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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灵异志(六) ...

  •   原本是卷来放烟锅子里用的,所以烟卷得又短又松,一抽肯定就是满口烟丝,褚晋拿过烟纸,默不作声地又给七姥爷卷了一根,他的烟卷得极漂亮,烟丝均匀,纸线平滑,最后封上边,整齐好看。这是个细致的手工活儿,但他做得极为熟练。
      七姥爷看见他卷烟时自然而然带出来的一些细节上的小习惯,有些眼熟,终于舍得分他一丝余光:“抽烟?学过?”
      “偶尔。学过一点。”褚晋笑了一下。他自己卷的烟,自己是从来不抽的。
      说着,给七姥爷点上。
      七姥爷没有再为难他。
      “给您卷几根放着?”褚晋问。
      七姥爷撩起眼皮,半晌才慢慢地叹息着回了一句:“够了。”够了啊。
      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抽上这根烟。
      说不清是想起什么,七姥爷的神色有些空远,语气也颇为复杂深长。明明透着些欣慰,又偏偏让人觉得夹杂着心酸难过。
      褚晋只得作罢。
      温白凛给七姥爷把烟丝装好,七姥爷也不久留,接过烟袋锅系好,抱着报纸包好的烟叶,摸摸温白凛的头:“姥爷以后再也抽不到阿凛做的烟了。”
      他扭过头擦擦眼睛:“明天姥爷不送你了。以后只能靠自己了,照顾好自己,别让姥爷担心。”
      温白凛点头,轻轻往七姥爷的肩上靠了靠:“知道了。姥爷。我不是自己,还有褚老师,他是个很好的人。”
      七姥爷只是深深看了一眼褚晋。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褚晋并不直视他的双眼,眼睛恭敬地垂落,自然而然目光落在他怀里的纸包上,那报纸是陈年的旧报纸了,泛着黄,是许多年前的那种制版样式。
      拎起玻璃罐想送送他,七姥爷独自接过,便转身往外走,没有回头。
      他一身长衫被风吹起,扬起满身无言的风骨,仿佛是活在过去的旧时文人,即便不开口,也能看出满腹的经纶,他也顽固,褚晋知道,这是个倔强又有心气儿的老头。但他也不明白,这样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样的深山里。
      “留步吧。”七姥爷最后说。
      温白凛看着七姥爷的背影,告诉褚晋:“姥爷认同你。”
      褚晋疑惑。老人家从头到尾对他哪有认同的意思。
      温白凛对他解释:“别看咱们这里事事好像都听山长的,七姥爷才是说话最有份量的人。但凡大事,真正拿主意的都是姥爷,他不点头,事不能成。”
      她望着褚晋的双眼,认真道:“姥爷什么都没说,便是最大的认同。”
      褚晋才明白,七姥爷并不是真的送鸭子来的,他是来看看要把他孙女儿带走的人到底靠不靠得住,可不可信,值不值得托付。
      不由叹息。心里也再度清楚,这山里的人对温白凛是多看重、多爱护、多舍不得,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他,该保护好她,好好对她,每个人似乎都交给了他一份责任,让他不能忽视,不能怠慢,要谨慎承担。
      其实不用他们提醒,他自己最明白,温白凛对他的意义。她若好,他才能生。
      山里还遵循着前人的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日两餐,从古至今、从生到死,仿佛还会一直延续下去。褚晋是外面来的,吃惯了一天三顿,为了迁就他,才多做中午这一餐。
      鲜笋煨鸭要闷够时辰才能入味,正好早上蒸的糯米还没用完,温白凛就给褚晋做了个炒饭。切了点腊肉碎成小丁,炒至肥肉透明出油,再放香菇碎,加半两海米,米饭打散,油盐老抽调味,出锅时撒一把小葱粒儿,又好看又好吃。
      温白凛就吃了两口,她也习惯两餐,不怎么饿。也没让褚晋吃太多,糯米不易消化,口感虽好,但易积食。
      她的脚其实没什么大碍,等褚晋吃完午饭,还准备出趟门。
      收拾收拾要穿鞋出去时,褚晋把她拦住了。
      “去做什么?”
      他问。
      温白凛回答:“去山上转转。”
      褚晋的目光落在她的脚上:“非要去?”
      “一定要的。”
      温白凛也分毫不让。
      褚晋告诉她:“好。那带上我。”他也想一起去看看,什么事那么重要,脚都这样了还要上山。
      温白凛闷不吭声,却也知道她不同意那肯定是走不了的,也就妥协了。拿着铲子时,被褚晋接了过去拿在手里。她带着褚晋上山,一路到了半山腰,褚晋担忧她的脚,她却跟没事人一样,还回头对他笑了一下,安抚他:“真的没事。”
      虽然姿势不太好看,但一路上怕褚晋觉得她疼,一直一瘸一拐没怎么用受伤的脚受力。
      褚晋见她这般,姑且先信了。
      半山腰有一块巨大的石壁,隐在树木之后,这条路之前褚晋也跟着山子走过,若非温白凛带他来,还发现不了。石壁上被凿开一个竖长的洞,洞里放着木雕的神龛。
      这座神龛很奇怪,周身刻有经文,褚晋略扫了两眼,像是超度横死之人所用,打开龛门,自上而下分阶而设,里面摆着的,既非神仙塑像,也非祖宗灵牌,而是一座座泥塑的小泥人,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皆是背对朝外。
      温白凛先是拜了拜,又从里到外擦了一遍灰,趁褚晋不注意,打开底座的抽屉,里面摆着一只油碗,灯芯燃着幽蓝的光,她划开手臂,放了半碗血进去。
      褚晋回头看过来时,她放下袖子,把抽屉推了回去。
      “走吧。”她扬起笑脸。
      褚晋没什么意见。他也不问去哪,就这么跟着她漫无目的地走,走走停停,这里挖一下,那里添把土,毫无规律可循,像是在做某种标记,又像是某种收官仪式,褚晋不问,自然没有人给他答案,但他虽然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却相信她自有她的道理。
      一路到了山顶。
      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雾气,明明来时天气还很好,这山也不高,从上往下看去却云雾缭绕。褚晋望着上山时温白凛停留的那几处若有所思,最终却也只是闷在心里,憋着不问。
      他瞧着,这山有古怪。但想想也不奇怪,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来。
      温白凛在山顶挖了一捧泥,这一趟似乎什么都没干,便要下山了。她拿着一块黑布,把泥包好,转身时被褚晋抓住了手,本来褚晋是想问问她脚还受不受得住,感觉到掌心传来的潮湿和粘意,他皱眉问道:“袖子怎么湿了?”
      还未及抽回手,便被褚晋捋开了袖子。他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显得有些可怕。
      可他一开口,并不是责怪的话,“我从来没有和人说过,我从小就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小的时候也会怕,后来见得多了,其实还是会怕。”
      他尽量让自己平静一点,看上去也柔和一点。
      “人有的时候无能为力,就会寄望于鬼神,期待有奇迹发生,算命的说我天生八字轻,招脏东西,还容易犯煞,有人告诉我,这里能找到活路,我就过来了,找到了你。”
      他一边说,一边翻着口袋,没找着能包扎的东西,只能尽量按压止血。
      温白凛侧头,目光落在他沾了血的手上,小声问他:“也许人家是骗你的呢?”
      褚晋笑了一下:“那也没什么关系。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还是很高兴能有这样的经历,能认识这么多人。”
      他唇角扬着浅浅的弧度,垂眸时显得很温柔。散落在额前的头发带着些许随性,整个人看上去有种春风化雨的儒雅。
      “很多事情得往好里想,才能有希望,我还是觉得你就是我的奇迹。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的,即便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也希望,你能爱护自己,珍惜自己,就算有什么再重要的事要完成,也尽量不要用这种会伤害自己的方式。”
      温白凛问他:“你不好奇吗?”
      褚晋抬头看了她一眼:“好奇。”
      “那你为什么不问我?”她问。
      “是我非要跟来的,你没拒绝,我很高兴。再多问,就有点不识趣了。”他对她眨眨眼,自嘲一般说了句玩笑话:“我也不想招人烦呀。”
      气氛稍微轻松了点,就听他继续道:“如果你想让我知道,自然会告诉我,我不问,你也会解释,如果你不想让我知道,即便问了,也得不出答案。通常遇到这种情况,最好的结果是你不说,最坏的结果是随便或者苦心编一个谎言来欺骗我,既然得不出任何有意义的结论,或者注定要被欺骗,我为什么还要刨根问底呢?”
      温白凛竟然一时无言。
      她手臂上的伤口看着吓人,其实并没有流多少血,本来就差不多止住了,褚晋按压片刻,就不再流了。原本也不想弄得这么狰狞血腥,怕被他发现才没及时处理,到了还是被知道了。
      有些人通感疼痛的能力天生就比别人强,当他们看到或者想到痛苦时,镜像神经元系统被激活,便会触发这种能力,让他们感到真实存在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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