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渊上南鸢

3、3

　　玄泱坐在窗前，目光虽紧盯着面前桌案上的信函，却也将屋外长廊上的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挑了挑细眉，将目光微微瞟向房门。

　　不多时，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外站定，随后便传来清脆的三下敲门声。

　　咚，咚，咚。

　　间隔拿捏得刚刚好，多一分便多，少一分便少。

　　尔后，清脆婉转的女声响起，带着些许笑意：“大人，紫妤新得了个好东西，您也来瞧瞧？”

　　玄泱勾了勾唇角，心道这确是她的风格。

　　前脚刚把新来的下人折腾了个残废，后脚就来她这儿卖个乖，真真是八面玲珑。

　　她嗤笑一声，故意晾了她一会，这才扬起声音回应：“进来吧。”

　　门被吱呀一声小心翼翼的推开，紫妤从门缝里悄悄探出了一个脑袋打量着玄泱的表情。

　　原本端坐在贵妃榻上的玄泱调整了姿势，将自己舒舒服服的倚在用金丝绒线攒成的蛟龙摆尾软枕上。披在肩上的是一身玄色的大氅，上面用银云丝线绣着几团大朵大朵的祥云，柔软而茂密的黑色绒毛圈在一张白皙脸蛋儿的周围，更是显得黑白分明，贵气逼人。内里是同色的抹胸丝缎长裙，裙摆上的龙鳞花纹在暗色的衣袍间若隐若现，随着动作随意的垂在塌沿儿处。长发未挽，零零散散的垂落在胸前，狭长的眸子半眯着，不远处的案上点着熏香，袅袅的烟雾缭绕，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痞气，又让人捉摸不透。

　　玄泱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在榻上随意的点着，清澈的目光投向探头进来的紫妤，没有透露任何情绪。

　　若是换做平常，紫妤真是爱死了玄泱这副模样。慵懒又清明，举手投足间均是高贵与神秘，在这烟雾缭绕的极寒之地仿佛关押着一头随时可以冲出牢笼的困顿又美丽的凶兽，让人随时处在心惊胆战的境遇又想沉溺在美艳的外表下不能自拔，在冰火两重天中享受着挣扎的快感。

　　但是现在，越是看到平静的玄泱，紫妤越是慌张。

　　她若无其事的踏进屋子，反手将门合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将自己身上的新斗篷展示给玄泱看。

　　“大人快看，这就是上次您赏给紫妤的云缎做的！好看吗！”

　　她像个蝴蝶一般在玄泱面前转了个圈，脸上的笑容轻柔可爱，仿佛一个最单纯不过的邻家妹妹。

　　玄泱看了半晌，勾起唇角笑道：“是不错。”

　　紫妤的笑容更大了些，她张了张嘴想接着撒娇，却听玄泱继续道：“倒是衬得紫妤身姿卓越，让本座不由眼前一亮呢。”

　　紫妤的表情瞬间凝固住。

　　屋里静悄悄的，窗外的雪依旧扑朔朔的下着，窗前的烛光晃动着。

　　紫妤抖了抖嘴唇，继而笑得勉强：“大人说的是呢，紫妤……紫妤能有今日多亏大人的扶持与帮衬，紫妤感激万分。”

　　玄泱微微测过头不去看她，将目光瞥向窗外。飞雪落在窗沿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在烛光下仿佛闪着金光。

　　良久，她突然笑出声：“清理寒潭在你眼中究竟是什么脏活苦活？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个被你拖去寒潭的了，再这么下去本座身边没人服侍，你就来亲力亲为吧。”

　　紫妤重重的呼了口气，知道这是玄泱给她台阶下，于是顺坡下驴，撒娇道：“紫妤倒是愿意服侍渊主的，只怕渊主还避之不及呢。”

　　谁人不知玄泱喜静不喜多人服侍，不然主殿的差事岂不早就被人抢破了头皮。

　　“本座喜静，看着人在眼前乱晃头晕得很。”玄泱摆摆手，然后拾起碟子上的葡萄放进嘴里，眯着眼享受：“看也看过了，你回吧。”

　　紫妤好不容易来次西暖阁见着朝思暮想的人却被吓得心惊胆战，这会儿哪里愿走。她凑过去看桌上的信函，问到：“大人在看什么？”

　　玄泱将信纸从桌上捏起来抖得哗哗响，哼笑：“还能有什么人给本座来信？那馋嘴的大虫给本座发了邀请函，说是许久未聚甚是想念。依本座看这是想念本座的寒松酒了吧。”

　　紫妤也露出笑意，翩翩然蹭过去坐在塌沿上腻着玄泱，目光灼灼：“上次大人外出还是去参加王母的万神宴，那老妇的宴会甚是无趣。紫妤早就听说妖界的风景不一般，宴会也办的与天界截然不同，这次不如应下妖王，也让紫妤跟着见见世面可好？”

　　玄泱将信纸随手搁回案上，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被玄泱清透的目光盯得有些脸热，紫妤仿佛感觉被眼前的人看出了心中的端倪与小心思，不由得垂下头避开她的目光，心道八成儿是没戏了。

　　谁知玄泱轻叩了两下软塌，微微颔首：“也好。”

　　紫妤瞪大眼眸，望向玄泱清浅的侧脸，眸光中满是爱慕。她强忍着想抚平眼前人的衣褶的冲动说道：“……那紫妤定会好好准备一番，绝不会令渊主蒙羞！”

　　玄泱淡然一笑，眉眼间一派松弛：“随你。”

　　很快便到了约定的日子，只是这一大清早玄泱便被外面的吵闹声扰的再睡不着了。

　　她皱着眉从软榻上支起身子向窗外看去，透亮的窗纸上全是晃动的人影从窗前经过，手中捧着大摞的东西，脚步匆忙。窗外还能听见清脆的女声在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宫人的工作，仿佛是有上百只吵闹的黄鹂鸟在耳畔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玄泱被窗外难得的灿阳晃得眯起眼睛，恍惚间才意识到这清清冷冷的幽冥殿似是从未有过这番热闹的场景了。在她的脑海中，自从她踏进了这幽冥殿便如同被这里的寒气冰封住了一般，差点忘却了她以前也曾是这热闹的中心。

　　她勾起唇角，一直以来冰凉的手指仿佛也回了些热度一般。

　　这样热闹似乎也不错。

　　玄泱扬声唤来了门外等待的宫人来为她更衣上妆。

　　毕竟是一渊之主，上门赴宴也不能太过随意让人轻易看低。

　　带描上微挑的细眉，唇上丹色的胭脂衬的她一张白皙的面孔面若桃花，将冰冷的拒人千里的神色也柔化了几分。待到宫人要为她插上沉甸甸的镶着大颗南珠的金簪时，她摆了摆手挡住侍从的动作，将从衣袖中抽出一支红珊瑚制成的龙头簪，随手将发髻松松挽起，将之插了上去。

　　稀稀松松的长发在阳光下透着幽幽的墨绿色，垂落在身上玄色的衣裙上，将那一抹柔意瞬间压了下去。凌厉的眉眼挑起看向镜中的自己，带着两分媚意八分煞气。红唇勾起，她利落的站起身由着身边的仆人低眉顺眼的将墨色的裘皮大氅裹在她身上，随后踏出殿门。

　　阳光哗啦一下撒下来，刺眼的有些炫目。

　　她眯起眼看着面前穿得像花蝴蝶一般的紫妤面带笑容的立在她身前，挡住了她想伸过来挽着她手臂的手，微微颔首道：“走吧。”

　　紫妤看着被挡回来的手，面色在暗处微微扭曲了一下，随后很快调整了情绪快步走到玄泱身后，柔声道：“渊主，礼单您要不要先看一下......”

　　“不用了，你安排就是。”

　　玄泱稳步走上了由天马拉着的马车，待到坐稳后敲了敲车框。

　　车夫毕恭毕敬的行了礼，待到紫妤也上车坐稳后驾着车往前驶去，马车后面是浩浩荡荡的仪仗，端着大盘小盘的礼盒紧紧跟随。

　　一行人走在云端之上，行进的速度比平时慢了许久，待下界之后才加快了速度，然而宴会已经开始了一时半刻，他们被守卫拦在了宫外。

　　虎头虎脑的守卫本是在饮着酒和属下猜拳玩的正尽兴，一回头却被长长的队伍吓了一跳，酒劲儿都清醒了不少，连忙一边稳住来者一边吩咐手下人往上级通报去。

　　通报传到了妖王的耳朵里时，他还懒散的倚在王座上和下属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喝着酒看着舞，听到说幽冥渊主在宫外被守卫拦下来了不由得暴跳如雷。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是谁来了？！这也敢拦的吗！还不快请进来！”他愤怒的站起来，随手掷了个酒杯砸到通报的守卫身上，香醇的酒香瞬间撒了个通透，吓得守卫来不及行礼呆愣愣的往外跑。

　　不多时，一席玄衣的玄泱从殿门外走进来，身后携着一身紫色衣裙的俏丽美人，后面跟着两列长长的仪仗，手中都端着各式各样的珍宝。

　　妖王看着两列礼物笑的嘴角都咧到了后脑勺。

　　他从王位上快步走下来，吩咐仆人将玄泱安置在离他最近的位子上，还装作有些生气的样子对玄泱说：“幽冥渊主可是让本王好等啊，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玄泱斜着眼角看着笑得开怀的妖王，嗤笑道：“哪儿敢，陛下不是还惦着本座的寒松酒，不送来何以尽兴呢？”

　　说着挥手让紫妤将放在百宝袋中的几坛子寒松酒拿出来，交给妖王身边的近侍。

　　妖王喜不自禁，当即让人开封了一坛，和玄泱对饮起来。

　　聊了两句才猛地想起来什么似的，看向一直含笑看着他们的紫妤，疑惑道：“你不是从不在近前放人？还不喜会飞的？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区区小蝶，不以为意。”玄泱将手中的酒端起，远远地敬了妖王一杯，仰头一干而净。

　　紫妤低头为玄泱将酒杯续满，端起酒杯含笑抬首冲着妖王说道：“紫妤承蒙渊主所佑才得以见这盛大的宴会，实在是紫妤的福气，不知是否有幸可以敬您一杯。”

　　话音一落，众臣都震惊的看向她，没想到这个由幽冥渊主带来的小姑娘在渊主面前还能有这么高的地位。

　　“哦呦，小姑娘倒是个爽快的。”妖王看着她手中玄泱喝过的酒杯，又看了看玄泱放任的态度，重新拾起兴趣，接了她这杯敬酒，看着她一饮而尽，挑起眉冲着玄泱道：“玄泱啊，你这小姑娘可真不简单。”

　　玄泱神色不变，坐在这喧闹的大殿中仿佛自带魔力让其他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浅浅一笑，眼中的冰冷化成柔光，缱绻万分，对着紫妤道：“你少喝些，前些日子的风寒还未痊愈。”

　　紫妤娇羞的靠在玄泱的肩膀上，望着那双含笑的眸子，本想继续将玄泱对自己的宠爱宣告于众，却被那双墨眸深处蕴藏的冰冷冻得狠狠打了个寒颤，靠在人肩上再也不敢造次。

　　玄泱警告的垂眸看了眼似乎已经安稳的紫妤，默不作声的将自己的肩膀从她手下夺了回来，若无其事的继续饮酒。

　　欢闹的大殿上，宫女载歌载舞，众人推杯换盏，只有她的身边寂寥无声，仿佛将世界隔绝成了两部分。

　　欢闹笑声在那边，寂静清冷在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