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逢义山 ...
-
副堡主拿旧衣服裁的布条吊着胳膊,脱臼的下巴骸掉得老低,一脸惊悚地望着姜昭:“您说甚?”
姜昭垂眼看比自己矮且壮的男人:“我说,你们的马被我弄死了两匹,我送你们回逢义山。”
副堡主和后面一众汉子面面相觑,活阎王进家门,不是收尸就是杀人,拿刀的汉子也怕拿枪的娘们,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他委婉拒绝:“马不够无甚干系,我们共乘一骑,再不济也能靠脚回去,不劳您费心了。”
姜昭扛枪:“你不会以为我是好心送你们回家吧?”
副堡主心想,我当然知道您不安好心,您要是安好心我能被打成这样吗?面上还是笑着:“那您打的是什么盘算?”
姜昭咬牙切齿:“你以为你们得罪了我就这么算了?”她打横步|||枪,枪座狠狠戳上卡车边沿,铁皮嗡嗡作响,“我要亲自上逢义山,按着你们堡主的脑袋,让他给我跪下道歉。”
*
众人见识过枪的威力,谁都不敢惹,也不敢挨着姜昭坐驾驶室,都爬上军用卡车拖架,挤着空地互相拉着坐。
姜昭一只手把住拖架挡板:“山路颠簸,如果你们不想半道儿掉进车底被轮胎轧死,就都给我握紧了。”
姜昭话音刚落,手掌们便噼里啪啦地握上了挡板。
她扒开车门正要上车,忽听身后一句:“姜娘子!”断了胳膊的郝义小跑而来,“姜娘子,我跟您一路去。”
姜昭皱眉:“你去做什么?”
郝义沉默片刻,蓦然跪地:“姜娘子,我带众人勾结山匪,险些害您受伤,您却不计前嫌以德报怨,我自愧不如。如今我孑然一身,便以命相酬,方能报您对宁四村的恩情。”
姜昭歪头一笑:“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可不是白给的,你们村里人私底下还不知怎么编排我呢。”
郝义磕头,抱拳仰望姜昭:“那些药的价值岂止千金,一袋米一袋面怎可能换取?您是怕村人吃白食,才设了门槛。他们愚钝不懂,我读了这些年的书,可不能做了忘恩负义之辈!”
姜昭的笑容渐渐褪|去:“…你是个明白人,那便跟着我吧。”
郝义一听,喜出外望,赶紧坐上后座。
他从未见过货车内部,对发光的仪表盘分外好奇,但碍于读书人的脸面,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眯眼偷看。
姜昭将后视镜掀了上去,若无其事地嚼起了甜根子。
庄峣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姜昭在外人眼里不好惹,但庄峣知道她不会为了声道歉千里迢迢跑去找茬,她疑心病重的很,掀起后视镜,证明她不想让郝义发现自己的眼神变化,因为她正观察四周道路微末的痕迹。
郝义没忍住开了腔:“未曾说姜娘子您还招了个倒插门的压寨郎君?”
庄峣心一跳,看向姜昭,姜昭目视前方没搭理,庄峣化失落为气恼,冷冷瞪过去:“再啰嗦把你扔车顶挂着。”
郝义把放地上的腿缩了回去。
姜昭眉毛一抬:“原来你会生气啊,我还以为你连脾气都忘了。”她笑着,“你以前…”
姜昭突然卡壳。
她记得以前庄峣很爱吃醋,但现在让她举个例子,她却想不起来了,八年可以改变很多事,万一庄峣成了骗子…
姜昭斜眼,庄峣还巴巴地等她说完。
姜昭叹气。
…也有可能成了傻子。
**
逢义山是六盘山系一处不高的山冈,红岩层上发育的陡崖坡,山体被人工开凿了许多窟窿,远远的便能看见密集的黑窟窿嵌在泛红的山体。
因为山路原始,越接近逢义山越陡峭,姜昭不得已把车扔半道上,和庄峣跟在众人身后步行。
庄峣拿胳膊肘顶了顶她,姜昭刚要说话,庄峣轻微摇头,手指示意不远处。
姜昭顺手势望去。
野草倒伏的步道外是及膝的牛筋草,挤挤挨挨深绿一片,细茎长出整齐的浅色小针刺,在太阳下亮得发白,只要沾染一点异色,必定暴露无遗。
姜昭随手薅了一丛。
白色序列的小针刺沾了干涸的褐色,她看了眼前方行走的众人,迅速凑近闻了闻叶片。
血腥味。
土匪窝有血腥味并不奇怪,但土匪窝外的野草丛里,有着大量血渍,沿线直到入堡口,未免有些奇怪。
姜昭对庄峣点头。她几乎可以笃定,这挖得跟蜂窝煤似的山冈里暗藏玄机。
副堡主领着姜昭进堡内,这土匪窝的入口和兔子洞似的又矮又窄,可人一踏进去,脚底便向下滑了一道陡坡,才知道里面别有洞天。
姜昭左右环顾。
偌大的土洞向墙壁开凿了许多窟窿,一人高两人宽,洞口都有穿着灰扑扑的匪徒把守,人人举着火把,将黑黢黢的空间照得一览无余。
姜昭抬头往上看,高台之上的堡主裹着头巾,手捧土烧的陶器,靠着座椅懒洋洋地拿手取食,吃得满嘴满手都是黄澄澄的黍米。
副堡主上前与堡主说了几句,只见他撂下陶碗,两手一拱,笑眯眯地朝姜昭走来:“竟是沙陀镇的姜阎王,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姜昭抚着枪管,开门见山:“刘堡主,我自以为未曾与你结仇,从前你抢到我沙陀镇,我也不过杀了几个喽啰。现在,你还想骑在我头上不成?”
堡主笑容和气:“姜娘子您误会了,是宁四村的人前来找我二弟,我对此可是毫不知情啊。”
他说着往副堡主脑门一拍:“你看你!僭越我做这种事,姜娘子不杀你已经是够宽宥了,还不快跪下道谢!”
副堡主赶紧下跪。他这么一跪,堡主不用磕头道歉,自己也不用拿命偿还,要不是姜昭志不在此,肯定能气她一气。
副堡主见姜昭深呼吸几口,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说什么了。” 她眼风扫过周围,“我看你这些手下,好似有人受了伤,脸上的彩还挂着呢,怎么回事啊?”
堡主笑道:“前些日掳来了个漂亮小娘子,这群贱头奴兵,为了她大打出手,可不就这样了。”
“那小娘子呢?”
堡主还是笑:“死了呗。男人窝里的小娘子,能活多久?”
这话不知真假,甚至话里有话,拿这种理由蒙人真是够糟心的,庄峣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姜昭却回以笑容:“你们劫我,不就是想要些治伤的药吗?正好,我带了过来。”
堡主喜出望外:“姜娘子…”
“诶,别急着谢啊,有条件的。”她望向布满土洞的山壁,“听说,你们逢义堡趁乱发了大财,多少奇珍异宝金银细软都藏在洞里,不介意的话,我们以物换物?”
“好说好说,二弟…”
“别急啊。”姜昭抬手打断,“我想亲自去挑挑。”
*
姜昭虽说亲自挑,却也没立刻去,借口肚子饿吃点东西要先回车里。
刘堡主客气地说留人吃饭,姜昭毫不掩饰她的猜忌:“你觉得我在你这里吃饭,能吃得下咽得进吗?”
这借口太符合姜昭的行事作风,刘堡主不再挽留,只给郝义管饭,恭敬地目送姜昭带庄峣回车里。
姜昭坐进驾驶座,招呼庄峣上车,等他坐上来,姜昭左顾右盼一番,关紧了车门:“有些东西得跟你交代一下。”
庄峣点头,姜昭也不废话:“逢义山必然有蹊跷,但是它那里头窟窿眼太多,洞道连着洞道,所以我们兵分两路,我下从往上,你从上往下。”
庄峣皱眉:“我要跟你在一起。”
姜昭忽略他的反驳,掏出手机:“到时候我们就用手机联系,谁先找到线索谁打电话。你不是能循着电磁找到信号源吗?倘若我有什么意外打不了电话,我会按通话键,你直接找来。”
“我…”
庄峣正要说话,姜昭蓦然将他压倒。
驾驶室空间不大,又有半胳膊长的方向盘碍事,姜昭这么压下来,几乎整个人都压|在了他身上,贴得严丝合缝。
她侧着脸,眼睛死死盯窗外,庄峣垂眸,睫毛几乎能扫到她的鬓角。
庄峣感觉到自己强有力的心跳,似乎要撞破他的胸膛贴近她的心脏。
他喉结动了动:“姜…”
姜昭食指一竖,压低嗓音:“别出声,外面有动静,怕是来偷听的。”她转念一想,不对,如果真偷听,她这么做反而有些欲盖弥彰。
姜昭附在庄峣耳边:“动一下。”
“什么?”
她的语速极快:“你不是能操控金属吗?让车头稍微晃一晃…你知道我的意思。”
他当然知道她的意思。
庄峣心跳得手脚发凉,五指朝头顶张开,卡车头微微晃动起来。姜昭伏在他身上,没有半点旖|旎心思,凝神细听周围动静。
约莫过了几分钟,姜昭想再看看,正待起身,腰间却被一股大力摁了回去。
两人鼻尖相对,呼吸相闻。她的上衣又短又薄,以至于他的手掌能贴紧她的腰肉,干燥滚烫的温度顺着脊骨往头顶传达。
姜昭头皮发麻:“脑子记不起来,身体还记得挺清楚。”
她直勾勾盯着他,庄峣只是手比脑子快,并没有过多想法,她这样坦荡反而让他忐忑起来。
他垂眼不看她:“我是想,万一外面真有探子,看到你起身不是很奇怪吗?趴着也能听。”
姜昭认认真真解释到:“你的心跳声太重了,我听不清。”
庄峣深呼吸,冷静片刻后,意识到心动的时机不对,讪讪松手。姜昭直起身子偷眼望向窗外,看见一片草丛无风而动,此起彼伏地朝入堡口回去。
姜昭拉起庄峣:“还有件事,我没说完。”
“…你说。”
姜昭往屉子摸索:“郝义告诉我,那东西可能怕火,因为它不敢靠近起火的茅屋,所以等会儿我拿小木桶灌石油,假装药品带过去。到时候若碰见那些怪鸟,你不必通知我,就拿这东西…”
她摸出两支火折子,往他眼前晃了晃。
“烧它个死无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