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亲吻》楠安

1、几何习题

　　这个冬天，姜允秀报了延林寺的短期禅修班，也就十天左右。

　　她学佛的日子并不算久，读来读去也是那几本要求不高的经书，在固定的日子里敬香吃素。有时候是春日，也有时候是秋，只要时间够宽裕，便找个寺院小住些日子。或远或近，通常都是选不同的寺院。

　　延林寺位于盛洲与西华市的交界处，属于高岭地区，但风景秀美，又以山寺有温泉得名，于是游客众多，每年亦有大批居士来此修习，名额非常紧张。也是亏得今年盛西两市寒潮来得早，外地报名的人少，姜允秀才占到了名额。

　　大巴开至山脚时，上山的路口已经竖起了禁止通行的标识，有志愿者在现场安排秩序。

　　寺院已暂停接待香客，今日到达的志愿者和居士们被通知可步行上山。

　　考虑到近几日天气将会越加恶劣，寺院表示，如果想当下退出的人员可以在下午雪停，下山的路清开后乘坐大巴离开。留下的人员则被集中在酒店大堂登记行李，一会准备徒步登梯上山。

　　姜允秀带的行李不多，就一个小的行李箱，箱子里装着基本的洗漱用具和里边换洗的衣物以及两本常颂的经书。

　　处理完行李，姜允秀给母亲迟芫华报了个平安。

　　电话那头迟芫压低了声音：“开会呢，凡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母亲还是老样子，永远都是在工作。

　　大厅外陆续还有人进来，看样子一时半会也没办法上山了。姜允秀找了个僻静些的角落坐下来打开微信，界面一打开就有一百多条未读，其中多数是工作相关。有五条来自顾娅。

　　顾娅是姜允秀初中便结下了关系的好友，后边虽因为学业分分合合，但目前都在盛洲发展，往来频繁，算是比较亲密的朋友关系了。

　　五条消息里，其中四条是问姜允秀到了没，最后一条换了话题 ：“上次徐于说的事情的，你真不考虑吗？”

　　徐于是前阵子，一位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介绍的相亲对象，比姜允秀大四岁，是国内知名珠宝集团的二公子，海外高级学府硕士，目前接管了家族企业在南方区域的实权工作，算是业内的头脸人物了。

　　见面双方印象都还不错，生意上又有些交涉，接处了一段时间，在外人看来已经是水到渠成，板上钉钉的好姻缘。

　　不过徐于在盛洲只是短期出差，他的大本营在深江市，两地隔着五六百公里，往来并不方便。于是徐于提出让姜允秀将事业重心移向深江，方便以后两人往来。

　　姜允秀直接回绝了。

　　两人那点好印象的用处也发挥到了头。

　　给顾娅回完消息，姜允秀再往下翻了翻，和工作有关的消息都主动略了过去，她在聊天记录里找出司静前段时间给她发的消息。

　　点开对话栏，跳出来两条消息。

　　消息是

　　“你是闵洛吗？你说巧不巧，我今天回老家，整理高中时候的书，发现这里有本你的书，书里写满了你的号码。我一搜，你果然在我通迅录里，好久不见呀，你现在是不是真的出家了？”

　　文字下方是一张配图，背景是几道函数题，空白的地方都是她的电话号码。

　　“我是姜允秀，不是闵洛。”手指在发送键上停了会，最终又点了删除。姜允秀重新点开那张图，上边的字她认得，闵洛就是写数字也是写得方方正正，偏扁形，有着十足的隶书的味道。
　　字她认得，书她也认得，是本高中几何题本，边沿因为多次的翻动而微微卷起，露出陈旧的毛边。
　　把图片保存进相册，姜允秀装起了手机。

　　管理人员拿着喇叭在门口喊着大家集合：“人行梯上的雪已经清理过了，但是大家走的时候一定要小心看路，抓着扶手，越到后边呢梯度会越陡，我们都安排了师父在上边接应，你们不用担心。”

　　姜允秀被安排在偏队首的位置，前边统共七八个人，都走得比较快，她后边跟着的两位女士年纪大些，走得相对更慢。因着前快后慢的节奏，她走得倒很轻松。以往南方少有雪，物以稀为贵，于是爱极了雪，今日突然的变天使得她心情格外的好。往手心里哈哈气，揉了揉有些泛僵的指头，没几步路便又忍不住捏了个圆圆的雪球。

　　走到后半段时，每一道陡梯上都有院里的女师父接应，提醒大家注意安全，勿要原地停留。

　　姜允秀每路一位师父便双手作什施礼，然后将雪球放在师父身后拐角处的圆柱顶上。

　　如此往复，姜允秀再次团了个雪球。

　　这一阶的坡度明显更陡了些，她小心地避开有些已经结了冰的落脚处，单手拂着栏杆缓步上行，就要到达顶处时才松开来，欲要作礼，抬眸看去，整个人都怔在原地。站在高她两个台阶之上的人亦是双手合什，眼眸微垂，透亮的双眼回望向她。

　　她还是老样子，眼底平静似海，纤尘不进，只是面目长得更开了些，脱去了几分天真多了几分岁月的温柔。身段好似也有些变化，变得高一点，海青穿在身上也不再空空荡荡，多添了端重。

　　漫天飞雪落在她们身上。

　　其中有一片雪花落在姜允秀的眼睫上，很快就化开，眼睛里有凉意，也有涩意。大概是没有戴眼镜的缘故，眼前一切都变得有些模糊。不等那片雪花化成水从眼睛里掉下来，姜允秀低下头，欠了欠身：“好久不见。”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然后又听见她的声音重复着同样的话：“好久不见。”

　　声音也不同了。

　　变得更加柔和，温润，少了几分稚气和怯意。

　　都还好吗？这些年原来一直都在这里吗？每年冬天都在这样的风雪中度过吗？冷吗？寺院里的伙食好吗？会不会放太多你不喜欢吃的辣椒？你怎么还没有回去做主持呢？哦，听说你和那里的师父们闹了矛盾，说以后不回去了。

　　所以，你好吗？你好吗？你好吗？

　　不敢问，不敢吱声，姜允秀拾步往上，风和雪里，她闻见熟悉的檀香的味道，路过折弯处圆形的柱子里，手里的雪球已然被捏成了一块冰渣，她没什么可以留下的，仿如人生再无可失。

　　姜允秀想过很多次同闵洛的重逢。

　　一千次，一万次，在各种各样的寺院里，可能是去上香，又可能是去禅修的时候，她们会在香炉前，在佛祖眼下，四目相对，然后各南无阿弥院佛，然后就此转身离开，从此真正地告别青春，开始无趣的人生。

　　可是真的再逢，姜允秀却发现，告别的念头再已逃之夭夭，往日点滴灌满心间，全都是闵洛二字，时光又返回2016年夏日，一切美好开始的季节。

　　补坑。
比较平淡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