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炬池藕花》占月三分

4、第 4 章

　　砚台教小荷包认字，没拿出书来，却是先带人来到自己的书房，熟悉熟悉环境。书房不大，布置的倒是清新又雅致。王爷知道这孩子爱书，特意多打了几个书架放进来，却还是不够用，多了的书就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摆在地上，桌上是这两天看的医书，先生教习的书和给小荷包准备的课本。王爷还亲自写了「炬砚斋」三个字，虽不是匾额，但这卷轴大气浑厚的挂着也十分的有气势。床边儿养着一小缸藕花，还不是开的时候，却依然有着独特的荷风香，两尾小小红鲤鱼游着，到也算有些生气。
　　小荷包被少爷的书桌吸引了目光，她认得那挂起来大大小小粗粗细细毛有褐有白有软有硬的是笔，那摆的一摞一摞整整齐齐白白平平的是纸，可那一条一条黑色的棒棒和那石头一样方方正正的是什么东西，她还真不知道。秉着“不懂就要问”的良好学习态度，小荷包同学指了指那两个物件儿表达了疑问。砚台心下了然，拉着小荷包过去：“这是砚台，就是少爷名字里的那个字”，他将砚台放在女孩儿的手心儿里，静静地看她好奇地打量，左摸摸右摸摸，知道那新鲜劲儿过去了，才拉开椅子坐上去，铺开纸提笔写了个“砚”字。
　　写字的砚台确实可以称得上一声炬砚少爷的，眼睛里有山川海洋，笔尖儿下却偏偏只见得字，吐息运笔间自有节奏，这行云是悠然的行云，流水是自在的流水。叫人看着心沉静下来，却又像隔着一层雾似的不真切，明明写字的人就在眼前，却感觉他早已到千里之外了。
　　忽闻岸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惊觉人间三千岁，花落飘零仍少年。
　　不过小荷包看上的，是少爷的手。还是那般又细又长的手指，指骨突出的手背，晶莹透亮的皮肤，不过手大了些，比母亲的少了几分柔弱。明明握的是笔，却像是挥舞着能指挥千军万马的大旗，似千钧万霆之力都在盈盈一握之中，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步步为营。
　　《说文》曰：「砚，石滑也。」山中有无数的石头，可只有那些被打磨光滑的才能称之为砚。或为水，循回往复，以流动之姿成灵动水砚；或为风，自远方来，以无形之力成沉稳之风砚；或为冰，凄神寒骨，以尖刀利刃成坚韧之冰砚。
　　但炬砚之砚却不同于以上三种，是谓流水，风力，冰川之于时间的远方搬运，又从某一点沉积而来。无石之基，一边在侵蚀消逝一边在积累成型，两方力量此消彼长，久而久之终是在这矛盾中产生出来了，侵蚀也变为了打磨抛光。最后远方的火山喷发，岩浆过来，妙的是这滚热的红色不但没之融化，还为其镀上了一层朱炬色。
　　《釋名．釋書契》曰：「硯，研也，研墨使和濡也。」墨销砚长，天地始有留文者也。
　　小荷包学会的第一个字是砚。
　　到这里砚台忽的话锋一转，一扬下巴指着那缸中植株道：“这是藕花，就是你名字里那个字。”语毕又手腕一抬，“藕”字又翩跹落下。这次的字复杂多了，砚台就多写了几遍，平日里惯于行书的他为叫小荷包清楚，包括第一个字在内均是规规整整方方正正的楷书。这一笔一画的，就将字写满了心头。
　　小荷包学会的第二个字是藕。
　　其实文字无非一种记录，汉字在历史长河中是唯一幸存的象形文字。这很适合说不出话的小荷包，这孩子小时候就拿着树枝在地上画画，山河花草鸟兽鱼虫，别提，还真有点儿意思。小荷包写起字来就自然而然的想起画来，加上砚台对演变的讲解，学起来就更快了。
　　少爷是认写一起教，写从握笔开始，从一到五，从大到小，每根手指都有每根的位置，少爷给小荷包讲了个故事：
　　大拇指和食指比力气，两根手指各在笔的一边。中指发现食指可能要输啦，赶紧过去帮帮它，这时无名指看见两个对一个，忙抵住笔帮帮大拇指。两方势均力敌，不分胜负。小拇指路过啦，看着他们说“我力气小，但我谁也不帮，我就靠在这里啦。”
　　语毕，五指各司其职，按押钩格抵。
　　虽然有点不舒服，小荷包马上就学会了握笔。正高兴着，少爷的手突然凑上来握住，小荷包脑子轰的一声，手下的力气无意识的加大，紧紧握住了笔杆。
　　“放松，轻轻抓笔。”少爷的声音离的好近，连带着呼吸也离的近。声带震动空气，呼吸交换空气，在两个人的空气里，他们都努力集中了心神，剩那一点清明，但却悄悄，悄悄红了耳廓。
　　“凝神静气，起笔，行笔，回笔。”
　　“手下要稳，手腕放松，不要抖。”
　　少爷奇特的教学顺序就是，先学了写一个字，再学笔画。
　　至于那一块儿一块儿的墨，少爷写都没写，一声儿“这是墨”就打发了，叫小荷包怎么认，怎么写？
　　不过少爷说了：
　　“这字对你来说太难。”

　　可是藕字也很难，小荷包想。
　　“藕字不一样，藕是你的名字，不会写也要会认。会写之前你就先画朵花表示着，也勉强当你会写名字了。”少爷有读心术似的，在背后开了口，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声音有点儿闷闷的。

　　小荷包比划：那什么字简单？
　　少爷写了个一字，振振有词：“少爷教你写横。”又写了个二字：“这就是一个短一点儿的横，加上一个长一点的横。”旁边写了个“三”，又道：“这就是一个短的横加一个短一点儿的横在加一个长一点儿的横。”

　　砚台又给小荷包讲了地主的儿子写 “万”字的故事，于是多了“三个点加一条横的六”、“一个横加一个竖的十”、“一个撇加一条横和一条竖的千”，算是认了笔画。
　　小荷包学了这些数字，又比划：还有什么字简单？

　　少爷提笔，大大的写了个砚字。

　　世界离他们很远，晚风，虫鸣和昏黄的灯光都来自另一个世界。
　　这里只有一方砚台和一枝藕花。

　　藕字太难，少爷写了一遍一遍，却没有让小荷包写。
　　砚字简单，少爷写了一遍，又抓着小荷包的手写了一遍又一遍。
　　少爷的手大，写的字也大。
　　小荷包的手小，写的字也小。
　　少爷的手包着小荷包的手，写出来的字，大小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