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定天下》白菇

6、第五章

　　秋雨来临，郁难卿躲在草屋里看着外面的雾气，表情有些放空。
　　为了练武而披上薄薄一层茧子的手悄悄探出窗外，瞬间就接了一捧水。只是等郁难卿收回手，掌中的雨水又全部变成雾气，手掌中干净无物。
　　“老伯家只剩下这一条被子了，所以今晚只好委屈你，和我睡一张床了。”图修抱着一条带着补丁的粗布棉被进来，很是体贴的去铺床。
　　背对着郁难卿，图修正好错过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嫌弃和别扭。
　　由于图修很是坚定的否决了郁难卿睡地铺的提议，两人还是睡到一张床上——中间隔着被郁难卿以“男男授受不亲”为由放的枕头。
　　屋外雷声雨声杂乱，棉被下的两人衣衫完好，盯着屋顶发呆。
　　“你找的那个东西，找到了吗？”郁难卿突然问道。
　　不管郁难卿是为了缓解气氛也好，真的疑惑也好，看在他“友情”帮自己演了三天戏的份儿上，图修也不会瞒他。不过让他有些惊讶的是，郁难卿能猜出自己在找东西，找什么东西。
　　“没有。我们似乎找错地方了。那双鞋脚底的土是上等土，比这一片的土质好上不少。”
　　田庄里的土已是整个定和县的好土了，比这上等土还要好上几分的土，恐怕就只有田庄北面的王家的土了。
　　图修有些头疼。哪怕是魏国公的地，有必要的话他也敢私探，但王家的地，他还真不敢。
　　王家在前朝就是武将世家，如今王家略有颓势，那也是正儿八经的二品辅国将军王有业的老家。王有业的独女王娇娇都能凭武功成为四品将军，更不用提那些闲赋在家的老一辈将军了——那武功是分分钟干掉自己的节奏。
　　“怎么了？”郁难卿看着图修有些微微变色的脸，侧身看向他。
　　图修摇了摇头，“王友业，知道吗？”
　　“嗯。辅国将军，还曾经上过天下风云榜。”
　　“那是他老宅。”
　　“所以你是因为打不过他们才不去探的吗？”
　　图修借着雷光看见郁难卿一副“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和“你是这样的人”的浅浅鄙视，也转了个身，背对着郁难卿。
　　“噗——”身后传来压抑的厉害的笑声，好像看到自家小孩炸毛的包容的笑。图修翻身，果然看见某人腰被笑弯成虾状。
　　“好啊，你竟然敢笑我！”图修笑骂着欺身而上，拿被子罩住郁难卿，手脚并用抱住他。
　　图修明显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忘了两人初次交手时自己是怎么被“欺负”的。郁难卿一个强有力的滚身，图修一时不妨就被郁难卿压在身下，两人瞬间换了位置。
　　郁难卿直接开始使用审问人的终极招数：挠痒痒。
　　事实证明，这招很有用，至少对图修而言。不到半分钟，他就笑得丢盔弃甲了。
　　“噗……住……郁难……卿……住手……噗……”
　　“还敢不敢了，敢不敢了”
　　“噗……不敢……难卿……住手……哈哈哈”
　　“难卿”二字在舌尖婉转，说出来还带着一些旖旎，郁难卿心里恶寒一下就收手了。图修最后笑道肚子疼，眼角也全部都是泪，郁难卿甚至能感受到他喘出的热气扑在自己脸上。
　　图修缓过来，才发觉两人刚才做了什么事，脸上不禁有些烧红，于是假咳了两声，想找一个话题结束这种有些诡异的气氛。
　　图修还没有出声，就见郁难卿的眼睛亮的惊人，好像孩童看到了自己最最最喜欢的玩具。
　　阴暗的狭小木板床上，郁难卿低头，两人的鼻尖中全是对方身上的气息。
　　“我们去夜探王宅吧！”
　　郁难卿宣布道。
　　“……你去吧。”确定郁难卿没有开玩笑后，图修果断拒绝。
　　“你确定？”郁难卿双眼微眯，唇角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温热的左手指尖轻轻放在图修腰间。
　　“……”图修身体僵硬，“你去吧，我跟着你。”
　　郁难卿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意味不明的哼了声，躺回去了。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在郁难卿第一次无意间卷走了所有的被子时，图修就已经很清楚了。图修看睡得挺沉的郁难卿，想偷偷把被子拉过来一点，却发现自己拉不动被子，郁难卿反倒顺着力道滚过来，把图修挤到床沿。图修有些好笑，翻过郁难卿躺到里面。只是图修还没合眼，郁难卿又滚过来，躺倒中间，将图修挤得只能侧躺。
　　当图修以为终于可以合眼的时候，郁难卿又旋转起来，斜跨了整张床，腿也压在郁难卿身上。
　　图修：“……”

　　初晨时分，第一缕阳光打在树叶尖悬悬欲滴的雨珠上，整片树林都如同被宝石点缀一样。
　　林老汉宰了一只鸡做早餐，欢迎昨晚住在他家的两位客人。自从十天前王宅被盗、常捕头抓住盗贼后——陈四郎后，林老汉明显感受到这一片的人眼神都变了。他们这一片虽然在定和县的边角处，有钱的人不多，但胜在民风淳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陈四郎的事一出，一切都不一样了，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让人看不懂的颜色。怀疑、警惕、无视——那种如同看嫌疑犯的目光让林老汉的心脏如同被刮了一样。
　　林老汉今年五十三了，他对这片的土和人的感情比年轻人要深的多。以前不管有没有血缘，一句“大娘，我饿了”，他就能在东头刘家蹭一顿饭。但现在的人，他们看中的永远是他不懂的钱和权。
　　昨天图修和郁难卿来他家求住一夜的时候，林老汉其实很高心，那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所有人都是家人的小地方。
　　一份辣味炖鸡上桌后，林老汉去叫图修和郁难卿起床，却在门口听到一阵东西翻到的声音。
　　“图公子？郁公子？”林老汉疑惑的敲了敲门。
　　“林伯……我们马上起床……”图修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勉强的咬牙切齿。
　　“哦！我炖了鸡，那你们快点起来！”
　　“好的，谢谢林伯！”郁难卿抢着回答，穿上鞋跑到刚刚被自己不小心一脚踹下床、捂着肚子眼角泛红的图修身边，蹲身掀开他的睡衣。
　　郁难卿知道自己的脚劲有多大——他曾经一脚踢死过雪狼——所以看到图修狰狞的表情和额间的冷汗时，下意识感觉到事情不妙。
　　图修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很难想象那一层清新绿衣下有着完美的身材。略白的皮肤，恰到好处的肌肉，精致有力但不嫌隆起。只是在肚子上那漂亮的六块腹肌上，一个碗口大的青紫慢慢浮现出来。
　　郁难卿难得有些尴尬，干巴巴问：“……还能活吗？”
　　“……”图修勉强笑道：“应该能活。”

　　吃过饭后两人就告别了老伯，慢悠悠转向王宅。
　　此时的王宅内却并不平静，李桧带着常捕头和一干衙役到访。
　　“上次刘知县和常捕头帮我忙抓住贼人，我还没有当面致谢，现在以茶代酒，先干为敬。”王家大爷王友斌曾经也是驰骋沙场的悍将，带着战场上留下的病根闲赋在老家，吃的香睡得熟，有事没事练练武看看书，小日子过得悠然自得，如今五十有九竟将一身杀气炼化去，多了几分书生的文质彬彬。
　　身壮如牛、声音也依旧洪亮的王大爷在一群恭维的“不敢”“谬赞”中将茶碗口对准他左手边的俊朗黑衣青年，向前递了递方便他看清里面是什么，一张岁月也藏不住凶煞的脸上还带着三岁小孩的委屈和气闷。确定里面是茶不是酒后，黑衣青年微微颔首，王三岁得到“可以喝”的指令后开心成王五岁，一口饮尽。
　　“这位公子是？”两人的互动太明显，李桧不问反倒显得有些奇怪。
　　“我幼弟的女儿，王娇娇。”王友斌笑道，“这娃不爱穿女装，就喜欢扮男子。”虽然嘴上这样说，但语气满满的都是宠溺和自豪。
　　王娇娇红唇微扬：“王某也在此谢过李大人和常捕头，谢大人关照我家大伯。”王娇娇的声音绝对算不上好听，带着战场嘶吼留下的沙哑，但那翻干脆利落加上潇洒不羁的仪态，令人十分舒畅。
　　众人一听，马上都是一惊，哪里敢让她敬酒！
　　王娇娇，大岚唯一一位女官，还是正四品握兵权的武官，她父亲就是正二品辅国将军王友业。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谁都知道在京城做官，难免和其他人有牵扯，而与王娇娇牵扯最深的，就是“权贵明王府，清贵太师宅，富贵御史台”中的“权贵明王府”！王娇娇是明王的青梅竹马，还是他的副官，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又有过命的交情，感情自然比其他人深。明王厌恶女人是出了名的，这么多年能靠近明王，站在他身边的，也就只有一个王娇娇。谁都清楚，只要明王在自己的婚事上一松口，王娇娇马上就能成为明王妃，而且是明王唯一的女人！
　　这样的人如何能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