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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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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修途让下人通知了苏代一声,就带郁难卿去展家早食。
展家早食是老字号,房子小的只剩厨房,外面摆了几张桌子,只卖早餐。老板展雄之前从军,天南地北都去过,所以各地的小吃都会做,味道正宗分量足,价格还很公道,非常有名。
明修途和郁难卿到时不算晚,但展家早食摆的桌子都已经坐满了人,还有人站在那里一手枣糕、一手面汤吃的正香。
郁难卿看着把店门口围住的人墙,眸色越发深邃。
明修途怕他不喜,解释道:“别看这里破旧,但是很有名,不比山珍海味差。这里各地特色基本都有,你也都吃一点,看看喜欢哪个。”
两人老老实实排队,到明修途时,展雄一眼就认出三年前那个天天来这里吃饭的小伙子。
“诶,小明来了!早听文正说你回来了,但一直没见你来,我还以为你忘了大叔了。”展雄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明修途:“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展大叔啊。之前实在是有事忙,一闲下来就想着这里的咸脑花。”
展雄了然:“你们都是读书人,可得吃好了。你想吃什么,你展大叔今天请你!”
“今天是请朋友来的,就不让展大叔破费了。”
展雄看了看他旁边的郁难卿,惊奇地“咦”了一声,就听见后面的人在催前面的快一点,忙说:“外面没地方了,你们俩到后厨桌上吃。”
明修途刚开始是跟着风月夜一起来这里吃,风月夜一头银发太有辨识度,展雄就让他们在后厨吃。后来风月夜越来越忙,明修途就吃一份打包一份。
和除了风月夜之外的人在后厨吃,明修途还是第一次。
“来了来了!小明不加香菜和醋的咸豆花,芝麻大饼,一碟花生,香蜜鸡翅。郁小子的咸豆花多加辣,大油条,腊牛肉和蘸料,酸辣白菜。这是我新学的羊羹,听说是海外的新鲜玩意儿,你们尝尝!”展熊把大大小小的碗盘放到桌子上,“你们还想吃什么?”
“谢谢展大叔。您先去忙吧。”
明修途把豆花搅碎,“你也在这里吃?”
郁难卿点头:“这里口碑好,来的多了就和老板认识了。”
“这个地方挺难找的,在奇渊呆的时间不长,根本不知道这里还有这样一座美味坊。”明修途食欲大动:“你不仅会吃,还会找。”
郁难卿吃相很有味道,比贵公子潇洒,又比江湖人矜持。
咽下劲道十足的腊牛肉:“我就当你是在夸我。”
明修途眼疾手快夹走最大的一块肉。
郁难卿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唇瓣动了动,最后势不可挡的把一半香蜜鸡翅拨到自己碗里。
两人抢的不亦乐乎,最后两人吃的都有点撑,咬着牙死活不肯第一个打嗝。
明王府位于皇亲贵胄聚集的桥下街,先帝为先明王设计赦建,规格多超出超一品亲王应享有的待遇。
先帝脚下,宫禁之边,三十六顷地巍巍耸立,琼楼玉宇庄严大气,雕梁画柱精细艳丽,流水潺潺环竹倚石,院落武场章法舒适。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明王一家偏爱竹子,明王府除个人小院外,地上就只有竹子。四季青翠,万年依旧。
在一群德高望重的宗室长辈前,风月夜这个小辈的府邸丝毫不低调,一如他这个人。
比旁边府邸更高更庄严的朱红大门上,御笔亲赐的“明王府”牌匾高高在上,俯视下面的五层台阶和一对石狮。
那对石狮和其他的石狮子不一样,没有张口,露出的上下犬牙却锋利无比,已经被磨出锋刃。它们抬起一只爪好像要舔,眼睛不约而同虚睨向台阶下,一脸昏昏欲睡,但利爪已经全部张开,仿佛下一刻就能扑过来。
栩栩如生,野性十足。
石狮子是特制的,和它们的主人很像——看上去柔弱无害,却以战功封神。
一般人进府前被石狮子这样看着就已经怯了,但郁难卿不是一般人,他还活动了活动手腕,看上去很想把敢这样看他的石狮子撕碎。
大门没被锁,用力一推就开了,一条平摊宽敞的石板路扑向连接各个院落的走廊,两边坪地上一棵草也没有,仅种着两片紫斑竹,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郁难卿眯眼,尽量避免那些紫光入眼,然后跟着明修途到处参观。
明王府的院落不多不少,刚好够明王、明修途和十三位太保居住,还剩了一座主院——风月夜并没有住在象征明王身份的正院,而是小时生活的竹意轩。
十三太保在明王府都有自己的小院,但常住的没几个,这次又有一半人跟随风月夜去边境,诺大的明王府分外冷清。
个人各有隐私,明修途不便带郁难卿入小院参观,可主人家的身份,从细节也能窥见一二。
青阳院从外面就能闻到浓郁药香,应该是二太保顾怜的住处。政极阁有一座防火防潮极好的三层八角楼阁,里面都是藏书,应该是三太保文正的。占地最大、离武场最近的武夷院是六太保秦翌、七太保秦昱共同的住处,有各种兽禽鸣叫的百尊阁应该是八太保符双席的。
转了近一圈,明王府可谓将“低调的华丽”诠释到底:游手走廊上的木质是整块的黄花梨。每隔一段路就有提供休息的石桌,上面放的不是羊脂玉茶壶,就是琉璃茶杯,里面的茶水都有人定时换,什么时候都能喝上热的。
更不同常人府邸的是,郁难卿一路走来都没见什么下人,明王府却很干净。
两人最后转了半个明王府,停在一处联通沟渠的假湖旁。
假湖湖水碧绿,不时有肥美的鲫鱼、东星斑、鲥鱼跃出水面——是的,就是这些鱼。别人家的假水养锦鲤,明王府养的都是能吃的鱼,十分实用,随时都能满足风月夜想吃鱼的欲/望。
最妙的是假湖当初不知怎么建的,中心拥着假山,两边没有联通的桥,隔着十丈水路相望,除此之外只剩几张碧绿王莲叶漂浮其上。
“山上种着整片的金镶玉竹,顶部有一座凉亭,坐在里面能俯瞰整个明王府。请人在那里吃饭,是明王府贵客最高的待遇。”明修途站到岸边一颗硕大的王莲叶上,对郁难卿也做了个请的手势。
郁难卿觉得颇有意思,眼神逐渐玩味:“如果我直接用轻功到对面,会发生什么?”
明修途笑着叹了一口气:“解尘这么聪明,倒是让我有些没意思。”
“对面山上养了几条八太保的爱宠,鳞甲披身,速度奇快,牙爪锋利,名鳄鱼。只要不是乘王莲叶到对面,除了我哥和八太保都会被攻击,至死方休。”
听到这里,郁难卿的眼睛亮了一下,乖乖站到明修途旁边,小爪子又动了动。
明修途嘴角抽了抽:“我可警告你,八太保可是把他们当儿子养。”
郁难卿点头:“我不会弄死他们的。”
“......”
王莲叶载着两人划到山脚,郁难卿迫不及待地冲上山,开始寻“宝”。
明修途也不管他,径直上山摇了摇凉亭旁的钟,然后坐在紫檀木摇椅上等人。
等了一会儿,郁难卿气冲冲的过来兴师问罪:“他们怎么一听到钟响就跑了!”
“他们也得吃饭啊。”明修途一脸无辜。
“你说,我用多少钱能把他们买下来?”
“那恐怕得御史台家的一半家产。”
“鳄鱼,产自大祁湖沼,数量稀少且极难抓捕,凶悍食人,但也不是什么天地至宝。你可别欺我读书少,还台家的一半家产,我郁家就能把他们吃下。要不是怕铺张浪费,我也能抓几只养着。”
“噗——你怕铺张浪费?”明修途忍俊不禁,“以郁家的财力人力,抓几只的确不成问题,可明王府这几只贵的不是鳄鱼本身,而是他们已被驯化。鳄鱼抓住都不易,他的驯化没有书籍经验参考,更是困难。况且即使被驯化,野性却更甚的鳄鱼。”
郁难卿撇嘴,扭头干脆不看那张脸。
不看明修途,他就只能去看竹海。
郁难卿越看越觉得奇怪,干脆翻身上了亭顶环视,看完全景后不由得呼吸一滞。
明王府种的都是竹子,可竹子品种不同,高度差异的层次感、颜色的深浅交替和吸光反射的炫光不同,让明王府围墙为界、光线为画,织成了一副山河地界图!
郁难卿就站在山峰之巅,一览天下!
“没想到啊……如此巧夺天工。”郁难卿看着眼前的景象,脸色红润。
明王府最珍贵的,恐怕就是此景了。
不多时,有五名丰腴昳丽的美婢端着食盒过来,摆好膳食、泡好香茗就微微一礼,下山去了。
郁难卿跳下来,看着那区区五道菜:“明王府贵宾的最高待遇?”
明修途点茶:“怕铺张浪费的美德?”
两人互盯着对方的眼睛,都是一副纯良的表情。
“噗——”
“呲——”
两人喷笑出声。
五道菜后,郁难卿觉得这五道说不定真是明王府的最高待遇。
里面的每道菜单独吃起来只有鲜美之味,可菜混在一起吃是不同的味道,每两道菜吃的次序不一样,又是另一种味道。吃口菜后再品香茗,那味道能一直钻到心里,让人想到一些几乎遗忘的小事。
苦味余甘,辣味含酸,咸中带鲜,香味清还。
常人第一次吃都不知道该怎么吃,明修途辛辛勤勤为郁难卿布菜,等他连吃五盘后也只喝了几口茶。
郁难卿吐了口气:“这桌菜叫什么?”
“清欢。”明修途递给他餐布:“这是琅琊城主给兄长特制的药膳。每个人心里的滋味不同,嘴里的味道就不同;滋味越深,余味就越久越香。所以解尘口中的清欢是什么味道?”
郁难卿擦嘴:“你猜。”
郁难卿吃饱喝足后伸了个懒腰:“明王之图什么时候最好看?倒时我再来拜访。”
“我还没去你家逛,你倒想起下次了。再说哪有客人拜访,是直接去堵人的?”
“怎么,不能来?”
“能能能!春夏秋冬的山河地界,到时一定让解尘过来品评。”
两人在凉亭里休憩片刻,明修途就领人参观自己的年庐。
要去年庐就必须经过明王府的演武场。经过时明修途刻意压缓脚步,果不其然,郁难卿直奔向演武场内。
演武场旁边有一个摇篮秋千,秋千旁边是花藤织建的三面一顶遮光棚,棚下摆了案牍、香炉、茶具,和天下名琴——追雪。
女方抚琴,男方教幼子练剑,多少痴男怨女向往的生活。明王府可能也有过这样安谧和谐的时候,但女方演奏的曲可能是《埋伏》,父子之间也是刀光剑影——从演武场满地划痕上也能窥见一斑。
郁难卿的身手比明修途好,也比明修途更懂武。对郁难卿来说,看一个人练剑留下的痕迹,就能对他的武功路数做到七八分心中有数。
这是对一般人来说。
而风月夜,明显不在这些人之列。
郁难卿蹲在地上细细看着划痕,脑中想着一把剑怎样出招才能留下这样的痕迹,怎样连招能把整片场地串联起来。
一套套功法招式在郁难卿脑中浮现,他脸上没有以往的兴奋痴狂,而是皱起了眉,表情越来越凝重。
不该啊……这里距离不对,不是这种步伐…….不是这样出招,不然造不成这样的重击……
郁难卿的眼底越来越沉重,突然飞身一踢旁边的武器架,一把木剑入手。
明修途看着场上的少年挥剑指使,身法轻巧,慢慢一招招琢磨,俊脸上满满的不服输,直在心里感叹岁月静好,韶华不易负。
郁难卿前三招用的行云流水而且笃定,但第四招开始,他要至少重新演绎三遍才能还原风月夜的招式。
第六招郁难卿练了十次,勉强在地上留下一个和地上原有的剑锋走势相同,深度浅淡的划痕。
到第八招,郁难卿练了三次后感觉不对,又重新琢磨第五招。
第五招郁难卿练了五次,与压力共同飙升的,还有对风月夜的敬仰之情。
不提人品德行,单在武艺上有这样的天纵奇才,都能让人拜膜。
郁难卿停手,在脑中又回想了片刻,肯定道:“明修途,明王练剑时,剑是不是没有握在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