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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灵异志(十五) ...

  •   褚晋挂了电话,就驱车去了他妈那边。
      褚忝虽然不是个好父亲,但对他母亲却也不能说不好,除了没有给到应有的名分,其他的物质上的生活上的甚至精神上的都照顾得无微不至。
      他母亲是真的把褚忝当做精神上的寄托。
      他来到别墅,开门进去,温礼正在花房里晒太阳。
      手边是一只红木匣子,里面整整齐齐地已经摆了好些手卷烟。
      他静静地走过去,拿起烟纸,卷烟这种事,他从小就做习惯了,因为褚忝喜欢这种烟。
      温礼晒着太阳,好半天才开了口。
      “三一年九一八事变,日本人侵占东北,你太姥姥怀着孕,本想举家逃到国外,没想到家里人都死在了日本人的屠刀下。你太姥姥幸免于难,早产生下你姥爷,若是家里兄弟姐妹都还在人世,他大概也就序齿第七。世道艰难,孤儿寡母最终还是漂洋过海,逃亡国外。”
      “国外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你太姥姥积劳成疾,年纪轻轻就没了。”
      “你姥爷聪明,天资高,有一定的家学渊源在,他十几岁就精通六国语言,又在化学方面有极高的天分。他出生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对日本人,对战争,充斥着天然的仇恨,所以还没成年就毅然回了国。那一年新中国刚成立,正是需要各种人才的时候。”
      “日本人投降,在国内遗弃了很多化学武器,头几年,你姥爷就帮着翻译各种相关的文献资料,后来进了研究所,研究这些普通人一辈子也接触不到看不懂的东西,一呆就是十多年。”
      “在研究所里,他遇见了志同道合的同志,组织介绍在了一起。五七年□□运动,在研究所的庇护下,恰巧那时研究又进行到关键时期,你姥爷逃过一劫,可好景不长,没几年,研究被叫停,你姥爷还是被打为□□,你姥姥惊病交加,生下我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那会儿,他被下了牛棚,带着我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过得很艰难,我从小就在各种辱骂挨打中长大,但你姥爷很疼我,当眼珠子一样守着护着,别人打我骂我,他比我还疼。”
      她说着,一度哽咽。
      “他给我起名叫礼,他虽然留洋长大,但骨子里还是中华文脉,多好的名字,多深的期望。”
      “可我却辜负了他的期望,没有长成一个守礼的人。”
      “七十年代中期研究重启,他作为核心人员被秘密召回,甚至来不及交代,就扎进了深山。那时我十几岁,长得算是漂亮,在乡下常被人骚扰,有些二流子趁乱摸黑,我整夜整夜不敢睡觉,即便合上眼,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惊醒。每天枕头底下,都藏着砍猪草的刀。”
      “你爸爸当时作为知青下乡,是他在你姥爷不在的那段时间保护了我。□□结束,你爸爸要返城,我托人捎了信给你姥爷,你姥爷费尽心思才抽出短暂的一点时间出来看我,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欢喜。”
      “可还没来得及感受久别重逢的喜悦,就被你姥爷一句话打散了心底的天真和憧憬。”
      “你姥爷当时问我啊,你要跟他走?你了解他吗?那时我和你爸已经互许终身,我执意是要走的。即便你姥爷告诉我,首都来信说你爸已经有门当户对的未婚妻,我还是执意要走。我相信你爸爸,他爱我,我相信他对我的爱。”
      她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她这个儿子,和他爸爸长得像极了,但脾气却和他姥爷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里都容不得沙子。
      她笑着,却流出了泪:“可你姥爷不信呀。他说我要走,今后就当没他这个父亲,永远不要再回来。”
      “当时我跪在地上求他,他挥着烟杆,却久久没有落下,但你知道吗,那一下比落在我身上还疼,你姥爷转身时哭了,不再年轻的脸上挂着泪,击碎了我所有的自尊和脸面,也再也没了骄傲。”
      “你说可笑吧,饥荒没有饿死我,辱骂殴打没有击溃我,流言蜚语也没能打败我,你姥爷临走时,一句不要后悔,我就整个人垮了。”
      “我让他失望了。”
      她从红木匣子里拿出一根烟,“其实你爸原来不爱抽烟。是你姥爷喜欢抽,我从小给他卷烟。那时候牛棚后面种着烟草,我就偷偷地割回来,瞎鞣制一通,就拿旧报纸卷。”
      “七九年末,我还是跟你爸回了城。你爸抗争了很久,直到八一年,他收到消息,说你姥爷的研究所发生重大事故,一场大火所有的一切付之一炬,没有人逃出升天,后面又发生了天灾,甚至附近的很多山民都没能逃出那一场洪水。”
      “没想到那短暂的一场团聚,却成了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从那以后,我才真正理解到,我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你姥爷去世,档案也被封存,再也没能平反。你不知道,也不会有人在你面前提起,八一年我精神失常,你爸为了保护我,和他前头的妻子结了婚,结婚前,你阿姨就怀了别人的孩子,她是个好人,也是个苦命的人,怀着孕还要照顾我一个随时发疯的疯子。你爸那时候事业也不顺,烟瘾就是那时候染上的。”
      “那几年,我在你阿姨的照顾下,渐渐清醒。八七年你阿姨走在了前头,留下了你大哥。褚魏那孩子,小时候可乖巧懂事了,可你阿姨死后,他就再也没有让我进过褚家的门。”
      “后来我和你爸还是结了婚,又有了你,褚魏仇视我,连带着也仇视你,你阿姨临死前,唯一的遗愿就是让我善待他。我对他们母子心存愧疚,只能委屈了你,可你从来不声不响,不争不抢,也让我愧疚,我精神状况又开始不好,所以你爸才开始冷待你,也让你离我远些。”
      她望着褚晋,泪流满面,“儿子,是妈妈对不起你。”
      褚晋卷烟的手一顿。
      “妈妈这辈子都进不了褚家的门,这是我欠他们母子的,连带着你仿佛也名不正言不顺。你要恨,就恨我吧,在这件事上,你爸爸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我。”
      “请你不要责怪他。”
      褚晋颤着手点了一根烟,吸进肺叶时,狠狠呛了一口。
      他悲哀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所以,你们就能连那么没有道理的要求都能同意吗?就因为褚魏不想要这门婚事,又推脱不了,就能硬塞给我?”
      他笑了一下,有些失魂落魄,“那我又算什么呢……”
      他扶着茶几起身,在玻璃台面上按灭了烟蒂,“这么多年,只要他要的,我都不会去插手,我尊敬他是大哥,所以步步退让。可他好歹有为他处处考虑的父亲母亲,我有什么呢?一桩他不要的婚事?还是永远进不了的褚家大门?”
      他走出花房,没有回头,只说了一句:“你们就死心吧,这个婚,我是不会结的。”
      “如果褚忝管束不了他,再来招惹我,我不会再让步了。”
      褚晋在车子里平复了很久,才若无其事地把车开回了家,等下午温白凛考完,把她接回来时,他的心情已经完全整理好了。
      下车前,褚晋摸了摸她的头:“凛凛。”
      “嗯?”
      “我不会结婚的。也没有什么未婚妻。”
      温白凛拉住他的手,“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褚晋笑了一下,也不明白自己在澄清什么。话题就此转过,没有再提。
      高考结束那天,下了一场暴雨,学生们不管不顾奔出考场,跟疯了一样,是久违的释放。
      温白凛静静地站在走廊下,就连张泛陵都从她身边跑过:“还不走?”
      温白凛摇了摇头。
      张泛陵也不等她,拼命奔进了雨里,拔足狂奔。
      大概几分钟后,褚晋撑着伞找了过来:“幸好没有错过。”
      温白凛疑惑地看着他:“我看起来喜欢淋雨吗?”
      褚晋笑了:“我以为你至少会和他们一样开心。”
      温白凛定定看着褚晋,半晌慢腾腾地说了句,“哦,我还是挺开心的。”
      褚晋虽然不知道她在开心什么,但必然不是因为考试这件事了。
      半个月后,温白凛去附中的谢师宴,褚晋问:“需要我去接你吗?”
      温白凛摇了摇头。
      褚晋叮嘱:“你长大了,有分寸的,可以喝酒,但要少少地喝。”
      温白凛应了。
      最终,温白凛却是躺着被送回来的。
      罗兴停了车,按了门铃让褚晋下楼来接。
      褚晋看着在副驾驶睡着的温白凛,一张俊脸沉得能滴水。
      “喝酒了?”
      罗兴局促地点了点头,站在一旁打开了车门。
      本来张泛陵也在的,半道上给乌郇邑接走了,不然他才不想一个人面对这种局面呢。
      “没喝多少,上车前清醒着呢,就是睡着了,我也不好意思叫醒她,就打扰您了。”
      褚晋半个字都不信。
      他抱着温白凛下车,礼貌又客气地对男同学道了谢,“下次让小白请你上门做客。”
      送走罗兴就转身上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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