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泽》明天长到一米八

3、三

　　“黑子，给哥哥道歉。”
　　哥哥？
　　他什么时候成了这蠢猫的哥哥？
　　黑子的哥哥应该叫什么？虎子？
　　总之不会是什么好名。
　　江泽觉得自己像是被骂了，可他没有证据。
　　突然有点庆幸面前的这位小同志没脑子一抽给他的猫起名叫儿子。
　　只见那猫优雅矜持地张开了口，打断了他脱缰狂奔的思维。
　　“嗷呜！嗷嗷嗷！”
　　是一声奶声奶气的极力模仿出的狗叫。
　　“……”
　　“……”
　　江泽很想说点什么，但他苍白的语言描述不出在他脑子里刷了一整个屏幕的省略号。
　　对面那位的词库显然也没有比他的丰富多少，于是在这本应该称得上滑稽的气氛里，没有传出笑声，反倒是尴尬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在突然安静的空气里迅速蔓延。
　　“咳咳。”
　　最后还是对方打破了沉默
　　“蠢猫不听话。”
　　僵硬的氛围里回答什么都僵硬，于是江泽干脆没说话，只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气氛肉眼可见的又尴尬了一个度。
　　意识到找话题调节气氛的任务似乎轮到了自己这边，江泽硬着头皮接下这个艰难的重担。
　　“……就咬了一下鞋带，不用道歉。”
　　“不光咬鞋带，它刚才还吓着你了。”
　　吓我？什么时候的事？
　　江泽突然想起刚才站起又坐下时眼前晃过的那道白影。
　　从侧面看好像……像是自己被猫吓得坐下了。
　　被猫吓得坐下了……
　　这个似乎有必要解释一下。
　　“那个……不是它吓的。”
　　“……哦。”
　　“刚才没站住。”
　　“这样啊。”
　　“……”
　　这解释听起来简直是教科书式的欲盖弥彰，江泽自暴自弃，索性不再解释，说了声天黑了就准备回家，逃出这尴尬的漩涡。
　　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抱起了他的一堆娃娃。
　　赵川看着他的背影。
　　说是回家，却走出了逃命的气势。

　　*

　　江泽到家时，父母已经回来了。
　　看见他怀里的娃娃，也只是多看了两眼，眼神里连询问都没有，同样的，也没问他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十几年如一日的平静冷淡。
　　江泽才穿过层层车海人流走回来，身上还带着些外面的烟火气，看着常年沉默的房子，忽然觉得这个家有点空。
　　沉默着吃完了一顿饭，又沉默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角落里还堆着今天抓到的娃娃，和屋子里没有半点多余东西的风格格格不入。
　　差点忘了，还没去送娃娃。
　　江泽站在那堆娃娃前挑挑拣拣，最后留下了那只大熊和下午拿来垫手的那个最软的娃娃。
　　是只小哈士奇，四只又粗又圆的小短腿与肚子平齐，表情又蠢又憨，满脸写着傻气。
　　江泽盯着它看了两眼，突然想起了那只叫黑子的猫。
　　明明外貌上找不出一丝共通之处，气质却如出一辙
　　果然，神似不必形似。

　　*

　　送完娃娃回来，已经是七点多了。
　　简单洗了个澡，再把头发吹干，洗发水的味道散开，屋子里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薄荷味。
　　全身的肌肉争先恐后地用酸痛的方式显示着存在感，洗过澡后也没有缓解多少。
　　江泽拿着本书靠在床头。拜浑身酸痛的肌肉所赐，过了半天也没看进去几个字。
　　索性放下书，躺在床上闭着眼神游天外。
　　今天这一天过得有些魔幻。
　　大概是大脑同志离家出走了。
　　先是出门没带钥匙，在小广场的台阶上坐了将近两个小时，去看了一场槽多无口的恐怖电影，又脑抽抓了一堆莫名其妙的娃娃，在公园靠着娃娃坐了一下午，吹了一下午的冷风，最后大概是冻得神经麻木，脑子抽风，和一只蠢猫大眼瞪小眼，又跟猫的主人对着尴尬。
　　还越想越觉得尴尬。
　　要说这一人一猫也是厉害的主，从小到大能让这位江同学尴尬的人掰着手指头就能数清，这才短短一下午，就多了一人零一只。
　　突破历史新高，可喜可贺。
　　万年冷场王终于体会到了别人和他说话时的窒息感受，并试图反思自己大概是与生俱来的冷场技能。
　　然而二十分钟过去了，反思依旧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突破。
　　算了，睡觉。

　　*

　　开学前几天的时间流速总是和平时不同，本就没剩几天的假期在江泽的无所事事中开了二倍速迅速结束，眨眼就开学了。
　　初三开学比初一初二提前了一周，返校日学校门口少了三分之二的学生，倒是没那么嘈杂，只是假期刚过，气氛难免浮躁。
　　江泽感觉这些人说话的速度都比平时快。
　　班级里，班主任还没来，补作业的还在奋笔疾书垂死挣扎，女生们凑成几个小圈叽叽喳喳地聊着天。江泽趴在桌子上补觉，耳边不时有压低了声音的惊呼传来，吵得人心情烦躁。
　　睡觉是头等大事，一向没什么情绪的江泽同学在面对睡眠的有关问题时随时都会变身炸药包。
　　强压下心底的隐隐翻涌的暴躁，在桌堂里摸出一副静音耳塞带上，又把衣服披在身上，兜住头继续睡。
　　整个过程不到半分钟，也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前面几个聊天的女生却是集体停住了声音，齐齐转过头来看这位蒙头睡觉的学神，对视一眼后默契地挪了位置远离这位没睡醒的大佬，还小心地没让椅子发出声音。
　　耳边归于安静，江泽不到两分钟就又去见了周公，继续早上没下完的那盘棋。
　　最近的睡眠质量格外高，这一觉睡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刚醒的时候还恍惚以为自己在家里。
　　等到意识重新回笼，他已经站在了五楼主任办公室里。

　　新学期的第一节课照例是班主任灌的陈年鸡汤，不好吃又没营养，还每学期都不换样。
　　班级里在听的人用不上一只手就可以数出来。
　　班主任老孟佛得不行，又对这些学生的开学综合征感同身受，知道这群熊孩子要过上几天才能收心，管了也没用，索性放任自流，任由底下嗡嗡嗡的小声响成一片，就连看见睡得明目张胆的江泽也没生气，叫了他几声没得到反应，便也随他去了。
　　只是好巧不巧，碰上了李主任查课。
　　李主任全名李文韬，虽叫文韬，长相却是按着武略的方向来的，虎背熊腰，头顶锃亮，一脸凶相，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就是活生生的一个黑老大，比门口的保安还唬人。
　　只是这位李主任令人闻风丧胆的绝技却是和气质完全不符的嘴炮，据几位被他教训过的学生描述，这位的嘴炮水平可谓登峰造极，令人闻风丧胆。
　　这天早上，这位李主任又去各个班级检查。刚刚走过前十一个班级，虽然没什么学习氛围，却也算得上安静，于是他心情不错地继续走，来到了走廊尽头的十二班门口。
　　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一片嗡嗡嗡的说话声。
　　趴在后门一看，全班找不出一个学习的，说的说，闹的闹，嚣张得很。
　　李主任感觉自己额头上的血管隐隐有蹦出皮肤的趋势，他深吸一口气，趴在门上继续观察。
　　和这个刺头班级斗智斗勇了两年半，他太了解这个全校最难管的班了。
　　一群被放养的皮猴子，脸皮一个赛一个的厚，集体批评的作用约等于零，不抓出一个典型杀鸡儆猴，就永远不会消停。
　　趴在门上环视一圈，他很快找到了那只即将被杀的鸡。
　　无他，江泽这位爷披着外套在一片校服里得太醒目了。
　　李主任冲进班级，拎起这个目中无人的学生，准备开始一番训斥，却发现这学生居然还没醒，不由怒火更甚，直接拖着他向门外走。
　　江泽刚刚惊醒，就发现自己正在被半拖半拎地往教室外拽。
　　等到完全清醒时，他已经站在了李主任的办公室里，对方正在气急败坏地训他，脑袋在太阳下光滑得反光，明亮可鉴。
　　一闪一闪亮晶晶，挂在头上发光明。
　　看着眼前这颗闪亮的头，江泽的刚睡醒还没完全上线的表情管理系统突然有点失控。
　　咬着牙废了很大力气才堪堪把嘴角绷住，往日里来势汹汹的起床气还没来得及发作就随着已经溢到嘴边的笑一起被生生憋了回去。
　　“好好站着！你说说，你自己说说，你这学期是第几次到我办公室了！”
　　“第一次。”
　　李主任一噎。
　　可不是第一次嘛，这才开学第一节课。
　　他觉得自己血压升的有点快，可江泽确实是照实回答的。
　　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根本没想着听到回答，通常这个时候学生都应该默不作声，低着头听他继续训斥。
　　或者满脸不爽，梗着脖子听他继续训斥。
　　可今天这个不走寻常路，回答了他的问题。
　　挑不出什么错来，却把他满肚子滔滔不绝的话被堵在了嗓子里，一口气上不去又下不来的在胸腔里憋了半天。
　　他献身教育事业二十多年，见到的大大小小的刺头学生多得数不清。
　　脾气冲得像吃了炸药的，看谁都不爽好像全世界都欠他五百万的，倔得像头驴的，闷得像个葫芦的，嬉皮笑脸满嘴跑火车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他都见得多了。
　　像江泽这样的还是头一份。
　　倒不是这学生做了多惊世骇俗的事，相反，他从没犯过什么大错，最多就是睡觉迟到偶尔被抓几次。
　　但就是气得人牙痒痒。
　　特别是当他面无表情甚至眼睛里也没什么情绪的看着你，比那些顶撞的话还噎人。
　　李主任看着江泽那张淡定的脸，过了半天，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
　　“算了，回去吧，三千字检讨，周三前交上来。”
　　江泽没动。
　　“又怎么了？”
　　“今天周三。”
　　李主任心道自己这是被气糊涂了。
　　“那就周五！行了别杵着了赶紧回去上课，再被我抓着违纪你等着！”
　　江泽乖乖出门，差点撞到了门口的人。
　　来人四五十岁，长的在同龄人里还算是年轻，戴着副金丝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
　　是学校的另一个主任，姓周，不怎么管事，平时教着初二的物理。
　　他们学校的主任不少，管这个管那个的有好几个，但都是一边挂着个主任的头衔一边还得继续教课，像李文韬那样非挂名的主任好像就他一个。
　　周主任手还举在半空中，应该是正打算敲门，被突然开门走出了的他吓得后退了一步，随即又挂上了笑冲他点了一下头。
　　这周主任他没见过几次，倒是听在读初二的王梓涵提过，有点印象。王梓涵说初二的学生都挺喜欢他的，他对学生的态度普遍温和，还经常上门家访，和许多家长的关系也不错，又因为他从来不在家长面前说孩子的坏话，在年组里声望很高。
　　当时他听的时候还有点诧异，没想到现在还有喜欢上门家访的老师，但看王梓涵有几分不愿多谈的样子，大概是对这位好好先生观感不算太好，也就没有多问。
　　其实他对这位主任的观感也不如何。
　　江泽一共也没见过这位主任几面，对他最大的印象除了王梓涵的那几句闲谈就只剩他脸上常年不变的笑。
　　江泽每次看到那笑都会觉得有点不舒服，倒不是他笑得招人厌恶，只是如果有人每天都摆着同一副笑容，即使这笑看起来再和煦真诚，你也很难说它是真的。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周主任正站在门和李主任说话，还是带着那副笑，像是画在脸上的。
　　李文韬透过窗户看到他还没走远，虎着脸又冲他喊了起来。
　　“看什么看，磨磨蹭蹭的还不回去上课，检讨是不是还想再加一千字！”
　　江泽收了思绪，几秒就晃下了楼。
　　四楼走廊的窗户没关，冷风一吹，他的脑子倏然清醒回来，结束了睡醒后照例的半小时神游。
　　别人的性格如何处事如何是别人的事，是好是坏是真是假说到底也和他没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