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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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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着一件丝质白袍,水蓝色的菱花滚边,骑着一匹有鲜红额饰的白马,从镜湖边缓缓踱来。
嘤鸣只望了一眼,又想起了他们的初见。
那时她还住在金碧辉煌的宅邸中,她父亲在帘外道:“鸣儿,这位是来尚书的公子,来徵。”
那时他也穿着白色丝袍,却是朱红的滚边,雪地里的梅花似的。她打量他的当儿,周围的客人已纷纷赞叹来尚书这位文武双全貌若潘安的公子。
他上前道:“在下来徵,表字友生。恭贺郑小姐及笄,愿安康永随。”音色谦和淡然,若一脉流水。
“可是‘嘤其鸣矣求其友声’之友声?”她尚未行礼话便出口,顿觉失礼,红了脸不知如何收场。谁叫她九岁起便对他仰慕不已呢。
他对这失态却不以为然,微含笑意:“不是。是‘虽有兄弟,不如友生’之友生……我是独子。”
她刚想说自己也是独女,看到父亲神色凝重,便只说:“来公子九岁时‘滟滟清波浮月色,淙淙碧水度光阴。’之句,仗韵工整,一时佳话,嘤鸣早已崇敬不已。久闻公子博闻强识,家学甚渊,若有时间,还望不吝赐教。”
可三年一晃而过,天翻地覆,他们再未有只言片语的交谈。
他走到她的小摊前时,嘤鸣把头埋得很低很低。却突然有人冒出来大叫道:“嘤,嘤鸣……姐,我来帮你叫卖吧?多好的水菱啊!”
就是这样,不如意的事情好像总会抱团。
嘤鸣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又轻又狠地说:“弄音,你比我大两岁呢,我会折寿的!”
“这凤仙怎么卖?”来徵果然从马上跳下来,声音随和,面带微笑。
她想他应该认不出她,声音却越发轻颤:“一支五文,五支二十二文,十支四十文。”
“若全买呢?”
“全……买?”她有点哆嗦。
“全买也是每支五文!”许淑妍突然出现在她身旁。弄音刷一下站了起来,叫了声小姐。
“这却是为何?”
“公子既然如此阔绰,还要折扣作甚?这是小本生意,可经不起大打折扣。”
他会心一笑,掏出了一两银子。
“一两,全买,不用找零……”身后的小厮立刻上前抱走了所有的凤仙,跟着走了。
“哎呀走远了别看啦!”许淑妍笑她,一屁股坐了下来。
“呀呀,别坐!穿得好好的可别弄脏了。你快回去罢!仔细叫你爹知道了挨打!”
“他敢?!堂堂宰辅竟要动手去打看望好友的女儿,他就不怕人笑话?!”她轻抚着嘤鸣的头发,叹了口气,“看来上次的药没什么疗效,血丝又多了几分。不过没关系,因为你皮肤不那么惨白了,血丝也显得淡了呢。”
“我黑了是吧?你就气我吧!你也不用再给我抓药了,现在我也没心思担心这个。没人认识我最好,也不必受那闲言碎语的气!”
“就怕来公子认不出小姐你啊!”弄音急道。
“哪里话!你家小姐是宰相千金,可不是我这摆杂摊的。”她见淑妍有点愠色,顿了顿又说,“何况他,刚才也没认出我来。也幸好没认出来,不然准要吓一跳!”
“依我说,他认不出也罢!全天下那么多人,他也不见得就是顶好的!”
“怎么不是顶好的?我看天朝上下那么多公子,也没一个比得上他!”淑妍急道,“小丫头你没见过世面别瞎说!”
“小姐你……”弄音刚想开口,见嘤鸣愣愣地出神,腿一软,也坐了下来。
三人便坐在人声鼎沸的闹市里,静得出奇。
“姑娘,这水菱怎么卖?”
一袭青葱色的袍子映入眼帘,嘤鸣立刻直起身子,利索地拨弄水菱:“二十文一斤!晨起即采,鲜嫩无比。”
“不错!全买的话五两银子够么?”
“二两足够了!”
“那全买吧!我只有五两,不用找了。”
嘤鸣小心把银子收好,暗想今天财运不坏,冷不防被撞了下胳膊。她看了看许淑妍,她却盯着远处。
“嘤鸣,他是神仙吧?你小时候和我讲的秦穆公他女婿那种……”
“萧史?怎么了?”她一头雾水。
“居然有这么好看的人……”弄音叹道,“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嘤鸣朝远处使劲眨了眨眼睛——除了方才那半段青葱色的袍子和一双虎纹绣面靴,她什么也没看见。
却见先前那来徵的小厮跑回来,凤仙还在他怀中打着颤。他一股脑跑到弄音跟前,把凤仙小心翼翼地塞给她。
“少爷说家里又没有姐妹,这些送给你们家小姐!”
弄音一时傻了眼:“哪位小姐?”
“你现在有几个主子?”
“……一个……”
“这不就是了……”
说完便走。还未等三个人反应过来,又折回来说:“‘舒研凤仙指,安待如意时。帝相琼玉殿,且奏长相知。’少爷说的。”
“淑妍?难道是说小姐?”弄音话刚出口便觉不妥,又没了声响。
“这个……小的就记性好,可是却不认得几个字,哪里会明白……”
许淑妍看看嘤鸣,看看小厮,又看看嘤鸣,又惊又喜,又羞又愧。却见嘤鸣脸色惨白,咬着唇道:“谐音也好,会意也罢,是你们家小姐准没错了。那你把这些芍药拿去吧,算是我……我们家小姐的回礼。”嘤鸣把芍药往前一推,也不管淑妍和弄音有何反应,起身便走,一口气就到了家。
她从未走得这样快,像是飞回去的。
“小姐,你今天已经写了一晚上啦,该歇了!”侍画挑了挑灯芯,凑过来看,“‘帝相琼玉殿,且奏长相知。’呀,这是什么?”
“什么也不是!”淑妍揉起宣纸扔在一旁,窝进太师椅中傻笑。
“侍画,你不晓得,我们小姐可是打小就说要嫁天下第一的公子呢!现在可好了,就等着来少爷上门提亲啦!”又一个丫鬟掀帘而入,摆好漱口用的兰花玉壶,青花瓷盅。
“什么?来徵少爷?”侍画僵了身子,“来少爷难道不是喜欢……”
“喜欢谁?他要果真喜欢郑小姐,怎会不帮忙?你们哪会被赶出来,她们母女怎会流落街头?”
“小陶!”淑妍猛站了起来,来不及穿鞋就踏上了地,“仔细我撕烂你的嘴!”
侍画愣在原地并不出声,茫然地看着小陶去铺床。她早知道相府的丫鬟嘴巴伶俐,平时见她和弄音略懂诗文便常有讥讽之意,这次又把她打小一起长大的主子讥讽上了。可在现今的主子跟前又不好发作,侍画只得低低地说:“以前来少爷每年都会送郑小姐一方红笺。如此看来也没什么罢!只是你要记得,我们不是被赶出来的,我们是听了郑小姐的话才过来服侍小姐的……”
淑妍听她一阵哭腔,便也心疼起来,忙打发她们下去歇着。
淑妍一头栽在床上,愣了半晌,对着帐中的菱花荷包道:“嘤鸣,你不知道,我也从小就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