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亲吻》楠安

54、自大

　　“他有他的人生，我也有我的人生。” 沙发上，慧姨重新穿上了她满是印花色的丝织长裙，上了妆，画上口花，长腿交叠倚在沙发扶手上，俨然一位贵妇，语气里满是不屑：“再怎么样，他爸还是很在乎他，有家业的人都喜欢男孩。”

　　说到底，慧姨并不打算亲自抚养小正。

　　她这次回来，也只是为了等那个男人来接小正的时候谈一谈费用的事情。

　　闵洛的表现比姜允秀预料中要冷静得多，她只是默默地将小正最喜欢的几样玩具还有新买的几身衣服收拾好，放在门边，把他的就诊卡和过往的病历本都装在文件袋子里一并拿给慧姨。

　　“我并没有做母亲的觉悟。”在小正离开后，闵洛抱膝坐在泡沫垫上，闻着空气中的奶粉味，淡淡地回顾着这几年的生活：“就是很自大。”

　　“在我很小的时候，以为生命都是佛祖孕育的，因为师父总是说，我是佛祖赐给她们的孩子。直到后来上学，才知道原来每个人都会有爸爸妈妈，然后那个时候我就开始盼啊，想啊，想有一天，有个女人到寺门口，冲我招一招手说，我来接你回家了。”

　　“不过后来慢慢长大了，就不想了，因为感受不到，也越来越不能明白别人说的那种爱爸爸爱妈妈的感情是什么，而佛法都讲空，寂，了，挺好的。”

　　“实际上呢，一点也不甘心。”

　　“我就觉得，我可以改变小正的命运，让他不用像我。”

　　过去的这几年真的很辛苦，没有办法睡整觉，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用在了小正身上，却仍旧担心做得不够好，同时又害怕某天小正长大了，开始问她要爸爸妈妈的时候，她应该怎么回答。

　　闵洛一直说一直说。

　　她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好像攒了几年，一点儿不落地在这会都倾倒出来。

　　允秀就在旁边听着。

　　屋子内是前所未有的安静，只剩下她们，还有零散的，失去了主人的小玩具。

　　她没有问过闵洛为什么要抚养小正，那是她理解范围以外的事情，同时，她一向认为，闵洛是个比她要强大的人，所以只要是她的选择就一定是的对的，而且她也一定会做好。

　　到最后，她于小正而言，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普觉寺不会是小正的归处，不过听说抱养了两个小孩，应该比小正还要大些，都是女孩。”

　　她于普觉寺而言，也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变数。

　　“她们有没有我都没什么关系。”

　　“可是你有我啊。”允秀揉捏着闵洛的脸蛋，使她看起来快乐些：“我比她们好多了，是不是？而且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闵洛笑了笑：“真的？”

　　“我发誓。”允秀举起手，一脸认真。

　　闵洛把她的手拉下来：“好啦，我知道，你最爱我。”

　　“是超级爱你。”

　　“那……要是你爸爸妈妈不许我们在一起呢？”

　　闵洛没有爸爸妈妈，她自然无法想像为了爱的人和父母闹别扭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普觉寺再怎么样，也和家不同，她离开就是离开，寺院里的人长年清修，把离合看得很淡，甚至生死也看得很淡，所以小师父因为病情恶化，离开的时候，大师父也只是颂一声佛号便了了。

　　“那我就哭给她们看。”

　　允秀摸摸闵洛的头，像安慰小孩儿似地拍一拍：“不会的，你这么好，他们不会讨厌你。”

　　话虽这样说，但每次遇上李叔介绍对象的时候，允秀还是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说我有女朋友这种事情，只能百般搪塞。

　　次数多了后，李叔果然有所妥协，只是不时和闵洛抱怨：“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公务员，高管，大老板全都入不了眼。”

　　“她喜欢没什么本事的。”闵洛心里乐得很，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抿着茶。

　　“那我不信。”李叔摇了摇头：“现在这年头还会有人喜欢没本事的男人？”

　　闵洛把李叔的话原原本本转述给允秀，两个人在车里笑得前仰后合。

　　允秀：“所以现在知道你有多厉害了吧，把最难搞定的女人搞到了。”

　　“说的什么话。”闵洛摇摇头，她对于搞这种词多少还是有些抵触，从允秀嘴里说出来怪怪的。

　　“在那里，慧姨。”隔着玻璃，允秀手指往前点了点。

　　慧姨约了她们在机场见面，说有东西拿过来。

　　本来闵洛让她寄快递就可以。

　　但慧姨说：“见一面吧，可能以后没机会了。”

　　她到底还是心软，不过还是拉上了允秀。

　　她一直害怕和慧姨单独相处。

　　每次都会忍不住代入，想像，她迟早也是她。

　　但是允秀在就不一样了。

　　总觉得只要允秀在旁边，世界就是清丽明亮的。

　　今天的慧姨看起来很不一样，一改往时的鲜艳，反倒朴素得令人难以适应。

　　连话语都变得温和起来。

　　她把一个信封递过来，眼睛始终看着闵洛：“我其实挺嫉妒你的，虽然听起来我们的命运差不多，但总觉得又差了太多。”

　　闵洛没看信封里的东西。

　　只是觉得有些沉。

　　还是允秀在旁边习惯性地调和氛围：“慧姨，你要去哪里啊？”

　　“你猜？”慧姨转过来，冲允秀眨了眨眼，然后握住她的手：“不过你真是个可人儿，光是看着你就会觉得心情很好。”

　　“谢谢慧姨。”

　　允秀自然是猜不一慧姨要去哪里。

　　连闵洛也猜不到。

　　直到慧姨离开，闵洛打开那个信封，里边寥寥几笔，简单明了。

　　闵洛的字是慧姨教着字的。

　　慧姨一开始就拿着几幅字给她看，要她选出自己觉得好看的那种。

　　闵洛手指在整洁干净的那一幅上，当时也不过还在少年时期的慧姨不由得啮牙：“你还真是无趣，喜欢这么规距的字，看样子，是个当尼姑的料。”

　　所以慧姨喜欢写的行书，后来又写草书。

　　不过这次，她用的是闵洛擅长的隶书，内容比字还要简明：“尘事已却，我要去守青灯了。”

　　所以，知道多少呢。

　　闵洛发现，她对慧姨的生活始终处于未知的状态。

　　她什么也不知道，也不会再知道。

　　除了一句话，信封里还有一张卡，卡上的密码是小正的生日。

　　显然，这就是慧姨那日盛装向小正父亲讨要的所谓的费用。

　　另外还有张白色的绢布，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上边写着两个人的名字以及一个生辰八字。

　　这个八字，允秀熟的。

　　是闵洛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