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炬池藕花》占月三分

3、第 3 章

　　三
　　砚台没什么朋友，对于小荷包的到来，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下却是欢喜。正好这些日子里仆人怠慢，砚台也就亲自去厨房取膳煎药，对母亲的病他总是十分上心的。婆婆教小荷包医理的时候便也在一旁听着，得空儿就翻翻医书。有几次看火的时候带了书去，上面各类草药画的精致，小荷包总是偷偷的瞅几眼。那小模样实在可爱，站的一本正经的，手里也还忙活着，眼睛却乌溜溜的往自己身上凑。小荷包不敢站在对面看，净挑些奇奇怪怪的角度，几天下来，砚台真怕她成个斜眼儿。几次反复的实验观察过后，砚台发现小姑娘不仅看有图的书，全是字儿的她也喜欢偷看，次数较前者少了些罢了。不过少年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小荷包是对方方正正的字有兴趣不错，可到底是看也看不懂，没有图画的时候身边还有个比画还好看的少年呢，真怎么忍得住不看。
　　虽然女儿家的小心思砚台没猜到，却默默的把认字一事记到了心里。回去把书摞最底下自己的启蒙书拿出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尘，认认真真的回忆起先生教自己的情景。砚台心里盘算着，小荷包不能讲话，若能认字写字就多了一点儿本事，日后交流也会方便不少。反正对自己来说先生留的课业也不难，多教一个小荷包就当温故了，说不定真能从这教习里得出点儿新体会。
　　婆婆听少爷说要教小荷包识文断字，高兴的不得了，行了一个大礼，专门把她叫过来交代了一番。虽说是什么机会来之不易好好珍惜仔细听少爷讲之类的全天下长辈都会唠唠叨叨的话，可小荷包还是认认真真地听了，末了十分严肃地向婆婆点头保证，又规规矩矩的行了拜师礼。虽说旁人看起来有点儿小孩子过家家的感觉，但我们的三方都觉得这是必不可少的。这次小荷包端着药跟少爷一同回了南院，临走时婆婆还千恩万谢着，叮嘱小荷包见了四夫人一定要守礼。
　　夫人看见那双倒映春水的眼睛就心生欢喜，多少年魂牵梦绕的故乡出现在了一个南慕孩子的眼睛里，过去那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日子又浮现了，思及此眼角不禁微湿。两个孩子却因此吓了一跳，还是四夫人笑着安慰了：
　　“没事，没事，娘这是高兴的，太久没看见家乡人，太开心了。砚儿也总算是有了玩伴。”
　　砚台看着母亲第一次露出如此纯粹的笑容，对那泪水颇为在意，索性上前掀起衣袖去擦。
　　小荷包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太快乐也会流泪，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心疼两行清泪的佳人，加之对她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竟放下汤药学着砚台去擦夫人的眼泪。可近了才发现自己粗布麻衣，虽说少爷穿的不是什么锦缎金丝，但到底是比不上的，便悻悻的收了手往后退了。想起婆婆的嘱咐，不禁懊恼，少爷是给母亲拭泪呢，自己怎么鬼迷心窍的就学着了，礼之一字都给败光，怕是要招四夫人讨厌。
　　看着那小手到了跟前儿又缩回去，头也垂着，四夫人心下了然，招招手叫小荷包过来：
　　“孩子，过来让我瞧瞧。”
　　小荷包没想到夫人用自己孩子这么温柔的称呼，还要“瞧瞧”自己 ，这可是个顶顶好看的人物，是顶顶好看的少爷的母亲，心脏都跳的快了些，紧张的揪成一团。想要赶紧飞奔到仙女身边儿，又无端的生出些怕来，脚下的步子乱了，路都不会走，险些要绊倒。
　　夫人看这傻里傻气的样子却是喜欢的紧，砚儿生在这么个家里，自己又是这么个身份，小小年纪便已懂得许多人情世故，性子又内敛，许多时候都少年老成的，少了孩子独有的天真劲儿。
　　但是小荷包刚站定就又不知所措起来，想仙子看又不敢看的，手脚也有些不自在，恨自己为什么把药碗放下了。夫人倒是熟稔的拉了小荷包的手细细瞧着，夫人的手因为病所以四季冰凉，小荷包刚端了碗，又是个孩子，小手热热的，这接触间的温度传递一直暖到夫人心里去。为了这一面儿，小荷包的小手洗了又洗，白生生软绵绵的，也胖墩墩肉乎乎的，指骨尾端的窝浅浅，虽然常年累月的干活儿却也因着极强的愈合能力没什么伤痕，和那刚洗净的藕一般通透可爱。这四夫人的手却是双实打实的美人手，十根指头又长又细的，指尖尖像玉葱似的，指甲盖儿的形状极为好看，却又因病没什么血色，和那白色的莲花花瓣一样娇美。
　　真是仙女的手啊，小荷包不禁深深感叹。这双手随后又爱惜的摸了摸小荷包的小脸儿，仙女笑了笑，“真是好孩子。”美人这一笑，小荷包可彻彻底底的昏了头脑，眼睛都不敢眨巴，傻兮兮的。
　　看出这孩子的不自在，四夫人也没说什么，只是叫两个孩子自己去玩。砚台心里倒有些惊讶的，没想到母亲见了小荷包这么高兴，脸上一直是笑着的，又怕呆呆时间久扰了母亲休息，告了安带着小荷包下去了。
　　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榻上美人嘴角又噙了笑，虽然是两个单薄的，可总算有个依靠，不仅感叹出声儿来，却是没人听见的：
　　“真好呀。”
　　什么真好呢？
　　砚儿终于有个伴儿了，真好呀。
　　在死之前还能见家乡人一眼，真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