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亲吻》楠安

2、初见

　　2016年夏。

　　姜允秀是在八月初回的永平西巷。

　　恰逢里巷的刘奶奶过大寿，前街后巷都是檀香的味道，侧耳还能听见颂经的声音。车一路开进巷子，姜允秀头抵着玻璃，眼前晃过青红交措的砖和已经有些年头的树，心情并不太好。

　　和以往不同，这次回西华市并不是小住，不仅要长住，还要再次转学。

　　虽然她在之前的学校也并没有太多割舍不下的感情和学业，但重新适应新的环境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一会见了奶奶记得叫人，也不小了，老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车一停下来，母亲迟芫华就再三交待姜允秀：“晚上我尽量赶回来吃饭，你没事也别老呆在家里，跟老邻居们打打招呼，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认认脸。”

　　迟芫华是出了名的急性子，事业女强人，时刻急急躁躁，一分钟恨不能掰成八片用，跟院里的奶奶打了个招呼，放下姜允秀的行李就走了。

　　和母亲不同，姜允秀是个慢性子，性格内敛，话不多。拎起箱子，来不及吱声，奶奶就先迎出来掐断了她的话：“哟，一年都没回来，又变了模样。”

　　去年父母亲生意忙就没回来过年。

　　姜允秀那会还初二，现在已经是快高二的学生个头长了许多，自然是有变化的。

　　房间还是小时候的那个，在二楼左边临前院的房间，红色的砖，白色的窗打开刚好和院里三十年的老树齐腰。

　　床上铺着干净的浅蓝色床单，床子柜子也都是老式的漆黄原木，边角有些脱色。姜允秀把箱子里的衣服一件件整理出来挂进柜子，她的衣服款式都很简单，除了两条母亲特地帮她增添的连衣裙，其余的都是普通的T恤+休闲长裤，鞋子不是板鞋就是帆布鞋。

　　用她妈的话来说就是，姜允秀你怎么一点不随我，带出去别人都还以为我这个当妈的没关注你的衣食。

　　姜允秀不是不喜欢好看的衣服，只是她不喜欢麻烦。

　　在学校里基本都是穿校服，平时夏天天热，穿得越简单越舒服，裙子都太不方便了。

　　书包里的书也一样样整理出来放到了桌子上，收拾妥当，姜允秀拉着椅子在窗边坐下。

　　窗户是那种白色的拱形木窗，宽大，明亮，夏日的阳光在窗檐边肆意流淌。隔着窗，姜允秀看到有几个小孩拿着玩具从巷子边跑过，踩着滑板的男生侧身让过一辆电动车，电动车歪歪扭扭地拐进了楼下的院子。

　　姜允秀倾身看下去。

　　停在院子里的是辆粉蓝色的小毛驴，车上一前一后坐着两人都穿着红色的蓝球服，前边那个个子高点的留着寸头，脖子上串个链子，不用说，只能是不学无术，好装强耍帅的姜征了，后边那个看着有些熟，但名字想不起来。

　　姜征进门就直奔二楼：“秀啊，我亲爱的妹啊，你哥回来啦。”

　　姜征只比姜允秀大两岁，两人性格大相庭径，外人很难把他们想成一家人。

　　“哟，小半年没见，我妹又好看了。”姜征嘻皮笑脸地倚在门边，大概是看房间里太干净了，没好意思进来，拍了拍边上人的肩膀给姜允秀引见道：“朱纵，还记得吧？”

　　旁边的朱纵虽然也是满头汗，但细碎的流海下，一双干净的眼眸和温纯的笑意使得他怎么看，怎么像个优等生，与姜征不像一路人。

　　姜允秀往回想了下，小时候确实和朱纵经常一块玩来着，有次大家还让朱纵和她扮演王子和公主，她不肯，因为她也想要骑马，为此和大家闹了别扭，被其他大孩子说教了一顿：“你是公主，要等王子来救你。”

　　“我可以骑马逃跑啊，我也可以杀死坏人，保护小精灵们。”

　　那大概是胆小内向的姜允秀难得主动发言的时刻，却遭到了惨痛的驳斥。

　　最后王子也没当成，公主也没做成。

　　这一桩事成了姜允秀人生痛点，以至于后来每次听见公主这个词都会有些抑郁，为什么弱小的女孩子就一定要成为王子的保护对象呢？公主也会想要骑马，也会想要有保护的人吧？

　　也因着王子和公主的事件，姜允秀和朱纵后来几乎没再组过CP，年月渐增，后来大家都各自上学，各自有了各自的圈子，至如今重见，除了一点点眉目间的印象，其它都无从言说。

　　“变化好大。”朱纵笑着抛了抛手里的球。

　　都是客套话，姜允秀有自知之明，她就人长高了些，白净了些，变成了四只眼而已，其她方面感觉都差不多。

　　倒是姜征，从小到大的毛病一点没变，见人就要显摆一下他妹妹天下最好看这件没几分属实的事件。好似姜允秀长得好看是他的功劳般：“那肯定，要是好好打扮打扮，往哪里放都是校花级别的。”

　　朱纵笑着靠近姜征来了句：“听这意思，你妹比范祈安更好看。”

　　一丝慌乱从姜征面上涌过，引起姜允秀的好奇：“范祈安是谁？”

　　“没谁。”

　　姜征拖着朱纵便跑，楼道里传来蓝球落地的声音和少年们打闹的笑语。

　　屋里上下整理了一圈后，姜允秀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拿出作业，她才想起来，画具都还在妈妈的车上。她是美术生，所以暑假结束后在画室上了一个多月的课才回来，迟芫华在西华这边也另外联系了培训班，估计过几天又要接着上课。

　　以往在盛洲还能和画室的朋友们一起逛逛展，或者到文具店买颜料，现下连这点乐趣也都失去了。长长地吐了口气，姜允秀背着手走到书柜前，柜子里只有小部份是她以前带回来的书，其余的都是爷爷和爸爸他们闲时看过的杂书，这会都被奶奶整理好摆在玻璃后头。

　　最后拿了本诗集。

　　毕竟除了这本诗集，其它的书都看起来太过于专业复杂了。

　　姜允秀并不大懂诗，她觉得写诗的人大抵都很懒，事情不写清楚，只大概写个意象，除了诗人，别人都看不懂真正的意思。

　　但她喜欢诗行的简短和其中缥缈的意象。

　　后来的后来，姜允秀总在梦里想起那天，想起那本书，总能想起窗外的蝉鸣和巷口隐约起伏的颂佛声。

　　记得她刚好读出声的那首诗——《我是你流浪过的一个地方》。

　　“在这片叶子上开始，我将关心你的一生。”

　　楼下传来嘻笑的吵闹声，姜允秀合起书，往窗外探出半个身子，头和脸都被阳光照见。

　　一个穿着海青戴着僧帽的人从老旧的红砖墙边走过，细碎的阳光落了她满身。

　　姜征在楼下闹：“小尼姑，收徒弟吗？这里有个男生想拜师。”

　　朱纵显然有些恼：“你别瞎叫。”

　　就连五六岁的孩子也拍着跟着起哄：“小尼姑！”

　　“小尼姑！”

　　“小尼姑。”

　　“嘻嘻，尼姑姐姐，你怎么不是光头啊。”

　　小尼姑没有作声，她不紧不慢地走在尘埃之上，胸前的念珠微微晃动，年轻娇嫩的面容正视着前方，眼里一片宁静。

　　小尼姑走了，姜征和朱纵在楼下打了一架。

　　是朱纵先动的手，气急败坏的他一脚踹在姜征的小腿上：“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这种场面在姜允秀眼里已是常态。

　　姜征在家里虽然很听话，但到了外边就是个流氓痞子，挨了打是一定要打回来的。

　　两个少年扭作一团，直到各自的气顺了，两人脸上都挂了彩才停手。

　　姜征抹着脸上的伤，冲头也不回的朱纵大叫：“老子这是在帮你。”

　　“老子不要你帮。”朱纵的声音在树叶里散落着，不屈不服和愤郁在墙瓦间奔走，最后掉进无人理睬的阴影丛中。

　　街巷重归于宁静，呢呢喃喃的佛经入耳节奏越加步频密。

　　姜允秀仍旧趴在窗边，看一眼小尼姑消失的地方，再看一眼手头的书，翻了页，往下两行：

　　【除此之外，我来到这个世上

　　是要做一些事，想念一些

　　让自己的心还有一片干净的地方

　　能容得下一个神龛，和跪得下我的空间。】

　　姜征打架的事情被奶奶念叨了好几天。

　　念着念着，就又念到了姜允秀身上：“你也不好。”

　　“……”正在写作业的姜允秀瞥了一眼她奶。

　　奶奶自过了六十岁后便一年一年地变得矮小下去，脸上的皱纹都绻缩到了一块。就连眼神也要暗淡许多。

　　按奶奶标准说，姜征整天不着家，太调皮了，不是好事，姜允秀呢，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怕生，话少也不是好事。

　　“你们两个性子要是能匀一匀就好了。”奶奶摇着头，又旧话重提：“跟我去你刘奶奶家坐坐不？”

　　回来这两天，奶奶已经提了三回这话。姜允秀虽然在这片长大，但现下一眼看去，许多面孔都生了，不认得，加上她本身就不擅交际，所以一直推托。

　　现在看这情景，她再推托，奶奶怕是能哭出来。她只好放下手里的作业挽着奶奶的手出了门。

　　刘奶奶家院里此时摆着张桌子，桌上放着的贡品和神像，桌下放着薄团，方才吃过饭师父们此时都在边上的茶室坐着喝茶休憩，其中就有那个前几天在路上被人喊小尼姑的师父。

　　那天远看时，只觉得是位年轻的师父。现下看，越发显得小了，不只是身子板小得撑不起身上的海青，脸蛋也小，小鼻子小嘴，只一双明澈的眼睛大得空灵。小师父只是转头看一眼姜允秀，便又低头去看手里的书。

　　进屋姜允秀就被刘奶奶拖着左右看了又看：“长这么大了，真标致。”

　　“标致有啥用，见了人都没句话说。”

　　“有用，有用，来到这边坐，喝茶，凉茶。”

　　刘奶奶环着屋里瞅了遍，最后把姜允秀摁在小师父身旁的凉椅上坐下。

　　姜允秀挪了挪身子，从那袭轻袍上移开。

　　受她的影响，小师父也侧了侧，背过身子，书迎着窗边的光继续看着。

　　姜允秀轻瞄了好几眼才看清书的内容。

　　不是晦涩难懂的佛法，只是空间几何。

　　注《我是你流浪过的一个地方》诗人，海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