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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心魔劫(十三) ...

  •   “可惜这千年灵气断绝,少数能艰难修至圆满的天才,也扛不过跨境雷劫,就此陨落,竟再无人飞升。”
      敖崇以手移星,变换棋局。时移世易,便是九百年已过。
      “如若解困之人再不出现,危局恐将再难逆转。恰在此时,天都帝星大亮,震动上界,天帝派亲信欲往下界除之后快,被我等阻拦于天河界碑,只得降下诏令引得天都王族内乱,帝星就此消失无踪。”
      “我等已是强弩之末,不得已只得另辟蹊径,即便是九死一生之途,于这危局中也只能放手一搏。”
      “可惜……”他挪动星辰,无数画面飞速闪过,“千年来唯一的天生道种,自绝心脉而亡,就此下界气数尽数断绝,天道消亡,再无扣问天门的可能。”
      染居松看着画面中人,于常年闭关的石室中自绝而死,他捏紧自己的手指,问:“这是前辈所预见的未来?”这种以命换命的禁术,为世所不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教他施以此般道尽途穷之术?
      敖崇手腕一转,画面又变,白玉一般的小孩儿,被放干了血,剜了眼,水银从头顶灌下又遭剥皮,仍余一口气在,血葫芦一样被抛进未开智的野兽群里分食殆尽,仅剩零落的碎骨遗弃满地,却拼不出一个人形。
      敖崇的话却更为残酷,“这是已经发生过的未来。”
      心神骤痛之下,一口血喷涌而出。染居松晃了下笔直的身体,从来稳重的人何曾如此失态。
      这般残忍的虐杀,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忍心如此伤一幼儿!
      敖崇手一挥,星辰各归其位,画面消散。
      “诸位前辈以魂相祭逆转乾坤,方有如今之机缘,这天河困守也仅余我一人在此,而我也支撑不了许久了。”
      敖崇笑道,“可这一线生机,终究还是让我等来了。”
      敖崇侧首,望向虚空,笑道:“你说是不是,殿下?”
      漆黑夜幕上,众星黯淡,唯有帝星蓦然璀璨。
      斗数之主,紫薇入命,穿云驾鹤之人临空而来,面容是一如既往的冷然清淡。
      “许久不见,前辈。”
      霎那间,星河倒悬。众人窥见那淹没在这百年间的一角真相。
      天都王族所辖十八洲,中洲最近天都,其余各洲皆为拱卫之势。天子得天授,居庙堂掌江山社稷,故设太史监,司天观象,察天文、定历数,掌奏祭祀丧娶之宜忌,测记祥瑞灾异之祸福。
      有一灾年,赤土千里,天子下罪己诏于司天台求降甘霖,遂降天罚于天子之身,此后天子重病缠身。是时太史令观天生异象,紫薇垣帝星大亮,至此天子暴政、昏庸无道,天授帝星取而代之之言甚嚣尘上。
      此后天都王族陷入长达十数年夺位之争,直至天子驾崩,新皇继位,接着便是云谯祸起,天都染血。
      敖崇喃道,“竟是举全族累世福报及后数世气运遮蔽天机,怪不得……怪不得!”
      十三将星合围,温氏灭族,帝星消失,竟是如此之缘由。
      何其可悲可叹!
      血流成河的祭祀大典上,肃正寡言的年轻修士仅凭一柄未开封的凡剑,竟将分神大能止于陵前寸步难行。
      饱饮鲜血的剑亦染杀戮的战意,持剑的人于战中立地金丹,横扫千军,这战意最终消弭于剑断力竭。
      被护于断剑下的人一身黑色斗篷,抬头时,露出兜帽下的冷淡容颜,无怒无惧,无悲无喜,恍惚是位遗世之人,却能乱人心曲。
      染居松看向那兜帽下露出的半片容颜,仍旧忆不起当时的情景,哪怕片刻零星的记忆。
      可这精巧侧颜渐渐在心里变成清晰的五官,却是再熟悉不过。不禁抬头看向鹤上之人。
      她原来是那样冰雕雪塑的模样,可即便是云里落下的一片雪、一粒冰,也是轻盈而饱满的,富有生气。
      可眼前的人,单薄、瘦削、苍白而羸弱,仿佛天生带着一种被风摧过而不折的凛冽,被霜打过而不屈的矜贵。
      这场排除异己的屠杀更像有预谋有针对性的围猎,不过一夜之间,风云变色。
      各洲之人迅速撤离,再也没有人知道那柄断剑所护之人所踪。这一切,在眼前的画面中有了答案。
      新皇容得下宗室子,却容不下一个传言中命定九五之人,即便此人仅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
      千钧一发之际,中洲温氏举全族之力,于十三将星合围之下将她藏于伽蓝圣令之中,新皇只得命人将圣令投入铸剑炉炼化,一炼就是二十余年,直至皇帝寿诞,百官朝贺。
      举万民之力,修登天楼,建白玉京,广邀天下修士共赴天都,赏无为之天盛景,望仙人抚顶,授以长生,以致哀声哉道,民怨沸腾。
      因此而死的劳工足有万人,饿死累死者众,死后怨气不散,沸反盈天,被强行镇压于三十二帝金身之下。
      朝贺之日,怨气化妖魔之相,冲破三十二帝金身,肆虐无为之天,天都以受封悬赏,昭告十八洲修士共御,杀灭怨气使之永世不得翻身。
      被逼至绝境之时,怨气凝于白玉京之上,引得天地变色,化血雨灌入人间。天都乃凡界之帝京,修者避世而居,若无召令,轻易不扰世俗,故天都凡人无数,少见修士,若无人相护,于这血雨之下,必然化作人间炼狱。
      倾盆血雨如泄洪一般,随后一点寒芒先至,将这血雨生生拦腰劈断,又是一剑横扫,将天下修士逼下登天楼。
      画面中的男人,迎风而立,长剑在手,剑上是剑气萦绕,眉眼却是孤远平和,脚尖一点,亦落于登天楼下铸剑场内,盘膝而坐时,剑横于膝上。
      他抬头望向玉京,声音朗而广阔,“死生之事,自有因果,天都凡人如织多如牛毛,亦是无辜至极,今日诸位手里若当真妄沾血债,便再难挽回。”
      “还望三思。”
      渡劫尚不能灭的怨气,却慑于铸剑场上区区分神之身。
      他反手握剑,剑尖轻点于地,剑气却在一瞬间入地三分,将铸剑场劈开一条裂缝,几息之间,登天楼一分为二,玉京亦随之崩塌。
      “我以修道之心,养不杀之剑,不杀之剑渡枉死之魂。”
      “不慈之人难见世人艰难困苦,不仁之人余生自有业障缠身。”
      “请诸位速散。”
      “去往生,方可得见因果。”
      一场闹剧轰轰烈烈而起,以众人再三缄默而归收场,直至数日后,守剑奴发现那劈开无为之天的随意一剑,不仅裂了刀劈斧砍不入的铸剑石,亦裂了玄铁所造的铸剑炉,其间所炼伽蓝圣令也不知所踪。
      天都王族一时大乱,坐于王位之人亦感胆裂魂飞,栗栗危惧。
      敖崇望着逐渐消散的画面,开口道,“无为之天开裂之时,我曾感应到帝星重现,”他以手指天,棋布星陈,满天星斗化为嶙峋战局,“当时果然是你,破了上界坚壁清野之计。”
      手腕上的锁链哐当作响,敖崇躬身,“确是许久不见了,殿下。”
      “虽未曾谋面,数度手谈于天,今如得遇故人,甚幸,甚喜。”
      温白凛亦笑,“微末小伎,不敢班门弄斧,亡命之人疲于自救,故而剑走偏锋,难登大雅之堂。”
      敖崇回道,“这样很好,殿下。”在已经发生过的未来,他甚至无缘亲见这位命定九五之人,困在这天河四柱之上,仅能从天象上得知,日归西山,帝星陨落。想是终未能逃脱一死。
      夜幕如蛛网般生出裂纹,不过片刻,便天摇地动起来。
      温白凛抬眸,“前辈,我已现身,这玄虚之境极为耗损修为寿元,还请先行撤去结界。”
      敖崇朗然大笑,“一点修为算什么,千年困守,早就活够了。”
      他歪了歪头,长发铺了满身,黑衣如夜,发如银雪,“往昔何等猖狂随性,自恣跋扈,”他是生而强大的龙族,本该上天入地,百无禁忌,不受束缚,遨游于天地之间,傲然于生灵万物,“许是合该有这一劫,教我练禅心,修静意,再不能逞性妄为。”
      他的声音逐渐远去,龙身本相威严尽显,最终化为一片虚无隐入虚空,玄虚之境亦随之崩塌溃散。
      温白凛转头,将手递向下方驻立之人,笑问,“仙长,同游否?”
      染居松望着她,良久,才握住她的手,他脚未动,轻声道,“你是不是……”
      “是不是早算出,我乃应劫之人?”
      鹤伏于地,温白凛亦站在鹤背之上未动。她伸手轻轻擦去他唇边的血迹,弯腰在他唇上一吻,温柔道:“你不是。”
      “仙长,这世间劫难不过源于贪嗔痴念,众生有其出处,自有其归路。勿要将所有的一切不幸归咎于己之身。”
      “天道有轮回,气数有尽时,怎是因一人一念一思一行就能改变得了的。”
      染居松望着她的脸,心里其实早有明悟,在他不知道的未来,帝星消失或许是真正意义上的消亡,如果眼前的人还在,那白玉决计不会受到那般阴狠毒辣的对待。
      玄虚之境里,他曾问敖崇,“前辈,我以自绝之术,是否救回了我儿?”
      敖崇沉默,良久,才说道:“你当也明白,我亦不愿骗你。”
      亦不愿骗你。
      意味着什么,不言而明。
      染居松移开脸,咳了一声,蓦然喷出血来。即便此时,他都不忍污了她的衣裳,“我不能释怀。”
      他将她纳入怀中,“这一次,若世上再敢有伤你母子之人,除非已将我先挫骨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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