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上你的糖》墨写清风

1、第一章 明天和意外

　　苏染从未想过妈妈会离开得这么突然。明明早晨出门上班前苏染还在她床头撒了个娇才走，中午临近下班却接到爸爸电话说赶紧回乡下，妈妈快不行了。
　　打了个车匆匆忙忙下乡，跌跌撞撞的冲到家门口，就看见妈妈躺在从老房子上拆下来的门板上，周围的人满目悲戚，看见苏染来了，嘴里都说着节哀，让开了一条路。苏染含着眼泪慢慢走上前，仍然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她走到妈妈身边，蹲下身来，握起她的手贴在脸边，一声声的喊着:“妈妈，妈妈，我是染染，你别在这里睡，我们去床上睡好不好？妈妈，妈妈……”
　　苏染的爸爸在另一边，喃喃:“我骑电动车带她去4s店送资料，想着都已经到4s店了，离乡下也不远了，就回乡下来看一下种的果树和菜还有房子盖的怎么样了，过来的那条路不好走，我回去的时候特地换了一条路，谁知道这条路拐弯过去有一摊湿泥，我前轮上去就打滑了，我们俩都摔出去了，她……后脑勺磕在水泥路沿……我扶她起来她就……一句话都没留下……救护车来了……当时就宣布已经……你舅舅就说直接回来……不用去医院了……”
　　苏染恍若未闻，只紧紧的握着妈妈的手，看着她仍然完好的容颜，眼泪止不住的滴落，一遍遍喊着妈妈，求她起身，求她再看看自己……她哭着说:“妈，我还没有谈恋爱结婚，你怎么舍得就这么丢下我走了，妈……你起来，你起来我这就去找男朋友好不好……”旁边的人听到了都忍不住别过头去擦眼泪。舅舅走上来，轻轻拥着苏染说:“染染乖，把你妈妈的手放平吧，不然到时候就放不下去了……”苏染不听:“不会的，你看她好好的，她只是睡着了，她怕冷，手凉，我给她捂捂就好了，以前都是我给她捂手的，她的手用暖手宝都捂不暖，只有我能捂暖，等我捂热了就好了……”舅舅哽咽:“好好好，你捂，但是别贴在脸上了，放在她身旁捂好不好？染染听话。”苏染慢慢的将握着的手放平，脸垂下去贴在妈妈手边，仿佛早晨在妈妈床边撒娇那样轻轻挨着妈妈，生怕打扰了她，不再哭喊，只是眼泪仍然不停滴落，很快在妈妈手边聚成了一团。
　　在村里人的帮助下，棺材、寿衣、办葬礼的人很快都准备好了。隔壁大伯娘走上来对苏染说:“染染，你先让一下，我们给你妈妈换衣服好不好？换好了衣服让你妈妈躺进水晶棺吧。天气太热了，你妈妈这样躺着会不舒服。”苏染不肯走:“我跟你们一起给她换。”大伯娘为难:“这……”舅妈走过来劝:“染染，你听话，妈妈肯定不想让你看到她身上的伤。”苏染拼命摇头:“我不，我要陪着她。”众人手足无措，拿苏染没有办法。最后是帮忙操持葬礼的堂伯走过来:“染染，你过来，我们商量一下葬礼酒席的事情吧？”苏染拒绝:“您找我爸吧。”堂伯叹了口气:“可是你看你爸爸那样……”苏染回头看了一眼，爸爸还是跟之前一样坐在石头堆上，双目无光，任谁跟他说话也仿佛听不见一样。苏染又恨又心疼，恨他害死了妈妈，心疼他现在的心情一定是悔恨交加，自责不已。无奈之下，苏染只能跟着堂伯去商量琐事了。
　　“……酒席和葬礼流程就这么定了，现在其他东西都好说，我们都能做主帮忙买了，但是你妈妈的遗照这个只有染染你去弄一下了。”堂伯合上笔记本，对苏染说。苏染默默点头，起身去找表哥送她回一趟家，翻出了妈妈的证件照，找了一间照相馆p成遗照之后再回乡下。
　　等到苏染回来，天已经渐渐黑了，妈妈已经被换好衣服，放进了水晶棺里，爸爸趴在水晶棺上，继续一言不发，苏染默默走到另一边做下，看着妈妈的脸，也是一言不发。当想到这张脸孔看一眼少一眼时，苏染的刚停没多久的眼泪又止不住的落了下来。旁边有人递了纸巾，苏染接过，却并没有擦，因为反正也擦不干净。
　　做酒席的人熬了海带汤，煮了面条，大伯娘过来劝苏染吃一点。苏染其实不饿，但还是点了点头，端了半碗海带汤在手上。她怕，她怕自己没力气饿晕了，就少看妈妈几眼了。这几天她一定要好好吃东西，一直陪着妈妈。
　　一夜就在两个人的沉默中过去，苏染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她从来不知道人的眼泪可以用这么多，即使眼睛酸胀难耐，但只要一想到自己没有妈妈了，再过两天就见不到躺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了，她的眼泪就不停滑落。这一晚上，苏染顾不上别人，谁跟她说话她都好像没听见，谁劝她休息她都理也不理，只是趴在水晶棺上沉默的看着她的妈妈，流着眼泪。
　　天渐渐又亮了，村里的人也都慢慢过来继续帮忙，帮忙搭灵堂，帮忙招待客人。远在外地的亲朋陆陆续续赶来。当苏染看到与自己最亲近的表哥时，终于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放声嚎啕，一遍一遍重复:“哥！我没妈妈了！我没妈妈了！！”苏凯抱着她，哽咽着劝:“染染不哭，你还有我们，我们都陪着你，我们永远爱你，小姨即使走了，也会永远爱着你的，你这样她也没办法安心，不哭了不哭了。”其他表兄弟姐妹们也纷纷围过来，与苏染抱在一起，不停的安慰她，然而他们自己的眼泪也不曾停过。
　　很快到了第三天。村里的规矩，第三天早晨就要下葬。头天晚上，燥热的夏天却下起了瓢泼大雨，到了早晨终于止住，但天却未晴，黑色的云依然沉沉的压在头顶，大家都说趁着雨还没下，赶紧下葬，于是葬礼被提前了。
　　苏染一动不动的跪在灵堂前，听着葬礼一项项进行。快结束时她突然要求自己也要说两句。话筒递到了她手上，她尽量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开口说:“妈妈，我知道你最放心不下我，对不起，我这几天的表现让你担心了，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会很快好起来，你不要再操心我了，我还有这么多亲戚，叔叔阿姨他们都会疼我关心我，我一定会过得很好很好，你别再牵挂我了……”话未说完，眼泪又一串串滴落，外面也响起了亲朋们的抽噎声。司仪看苏染难以为继，过来想接过话筒，苏染却倔强的擦去眼泪，继续说:“所以，你一定要安心的走，不要记挂我和爸爸，我们会互相照顾，都会好好的。”
　　葬礼终于结束，中午吃过酒席，苏染和爸爸送走了客人，与办葬礼和做酒席的人结算了费用，再和堂伯确认过其他开支之后，回到了家里。
　　两个人默默无言，洗过澡之后各自回房休息。苏染不知道如何跟爸爸沟通。她是恨他的，可是又可怜他。这几日他一直陷在内疚自责的情绪里，什么都顾不上，中午在酒席上他跪在舅舅姨妈们面前哭着求他们打自己几个耳光，其他人都没动，只有姨妈扯着爸爸的袖子恨恨道:“打你有什么用，我不要打你，我只要我妹妹回来！”苏染看到了，并没有制止，她知道，舅舅姨妈们很痛心，他们和自己的妈妈是四十多年的感情，骤闻噩耗又怎么平得下心，静得了气，甚至她自己都想冲上去让他把妈妈还给自己。最后是舅舅拉开了姨妈，对爸爸说:“事已至此，我们打你也起不了任何作用，妹妹走了就是走了，逝者已矣，只是我还有这个外甥女在，你以后好好照顾她，你们，也只有彼此了。”随后他们就走了，爸爸依然跪在原地，好几个人才把他扶起来。见他这样，她又心疼，他和妈妈是二十多年的恩爱夫妻，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无论爸爸在哪里工作，总会带上妈妈，能在一起工作就在一起工作，不能在同一个单位工作的时候就不让妈妈工作，本来两个人这段时间就要去外地一个新开的工地的，可现在……但是转头又想起都是因为他，自己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疼爱自己的人，又无法毫无芥蒂。而他，应该是知道女儿是在恨自己的，也不知道如何面对，于是两人形成了这样互不言语的尴尬局面。
　　躺在床上，世界很安静，苏染却满脑子依然是妈妈。她到现在仍在祈求这只是一场梦，她想醒过来。她劝自己，赶紧睡吧，也许睡醒了就好了。许是累了，她终于闭上眼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约她出去旅游，她开心的说，好呀，等我回去跟妈妈商量一下，那个人却满脸诧异:“你妈妈不是已经走了吗？”苏染猛然惊醒，看见枕头湿了一片，回想起梦里的情景，她还是忍不住，大哭一场。
　　原来……连梦里，你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