向他牢骚: 瑶瑶从未来看过我们. 阿昭愕然. 追问瑶瑶, 瑶瑶诸多借口. 阿昭不乐, 幸而本性豁达, 想想后也就罢了. 假期里呼朋唤友, 两人鲜少单独相处, 一大堆人烧烤出游, 不同肤色, 不同国籍, 倒也其乐融融, 瑶瑶并无不满.
再后来, 时间飞逝, 两人关系稳定, 但亲友问起, 阿昭妈妈从不承认瑶瑶是阿昭女友. 阿昭抗议, 妈妈只答: 又没订婚, 若以后分了, 不好说话. 阿昭扁嘴: 应该不会分了. 妈妈暗暗心惊.
一晃七年过去, 瑶瑶自十八岁辍学出国读语言开始, 已经盈盈二十五, 完成了硕士学位, 人生最重选择, 已经摆在他们面前.
那个国家移民极难, 若不结婚, 瑶瑶只有回国. 二十五岁, 说大不大, 说小不小, 瑶瑶辗转反侧, 难以入眠. 是个女人就怕老, 瑶瑶也怕, 而且怕的厉害。阿昭还在读博, 再等他三年, 自己就要二十八岁, 在瑶瑶心里, 是夕阳西下的年纪. 无论幼时多么爱日落, 轮到自己身上, 也不好玩. 何况阿昭还小一岁, 二十七, 风华正茂, 二十左右的小女孩如过江之鲫, 不怕才怪. 瑶瑶的信心, 早就在十几岁时随风远逝.
瑶瑶鼓起勇气, 旁敲侧击, 阿昭聪明, 听出弦外之音, 也是怦然心动. 前思后想, 又觉不妥. 若说阿昭一生之中有什么失败,那就是太过理想化. 在他心里, 安定成家之前, 要先有成家的资本, 事业有成, 自然是最佳. 他的信念始终如一, 既然要给, 就给她最好的. 两情若是长久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 可惜人生哪有那么完美, 不如意事常十之八九, 等万事顺遂, 怕已要入土. 为人处事, 还是现实点好. 可惜, 二十四岁的阿昭不明白。
母亲见他有点愁, 便问何事. 阿昭和盘托出, 母亲大惊, 但不动声色. 先问清阿昭的意思, 松了口气, 然后道: 你想的有理, 先不说别的, 房子就是个问题, 总不能结婚了, 还租着住吧. 而且瑶瑶没有工作经验,回国历练一下也是好的. 你们这么年轻, 有的是时间, 不急在一时.” 阿昭下定决心, 又不好跟瑶瑶挑明说, 只是不在回应瑶瑶的敲击. 瑶瑶黯然回国.
瑶瑶去了北京,原因无它, 躲开老妈. 家里关系够硬, 自己本事也不差, 找了份起薪很高的工作, 虽然辛苦, 但很喜欢, 忙点总比闲点好, 没时间想其他事情. 工作中很多是二三十的实干男女, 小资情调, 风光无限, 内心寂寞与否, 无人过问. 无论喜不喜欢, 大家都惊讶于这个妍如明珠美玉的年轻女子. 何况家景好, 人品好, 也无不良嗜好, 一时间, 追求的人可排对. 瑶瑶豪不动心. 现代的人, 古代的心, 无比相信从一而终. 拒了那么多人,回到家才感到寂寞. 瑶瑶从来没有单独处理过寂寞这个问题, 自小就有阿昭相伴, 乍然独处, 颇不习惯.
可瑶瑶很少给家里打电话, 她怕听到妈妈的声音. 瑶瑶不会说谎, 生怕妈妈查问出他与阿昭已经不那么单纯的关系. 她甚至可以想像的出妈妈的鄙夷与愤怒, 妈妈一定会说, 你就是个傻瓜, 被人占了便宜, 又不跟你结婚, 就这样被扔了, 你能怪谁. 瑶瑶想起就吓出一身冷汗, 恐惧莫名.
于是她继续寂寞的生活. 某天, 拨通了朋友阿慧的电话. 阿慧睡眼蒙胧, 瑶瑶轻声道: 我好无聊. 瑶瑶没那么小资, 不知道用寂寞代替无聊. 阿慧听了出来, 抖擞精神, 与瑶瑶对话. 瑶瑶不知如何开始, 所幸阿慧很是了解阿昭与瑶瑶的乌七八糟, 沉默半天后, 问出一句: 为什么不结婚? 一句话, 触到瑶瑶痛处, 低声道: 他不愿意, 觉得还早. 阿慧是个傻瓜, 没发现问题严重性, 只道: 那便再拖拖, 找个适当时机再跟他说. 说完, 赶去上课, 匆匆挂了电话. 瑶瑶拿着电话, 久久扣不下去.
瑶瑶在京也有几个朋友, 可惜, 羞于说阿昭的事情, 每逢人问为何还不与男友结婚, 瑶瑶就如坐针毡. 未婚同居, 在瑶瑶看来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实在不愿让人知道. 于是, 继续给阿慧打电话. 瑶瑶说: 北京可真大, 晚上望出去, 到处都是灯火, 那么漂亮, 可没有一盏是我的, 心里好难过.” 阿慧呆了一下, 意识到问题严重性, 单独给阿昭打了电话. 阿昭想了想, 道: 我外婆病了, 我要回国看她, 顺便陪陪瑶瑶.”
是年冬天, 阿昭回国, 母亲同路. 看了外婆, 赶到北京, 母亲依然二十四小时陪同. 逛街一起, 吃饭一起, 玩乐一起, 瑶瑶差点发疯. 阿昭有些谦然, 却不知如何表达. 后来外婆过世,因为守孝,结婚之事又再告吹。
瑶瑶此时十分明确, 阿昭的妈妈不会让她进门, 鼓足勇气, 拨通阿昭电话. 本想仔细说明自己的想法, 到了临头, 又再退缩. 实在是承担不了后果, 若不答应, 这段感情是否算是完结? 相伴二十年的人, 一旦失去, 怎么生存? 她已不复当年那个坚强倔强的小女孩, 宁可拖着, 也怕噩耗. 拖了一天又一天, 神经衰弱, 睡浅失眠便接踵而至. 幸喜有个医生朋友, 安定处方时时可有. 吃来吃去, 分量渐渐加大, 清晨上班, 常常精神恍惚. 某天上班, 走错路线, 恍惚间一辆大车驶来, 本能应激之前, 意识已经失掉.
北京每天死人太多, 无人记的这个少女, 就算容颜清彩如画, 也告湮没.
阿昭知晓后当场傻掉. 他浑浑噩噩的笑了一下, 安慰自己, 就当那是场噩梦, 几天后他就能够忘记瑶瑶, 重新开始. 妈妈知道了, 也吓了一跳, 凭良心说, 阿昭的妈妈实在也不是坏人, 她再怎么不喜欢瑶瑶, 也不想一个好好的女孩子这么死掉. 不过别人的孩子,不用太过心疼, 只要阿昭平安无事就好. 看着阿昭呆了几天后又照常去上学, 妈妈松了口气. 她真的是个聪明人, 就是太低估了时间的力量. 二十年的感情, 自生命中生生扯出, 不扯的鲜血淋漓才怪.
许久之后, 阿昭才真正反应过来, 痛的坐立不安, 订了最快的机票, 准备回国. 母亲很不乐意, 却也不知道怎么劝阻. 阿昭去意已决, 父亲这时站了起来, 只说: 我陪你回去,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若不高兴见我, 就把我当透明人, 不用理我.” 阿昭感激的看一眼爸爸, 还好有这么个爸爸.
阿昭半月后回了家,看起来一切正常, 只是很累. 爸爸跟妈妈私下说, 瑶瑶有本日记, 她们家看了, 差点想杀了阿昭. 阿昭没听见父母的讨论, 对他们的讨论也漠不关心.
阿昭按时给阿慧写信, 时长时短, 在阿慧看来, 像极了一些毫无目的的呓语, 把阿慧吓的直哆嗦. 阿昭在邮件里写: 我记不得她的样子了, 每次睡觉都会看见那条长满了水杉和梧桐的路, 我跟她在路上走, 可我看不到她的样子. 醒来后我只能记的她有两条长辫子. 母亲很担心, 安排他出去游玩. 阿昭喜欢田园与古堡, 母亲就安排他去, 他很顺从. 可惜古堡从来不是个治疗这种伤痛的好地方. 阿昭继续给阿慧写信: 我去了一个古堡, 在周围呆了几天, 晚上看着那个空堡, 拼命想找个人出来, 但是没有. 我寂寞的发疯. 我想忘掉, 可是记忆就像丝一样缠着我, 我剥了一层又一层, 怎么都剥不开.
阿昭继续上学, 继续给阿慧写信: 我半夜醒来, 总是觉的这二十年好像没有真正活过, 生生的就没了一大块, 补不回来. 然后他开始失眠, 轻度的神经衰弱, 不过不像瑶瑶, 他很少精神恍惚. 他一向强健的身体也开始出了问题, 经常感冒, 大家不甚在意, 以为是失眠所致. 直到有一次, 三十九度烧了几天, 家里慌了, 送去医院, 化验结果出来, 急性白血病, 一种多见于儿童与青少年身上的病. 阿昭已经到了得病的底线年龄. 几天后, 阿昭死于白血病, 在瑶瑶车祸后约两年.
没有人知道他死前在想什么, 或许是多年前那条路上, 瑶瑶回眸时的明丽无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