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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灵异志(九) ...

  •   人活在世上,难免会有些放心不下又割舍不断的东西,牵挂越深,惦念越深,尤其是在乎的人,更要好好地分别,总好过仓促离开,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情况得以再见。
      出门在外,彼此担心,心若不能安,就会时常牵绊有所顾虑,这其实也是为她自己好,就像他,每一次欲死还生,都无比庆幸,还有机会能和在乎的人再见,虽然每一次临到头他都仍旧会犹豫退缩。
      他不想她总有和他一样的后悔。
      温白凛定定望着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褚晋分不清她到底是什么意思,简单地吃了饭,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是收拾了行李,打扫了屋子,就坐在门前发呆。
      快到出发的时候,褚晋走过去,“真的不再去看看吗?”
      温白凛笑了一下:“不必。”她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走吧,再留怕要下雨,就走不了了。”
      褚晋没再多言,只能提上行李跟了上去,早上他去山长家拜会过,本来山长要来送的,可临时有事没法来,就安排了个山民送他们出山,恰好是之前接他进山的那个,温白凛管人喊了一声“叔”。
      鱼叔跟褚晋打了声招呼,便转头揉了一下她的脑袋:“大家都没来送你,不是不在意你,你能明白吗?”
      “明白。”她点头,有些心意不必言明,她能感受到,就像她离开不去道别,他们也能理解。
      弯着眼睛很浅地笑了下:“七姥爷说,人生在世,多有无常,爱憎别离,都抵不过生死隔世。见多了分别,难免伤感,徒增烦恼罢了,不如不见。”
      有些分别,就是隔世,隔此生,隔来生,即便不舍,但仍旧需要做出取舍。
      她的笑容轻软:“就当是要很久不见了吧,七姥爷不许我去,我知道,你们也都一样。”
      “你能这样想,很好。”鱼叔也笑了,笑里带着包容和宽慰。
      快到山口,温白凛停了下来,“叔,就到这里吧,你回吧。”
      鱼叔把包袱递还给她:“往后照顾好自己,受了委屈……受了委屈,就回来。”
      温白凛点点头:“我知道的。叔,接下来的路我们自己走,天快落雨了,快回去吧。”
      她说着,把包袱顺手递给了褚晋提着,脚步轻轻地走到一旁的灌木丛,一把把藏在里面的小孩儿给提了出来:“豆子,你来送我吗?”她带着笑问道。
      粘着满身毛刺球的小豆子被放到地上,蔫头耷脑地不说话。
      鱼叔一巴掌盖在他天灵盖上:“臭小子,你娘满山找你,出来也不说一声。”
      温白凛帮他把身上的毛刺球摘下来,小豆子从身后拿出一个布袋递给她:“给。”
      “这是什么?”她问。
      “粘豆包。”小豆子挠挠头:“我娘做的,给你路上吃。”
      温白凛抿着唇笑了下:“谢谢。”
      小豆子拉拉她的袖子:“要是见着我爹了,让他早点回来,豆子和娘想他了。”
      温白凛沉默了一下,最终点点头:“嗯。”
      她站起身:“和叔一起回去,天要黑下来了,不要再乱跑了。”
      鱼叔提起小豆子夹在胳膊肘底下:“不说了,我们回去了,你们也快走吧。”
      温白凛转头看褚晋:“走吧,褚老师。”
      褚晋“嗯”了一声。
      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也逃不脱春生秋败,满山的落叶把踏出的小道都遮掩得隐隐约约,地上潮湿,每走一步都有各种腐烂的味道,昆虫的气味,树叶的气味,泥土的气味,大山的气味。
      身后被鱼叔夹着走的小豆子喊了一声:“小白,要记得替豆子带信!”
      温白凛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
      褚晋不由往后看去,鱼叔把小豆子抱在怀里,小豆子趴在他肩上,睁大着黑白分明的双眼往外望,鱼叔抱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走入深山的背影那么高大,可却犹如是走入了巨大的火场。
      枯黄发红的山,远远望去,像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这不归的路仿佛才是他们最终的归宿。
      山口像一道关卡,把大山与世隔绝。越过山口,便是山的外围,是外面的世界。等温白凛和褚晋出了山口,鱼叔才抱着小豆子从隐没的地方出来,对着空旷的山说道:“都出来吧。”
      没有回应。
      “还要我一个个把你们拎出来吗?”鱼叔脸一沉,声音严肃。
      灌木丛窸窸窣窣抖了一会,一颗颗顶着毛刺球的脑袋从灌木丛里冒出来,山子傻笑了一下:“叔,你还在啊。”
      是山子带着成意,还有一帮子孩子,偷偷来送。
      鱼叔叹了口气:“不过诈你们一诈,竟然真来了,我说豆子一个人怎么敢跑这么远。”
      成意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当他没生气:“小白要走,咱们舍不得,就偷偷来看看。”
      话还没说完,便被鱼叔呵住:“谁舍得?为什么不来送?你们不知道吗?”他望向山子:“就算他们都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山子抿着唇低下头,半晌,抹了一把眼睛:“我错了,叔。”
      不是不想来送,而是没办法来送。
      是不能送。
      孩子们都不敢吱声,豆子被吓得一激灵,打了个嗝,连忙捂住嘴,鱼叔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孩头发被他娘剃得很短,不像其他孩子的头发那般柔软,很是有点扎手。
      “罢了。”他垂下大掌,转身又也暗自擦了擦眼,才说道:“回吧。”
      多少年困在这山里啊,寸步难行。那是多少无望的岁月。
      山子最后回身望了望,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小白,她卧在一团雪里,很小的一团,不足两尺长,像一块冰雕成的玉,白得剔透,抱起来时,才觉得有些温度。
      成意拍了拍他的肩,两人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有种黑云压城的紧迫。褚晋蹙了蹙眉,倒是开始担心真的会下雨了。好在没过多会儿,便看到约定等在路边的牛车。
      他上前打了招呼,赶车的师傅很热情,连忙让他们坐下,望望天,说:“怕是场大雨,赶紧走吧。”
      褚晋把行李放下,和温白凛并排坐在车板上,山路颠簸,小姑娘抱着双腿缩在车上,让褚晋不由担心一个颠簸能把她颠掉下去。他往她身边靠了靠,“你可以倚着我些。”
      闻言,温白凛把头轻轻抵在了他肩上。
      “冷吗?”褚晋问。
      温白凛摇了摇头。
      雨点就是在这时落下的。
      褚晋从行李箱里抽出一件外套把她裹住,万幸为了以防万一,临走前从山长那带了雨衣。骤雨打在身上噼啪响,砸得人疼,他把赶车师傅递过来的蓑衣劈在两人头顶,蓑衣下撑出一片安宁的地域。
      温白凛挪了挪腿,掏出小豆子给的布袋。粘豆包外面包了一层荷叶,拆开荷叶,竟还是温热的,外面一层苏子叶包裹着,整整齐齐摆在一起,一共十二个。
      取出一个递给褚晋,褚晋摇了摇头,没有接:“我不吃。”他撑着蓑衣,也不好接。
      温白凛便递到了他的唇边。
      见她坚持,褚晋无奈,只得咬了一口。
      “好吃吗?”
      褚晋嗯了一声。满口豆子的香味,香甜又绵软,正想咬第二口,温白凛举着粘豆包的手却收了回去,在褚晋疑惑的目光里,静静地把剩下的半个吃掉了。
      褚晋抿了抿唇,见她把布袋又原封不动地收好,仿佛只是想让他尝个味道。
      雨帘遮住了视线,温白凛望着越退越远的山路,只能看清前面几米远的距离,更远的地方一片模糊。
      她闭上眼睛,把头枕在了褚晋的怀里,一动不动。如果不是还能感受到她轻浅的呼吸和柔软的温度,褚晋都要担心她是否还活着。她总是安静得这样没有存在感。
      快到时,褚晋才叫醒她。雨一直没停,仿佛是天地的一场嚎哭,褚晋也没想到会下那么大,下车时又多给了赶车师傅一些钱。
      温白凛将一直捂在怀里的布袋从雨衣下递出,没让它沾到一点儿水:“叔,拿着吃吧。”她遥遥望着大山,一双漆黑的眼睛很是空濛:“大雨快要封山了,回家的路不好走,山道泥泞,可要小心。”
      赶车师傅接过,闻见了熟悉的苏子叶的味道。他抬起头,露出草帽檐下的面孔。褚晋才看清他的样貌,脸上有大片的疤痕,陈年旧伤看上去无比吓人,嘴边带出的笑也是无声的,有些许恐怖。
      可褚晋见他眼里像是存了些水光。
      领着温白凛上了公交车,那赶车人就站在原地,好一会才喊了一声:“闺女,在外可也保护好自己!”
      温白凛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车子启动,大雨打在车窗上,只能看见窗外的身影消失在雨中。
      褚晋拿出帕子擦了擦她发稍上的水。
      “认识?”
      温白凛点点头,没有多说。
      那是小豆子的爸爸。
      他的脸是被炸伤的,弹片就擦着脑袋过去,一片血肉模糊。
      小豆子经常问兰花姨爸爸呢,兰花姨不说话,只是偶尔会让他们在山里闲逛时带着豆子,豆子不知道,在山口总是能遇见的那个也总是吓唬他、会逗他两句的人,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爸爸。
      他没有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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