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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九十章 ...


  •   在许多的故事中,害人的妖怪会被厉害的阴阳师打败并现出其丑陋不堪的原形,在一番垂死挣扎后或是被消灭了,或是被收为式神。
      鬼不是妖怪,但也和普遍意义上的妖怪没太大区别。

      被拥抱着的小女孩情绪极其激昂——原来她的奇迹没有消失,只是来得晚了一些。
      她高兴地回抱住少年,真心为死后的团聚雀跃。如果早些知道死后的世界竟然是这样,她一定不会多磨蹭。
      复仇也好,无惨大人的命令也好,这些事情都没有再见到累一面来得重要。当然无惨大人还是很重要的,白乃呼十分遗憾没能再多报答他的再造之恩。
      希望在她之后能出现另一个拥有类似能力的鬼,希望这位同仁不要像她一样不听无惨大人的指示,要保护那位大人到直至最后一刻。

      这时,少年正说到:“……其实我一直都跟在二姐的后面,原本可以马上来见你的。可是一下子、一下子没认出来,然后他就先去找你了。之后就一直没找到机会,也害怕你变会人类之后讨厌过去的我做的那些坏事……”
      他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
      毕竟少年自己便是在死后‘清醒’了过来,猛然间意识到在成为鬼的那段时间里究竟犯下多少滔天的罪恶,他这双看似稚嫩的手究竟折磨过多少无辜的人。
      连二姐,最开始也是在他的强迫之下才成为了‘家人’。
      她甚至为了帮助他能够安稳地在那田山上生活,还努力地想出了那么多点子,更是把一个好好的村落全都灭杀。这些血淋淋的人命都是因他而起,少年不确定二姐在意识到这些之后还会不会……把他当成最亲密的‘家人’,而不是一个教唆她杀人的穷凶极恶之徒。

      少年的担心是多余的。
      因为白乃呼永远都不会讨厌他,白乃呼永远不会‘背叛’同伴。
      不管累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他的心中还有一处地方专门为小女孩留下,那么白乃呼就会一直为他而存在。

      “怎么会,我怎么会讨厌你,累是最重要的同伴啊!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讨厌你!”
      在少年面前不怎么生过气,脾气总是很好的白乃呼唯有这件事一定要说清楚,一定要让对方明白,那就是他是她生命中无可替代之人,是她所有行动的唯一意义。
      就连听到他在最后一刻记起过去记忆的时候,白乃呼也只是觉得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但这绝对不是对累的厌恶——这么想来,其实她也根本不恨黑野弧。
      她只是、她只是很失落,非常失落。
      所有将或刺目或微弱的光放在掌心捧给小女孩的人,她都记得,她从未忘记过那些在黑暗结束后照亮她世界的灯火。

      只是其中陪伴她时间最久、给予她最多温暖的太阳,是累。
      要是死后也能和那时候一样时时刻刻都待在一起,那活着还是死了又有什么区别。比起孤单地在人世间苦苦挣扎,倒还不如死后团聚,到达曾经梦想的永恒。

      “我们,我们以后也能一直在一起吗?”
      小女孩迫切地想知道问题的答案,她想要得到肯定的回答。然而少年却垂下眼眸,红红的眼睛透露出几分难舍:“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接下来二姐要去极乐世界,我要和父母去地狱赎罪。”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白乃呼露出惊愕的表情,她好不容易才与少年重逢,还连他人类时候的样子都没好好记住,“我不要去极乐世界,累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可过去总会顺着小女孩意愿的累这回却没有答应,少年隔着布料轻轻握住小女孩异常纤细的手腕,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生怕稍一用力就将其折断。
      “我做错了很多事情,也害得二姐跟着一起杀害了许多无辜的人。这些罪业必须要去偿还,到了那边也许有数不清的惩罚和折磨等着我……就像我以前,对待其他人那样。”说起那些不堪回首的作为,黑发少年格外内疚,“二姐是无辜的,只是过去的我影响才做了那些事情。你不应该和我去同一个地方,那里有我就足够了。”

      这一番言语是少年的真心话,却也是少年为了让二姐死后可以不再受苦难折磨的心意。
      在白乃呼的事情上,累和岐山雨近的考量竟惊人相似。他们都不认为手上沾满鲜血的小女孩有罪,并且纷纷地将她的杀戮和暴虐揽在自己身上。这是一种好心,可是白乃呼不需要这种好心。
      她可以为自己做过的任何行为负责,不管是欺骗、屠杀还是别的什么——只要别把累从她的身边带走,仅有这一件事情绝不允许。

      小女孩听了解释后非但没接受安排,还情绪激动地问道:“不是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吗……难道又要让我一个人留下……我不要!累去哪里我就要去哪里!”
      黑发少年难道不想和过去最亲密的二姐一直在一起么?如果去的地方不是地狱,他当然也想。如果不想念二姐,他根本不会在那田山等待的时候立刻跟上回来悼念过去的小女孩。
      可以这么说——累和白乃呼在一起的时间、他们之间所拥有的回忆,已经远远超过了他记忆中和父母一块儿的那些时光。尽管回忆中大部分时间,身为下弦之五的鬼都在做一些以人类的角度无法接受的恶事,可是纯真、真挚的情感却是到哪里都一样叫人留恋。

      然而动摇的念头在触及小女孩可怜的模样时,又迅速地泯灭。
      他怎么可以,他怎么能够让这样的二姐,再和他接受惩罚。

      少年松动又最终沉寂下来的态度让白乃呼无法理解,她越过他的肩膀,看到前头的白雾之中若隐若现的两道身影……似乎明白了一切。
      她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愣愣地后退几步。
      “是这样啊……你已经找到了要一直陪在身边的真正的亲人。所以,我还是那个不重要的我,我还是那个谁也不在意的我。”充满星光的青色双眼逐渐黯淡,小女孩好似终于明白了一条世间的真理。

      从来都是孤单地来到世上,孤单地离开。
      她没有亲人,更没有同伴。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算看得再紧,也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溜走。

      “不、不是……”
      少年想说根本不是这回事,他只是不想让二姐再受到伤害。
      可是他的话语被白乃呼的惊叫打断。

      “这是……这是什么……?”
      当她想抬手擦去溢出眼眶的泪水时,入目的却是一双瘦如干柴的手。脏破宽大的衣袖坠下,终于将隐藏在其中的宛如骨架般的身体暴露在外。
      显然,这具身体不是白乃呼熟悉的样子。
      但它又确实是她曾经熟悉的身躯。
      “这是我……这是我?”
      小女孩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这双久违的手,她摸上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脸颊。入手的触感令她回忆起很久很久之前的噩梦,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还有自己异于常人的外表。
      “……我又变回去了?‘奇迹’消失了……它消失了,我又变回去了。”
      她捂住消瘦不堪的脸颊,嘴中反复念叨着这两句魔咒。
      那带着癫狂的神态放在她还是鬼的小女孩外貌时大约能引起许多人的同情,然而现在剩下的只要可怖。就像是一只鬼怪的嚎啕,当事人肝肠寸断,旁观者却要嫌弃本就丑陋的妖怪为何要做出更加令人厌恶的惺惺作态。

      鬼死后,灵魂会变回人类……不管是外貌,还是观念。
      白乃呼不像其他人,她的思想从始至终都不曾改变过。可是她在人类时候的模样,却是最不像人类的。
      被关在漆黑破烂的房屋之内,长期过着吃不到食物、无人问津的生活。在鬼舞辻无惨抵达,将她变成‘真正的人类’之时,白乃呼的身体几乎和骸骨没有区别。她现在还能依靠双腿站立,她还能用破损的嗓子说话,不过是因为——她已经死了。

      小女孩总算发现了这个被她忽视了许久的事实,岐山雨近怜悯的眼神,累不忍看她的目光……都是因为,她现在的模样根本称不上是‘人类’。
      白乃呼作为人类时候的样子,才是最不像人类的。

      “二姐、”
      少年上前想触碰小女孩的动作被后者侧身避开,她慌乱地用宽大的衣物遮住自己的脸,把长长的头发都披散到身前。这些头发虽然长,但却完全没有长发的美感,称它是杂草都有些过誉。
      “别看我、别看我……不要看我!”
      白乃呼无法接受,但又有谁能想到鬼的灵魂竟然不能保持鬼的模样。变回人类这件事对其他人而言或许是最后的慰藉,可是对她来说,是比杀了她还要过分、令她痛苦不堪的极大惩戒。
      被日轮刀砍伤的痛苦,隐隐约约之间被阳光照射到一点点的痛苦,至毒毒药的折磨。这些寻常人难忍的剧痛她都可以面无表情地忍耐住,可唯有少年的目光,唯有那双视线落在她非人身体上留下的温度使得白乃呼无法忍受。
      「被看见了……被看见了……」
      她被累看见了,她的这副模样被他看见了。
      小女孩慌不择路地逃窜,她的身影一下子消失在白雾之中。少年也急忙追过去,虽然他的速度比白乃呼快一些,但却被浓重的白雾遮住视线,不知道二姐究竟去了哪个方向。

      “二姐!”
      他着急地喊了一声,却不见回应。
      少年的父母从白雾之中走出来,其中一人叹息:“她是个苦命的孩子。”
      “怎么办,我找不到二姐了……”少年十分焦急,他到处查看却又不敢走开太远,免得连他也和双亲失散。
      他确实在一开始被白乃呼的真实外表所震撼,甚至有些迟疑应不应该上前。她的样子和少年记忆中的二姐有些相似,但更多的是巨大的落差。累以为白乃呼死后会和他一样变回人类,变回一名普普通通的黑发黑眼的小孩子——而不是这副更接近‘鬼’的外表。
      一瞬间的犹疑,便让另一个人捷足先登。
      「啊!我还没有……」
      他暗自懊恼被抢先,又责怪自己多余的担心。难道仅仅是变了一个样貌,二姐就不会再是二姐吗?她的样子并不代表她变得可怕,反而是二姐艰难过往的象征。尽管少年的确有个较同龄人而言晦暗沉闷的童年,可比起二姐,他认为自己应该是非常幸福的。
      到底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才会把小女孩养成这般骇人的模样?又或许,根本没有家。二姐没有家,没有亲人,也没有任何称得上是亲人或是朋友的存在。在世间孤零零地苟延残喘,受尽折磨。少年想象的那些画面虽然并非真相,却也差不太多。
      当他看到中年男人普普通通地与她说话、坐在她旁边时……少年不可避免地自惭形秽,他觉得自己好狭隘。

      明明他受到二姐那么多照顾,明明他才是最应该知道二姐一直以来的深切愿望的那个人。可是他的表现却让二姐……少年连这件事也未做对。
      他自觉亏欠小女孩的实在太多了。

      “我们一起去找。”
      少年的父亲牵着他的左手,少年的母亲牵着他的右手。
      “累一定可以找到她的,到时候再诚心向她道歉,然后我们四个人一起走吧。”

      “父亲……”做错事的少年望着他的双亲,那两张相似的温和脸庞鼓动起少年心中沉睡的勇气。累原本并不是一个勇敢的孩子,与之相反,常年卧病的童年使得少年的性格单纯但也不果敢。可如果是为了二姐的话,鼓起勇气好像变得简单起来。
      ——那毕竟是二姐,是几十年来最亲近的二姐。
      再加上少年身边仍有爱着他的亲人陪着他一起在白雾中寻找二姐,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寻找。
      “嗯,我们一起去找。”
      累握紧双亲宽厚的大手,心中愈发坚定的同时,也还有未解的疑惑。

      “跟着我们走的话,二姐以后会后悔吗?地狱是个很可怕的地方,好不容易才能让她不用再经受折磨的……真的没关系么……”
      累总是想让二姐能够开心一些,而显然去地狱这个选项怎么想都伴随着痛楚与苦难,他真的不忍心让已然是这模样的二姐再受罪。
      少年善良的心思他的父母能够理解,但他们二人更能够理解的却是不知逃去何处的小女孩的愿望。
      “她和我们是一样的。”母亲告诉她的孩子,“比起极乐世界,我们更想和累在一起。只有一家人团聚才是真正的幸福,她也一定是这么期盼的。”
      以双亲的选择来类比,累一下便明白了二姐的不情愿。
      可是二姐和父母终归是有区别的,她其实没有任何义务要与他一起去赎罪。
      少年的父亲好似读懂了他的想法,摸摸他的头顶:“重要的不是血脉,而是情谊。就算累和她之间已经不再有血的牵连,但你们仍旧是感情极深的亲人,它不会改变。”
      “……嗯。”
      少年低下头,明白了他的错误。

      从前在那田山生活,大部分时候都是二姐在迁就他、为他着想。他在这其中付出的很少很少,少得几乎想不到究竟有些什么。
      所以累想为二姐也承担一些东西,可惜用错了方式。
      他总是找不到正确的方法,过去也好,现在也好。人类时期是这样,鬼月时期是这样,结果死后还是这样。不仅伤害到周围无辜的人,也伤害了最珍视的存在。

      “对不起……”
      这句闷在喉咙里的道歉,已无人倾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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