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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

  •   那日的厉吼犹在耳畔,明修途回神:“先生去。时间紧,我还想再背书。”
      苏代盯着明修途看了片刻:“修途,你哥是你哥,你是你,不要把他当作你的极限,你也该有自己的影子。”
      明修途翻着书,看着苏代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和一个红包放在桌子上:“初霁派人送过来的。”
      明修途打开信封,看着上面比印象中更加有力挺拔的字迹。
      【新年至,珍重。科举一事随你,吾不加干涉。官场混杂,恐弟受拖累,遂不求出人头地,但求平安。遇事找太子,玉王,宸王,莫逞强。明王府信息皆在宫驰之手,可随意调度。汝见官已久,但世事难料,黑白难断,处于泥泞中更难自拔,于是取字易难,知易行难,归来后加冠。可放心恣意,不被吾影响。万事平安,勿念。】
      明修途喘了口气。
      易难,知易行难……
      哥哥,你待我如此,教明修途今生如何还的清呢。

      “初霁这醋劲真够大的。”苏代笑了笑。
      明修途若真能二十岁之前中进士,皇上在殿试时一高兴,说不定就会给明修途赐字,风光无限,真正的成为天子门生。风月夜倒好,直接给人提前加冠,真是半点机会都不留给旁人。
      明修途笑笑:“先生先回太师府吧,我想回明王府。”
      苏代点头:“那你自便。”

      醉饱阁,奇渊最有名的客栈,五层八角楼外挂满了红灯笼,风一吹就泛起红色的浪潮,看起来热闹非凡。奇渊不知何时流行起大过年不在家吃饭,而在客栈包桌,色香味俱全的醉饱阁成为有钱人家的第一选择,以是醉饱阁过年热闹非凡。
      当然,官员必须在家中等待天子“赐菜”,在醉饱阁吃饭的多是商人,他们会以团圆饭的金额为谈资向别人炫耀财富。所以当浑身散发着墨香、如同从书卷中走出来的明修途坐到大堂上时,众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即使富贵有余,但到底是浑身铜臭、身份尴尬的商户,气质与一般的书生都不同,与从小耳濡目染皆是风花雪月的明修途更是差了一大截。
      嫉妒和傲慢是每个人的天性,尤其是对那些身价还不如你却偏偏一副清贵高傲的人,更何况——是在喝多了的情况下。
      “走开!”明修途刚吃了两个枣泥糕,就见一个从穿着到气味都写着“土豪”的白胖子撞翻拦着他的下人,直接走到明修途面前,“啪”的一声拍了一叠宝钞在桌子上,大着舌头:“今儿……今儿你钱老板……高高……兴,给我出个对子……钱就是你的了!”
      明修途闻到钱老板嘴里的酒臭味,微微侧头避了避,嘴角含笑,静静看着钱老板的唾沫横飞,污染了一桌子菜。
      老板喝醉了,下人可没有。看明修途那不似寻常的衣服料子他们就能判断出明修途生在官宦之家。自古民不与官斗,而且明修途看起来比他们老板还有钱,于是侍从们边把老板拉走,边向明修途道歉:“小公子,真是得罪,我们老板喝多了,尽说胡话,切莫当真啊!”
      “谁说胡话!”钱老板推开身边的人,高声嚷嚷:“不就读了几本破书吗!当官还不是为了挣钱,老子有的是钱!伺候好老子,比当官儿还强!”
      “噗呲——”在场的商人都笑了。
      读书人最大的禁忌就是清高竟被世俗乱,一边的下人脸吓得发白,却只听明修途轻笑,声音像是春水一样清冽又温和:“书比钱香,钱比书重,两者皆不抛;官比民高,民比官大,两者皆不弃。”
      “哈哈哈哈!”
      “这对子可真白话!”
      “他要是做生意,那肯定是最有文采的商人!”
      听到这样简白的对子,周围的人毫不客气的嘲讽起来。
      明修途丝毫不在意周围的笑声,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横批:天子之威。”
      众人都如同被刀架在脖子上一样,笑声戛然而止。

      “京城中早有‘王府美玉’的传言——温润如玉,翩翩君子,性情舒雅,品格端方。如今看来,果然是君子中的雅士。”醉饱阁三楼雅间,一个锦带束衣的男子把花生向上一抛,头微扬嘴一张,嚼了几下后喝了杯酒,“真是极品!”
      一群商人不懂什么之乎者也,明修途就用最简单的白话作答。上联下联确实粗糙了些,可绝就绝在横批上——天子之威。天子重文重商,有谁敢说半个不字吗?偏偏明修途做的还不过分,给他们留了一丝余地,其气度和那群铜臭比起来,高下立见。
      他对面的白袍少年懒懒地用手指着下巴,视线轻轻落在楼下眉目含笑的明修途身上,“你打得过风月夜?”
      锦衣男子一噎,悻悻刮了下鼻子。他要是打得过风月夜,也不会在五年前就把璇玑楼最出色的杀手输给他了。输了里子也不能输了面子,他顽强的做着最后的狡辩:“我又不喜欢这种,老子喜欢的是性格冰冷气性高的……”
      “比如风月夜?”白衣少年目光璀璨,淡淡道。
      “……”锦衣男子嘴角一抽,他觉得今晚他是过不去“风月夜”这个坎儿了,“你嘴能留点德吗?”
      白衣少年阴侧侧笑道:“我这可是关心好友的终身幸福!论身份,大岚大祁两国皇室血脉,琅琊城君上关门弟子;论武功,天下风云榜排行第六,最年轻的江湖十大高手;论才智,看看天雪峰在他手中几乎脱离冥合教掌控就能窥见一二;论样貌,那也是雪色和月色后的第三种绝色;至于性格冷清——这点你比谁都清楚。”
      锦衣男子觉得这句话的吐槽点很多,比如他口中的“好友”刚刚才讹走他身上最后的钱袋子,比如他推销风月夜很可能只是想看看自己是怎么被风月夜揍得不能人道的,比如他脸上的笑和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一脚把自己踹进河里的前一刻的表情很相似——唉,美人好找,可他一个都惹不起啊。
      “郁解尘啊。”白晴霜揉了揉眉角:“收起你脸上的笑,我还可能稍稍信你一下。”
      郁难卿听见久违的“解尘”二字,神色复杂地扫了白晴霜一眼,又把目光转向楼下。
      “我说你一直看着明修途,不会看上他了吧?哈哈哈哈,我可提前说好,别以为有冥合教撑腰就能在风月夜手底下讨到好,他简直就不是人!想要他弟弟,你可得做好断五肢的准备!”白晴霜决定说点什么找回在郁难卿那里可以忽略不计的面子,本来只是一句很随意的玩笑,可常年的暗杀工作养成的敏感还是让他察觉出郁难卿瞬间的出神。
      “……你不会真看上他了吧!”白晴霜双眼登时睁大。
      郁难卿鄙视地把目光再次转移到明修途身上:“好戏来了。”

      大岚皇宫,暖玉阁。
      白玉铺地,俏丽齐舞,佳肴飘香,岚皇和皇后坐在主位上,左手边是各嫔妃和未嫁的公主,右手边太子、宸王靠前,其余庶出皇子按年龄依次往后座。
      “今年这剑舞有意思啊。”大岚皇风闫微笑着开口,极其隐晦地向太子使了个眼色。
      太子风凭放下筷子,今天也努力的在当神助攻:“舞虽美,但缺少剑意,也就和扇子、伞等助兴之物相同了。倒是我当年听闻母后剑意超脱,恍若仙人,让敌军将领都失了神。”
      风闫满意的点头:“是啊,最后仙人归了朕,羡煞旁人。”说完得意地看了皇后一眼,眼中隐隐含着期待和鼓励。
      皇后目不斜视,目送下面的舞女退场,任其他妃嫔如何打量,那张英气而威严的脸上始终带着最恰到好处、最尊贵、也最麻木的笑,对皇帝和太子的话充耳不闻。风凭毫不怀疑,要不是有其他人在场,他家母后能对父皇用说“滚”的语气说“食不言”。
      三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微妙,但向来以仁慈著称的岚皇和有大方公允的皇后用三条妃嫔的命警示所有人:不要不知死活介入到他们中间,妄自评价离间他们,以是在场没有人敢接话。
      一片沉默中,宸王风策指了指刚奉上的糕点:“母后尝尝这水晶粉糕。大梁过节都少不了这道菜,儿臣思索母后离国许久,便自作主张请了大梁师傅来,借之解乡愁。母后尝尝是否还是记忆中的味道。”
      风闫顾不上宸王三两句话抢了自己的功劳,手明眼快夹了块水晶粉糕放在皇后碟子里,好像争宠一样。
      下面的人耳观闭口观心,有几个醋意强的妃子脸色都变了。旁人再得势,都担心失宠,皇后和皇帝都已经二十年没同寝,还能让皇帝想着法的哄,这手段当真高!
      于是在皇后的二度无视中,丽妃终于忍不住开口酸道:“姐姐当真好福气,陛下宠着,太子和宸王也孝顺,吃个点心都能挂在圣心上。这点心虽小,可在妹妹看来,却比陛下送的红狐披衣重多了。”便说边用染了红色蔻汁的纤纤玉手摸了摸身上的红狐衣。
      太子和宸王低头掩去嘴角的笑。母后这是太久没发威,被人当病猫了啊。
      皇后似乎是为了证明儿子的想法,当即道:“既然妹妹这么在意这糕点,本宫也不好小气,就按妹妹的意思,糕点换狐衣吧。郑符,把所有水晶粉糕端给丽妃,”说完又看向懵在原地脸色发青的丽妃:“妹妹,这糕点可是陛下的心意,切莫浪费啊。”
      风闫笑容顿了顿,而后坐的离皇后稍微远了些。
      丽妃对上含笑的凤眼,觉得那双总是那样淡然地看着后宫变换的眼底里,有一些自己看不透的薄凉和阴暗,当即避开皇后的视线,看向妃嫔次位的姝贵妃。
      姝贵妃地位仅次于皇后和萧贵妃。但皇后是大梁皇室,自安宁公主死后就和皇帝离了心,太子又中毒无法根治,活不了太久,如今全凭太上皇和皇帝器重才占着上风。萧贵妃没有姝贵妃那般有权有势的娘家,唯一的儿子还是个性格软和的主,只钟情于琴艺。如此对比下来,姝贵妃即使手无管理后宫之权,也有众多妃嫔马首是瞻,丽妃也不例外。
      但姝贵妃没有理会丽妃求助的视线,妆容精致的玉面上带着后宫的虚荣和假面。
      丽妃无奈,咬牙强撑道:“姐姐说笑了,陛下给姐姐的心意,妹妹怎么好抢去。”
      开玩笑!每盘水晶粉糕虽然只有小小五块,但全宴三十多盘,撑也能撑死自己!更别说想用一盘上不得台面的点心换红狐衣了!
      皇后微微点头,意味深长:“皇上的心意别人自然是抢不走,能抢走的也不算心意了。”
      丽妃的脸一下子就白了。皇后的潜意思很清楚——不是你的你什么也得不到,而你能得到的只是我不想要的。
      丽妃突然觉得这件被她屡屡在姐妹们面前提及炫耀的红狐衣上长满毫针,穿在身上又疼又麻。
      “怎么还醋起来了?”风闫有些好笑和激动,又坐的离皇后近了些,上身几乎贴在她身上,顺着皇后的话往下走:“朕思索着初霁给了你一套银貂裙,你该看不上这狐衣,就给了丽妃。你若是喜欢,朕那里还有一整张雪狐皮,让尚衣局再给你另做一套。你穿上肯定好看。”
      丽妃的腿一软,差点坐不住,对上其他人看好戏的目光,更是羞的无地自容。
      皇后终于施舍给风闫一个目光,声音中不带一点感情:“谢陛下。”

      宴会散后,宸王先送皇后回中宫,风闫和风凭又回了大殿。
      只是两人还没说什么,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皇兄,天太冷,我能在这里睡一晚吗?】不经郑符传报,一个红衣似火的男子直接进殿。黑发如墨,面似女子,亦嗔亦喜,肤若凝脂。风情在杏眼中流转,雌雄难辨的脸上挂着一点不开心,骨节分明的玉手在空中比划几下,打出这番手语。
      “玉王叔。”太子微微点头示礼。
      “你不是在陪太上皇和太后守岁吗?”风闫奇道。
      风迟檀的小脸顿时垮了,如果可以说话,他一定会带着哭腔状告太上皇的重色轻侄。
      【太后想来年让我娶妻,我不想,皇伯父就把我赶出来了!】粉唇下弯,风迟檀委委屈屈打出手语。
      “你啊!”风闫半宠溺半无奈,拔高声音对外面的郑符道:“偏殿收拾一下,今晚玉王留宿。”
      风迟檀阴雨秒转晴,对风闫笑了一下,眼睛弯弯成了月牙,【就知道皇兄最好啦!】
      “上次我送皇叔琴谱时,皇叔还说是我最好的。”风凭无语望天,假装叹息。
      【嗯嗯嗯!太子也最好了!”】风迟檀厚着脸皮笑,手指翩飞,在空中留下一道道炫影。
      “既然来了,你也一起听一下吧。三十有五的人了,成天不做正事,尽玩些女红胭脂像什么样。”风闫呵斥风迟檀的声音也很轻,好像哄劝,生怕把人吓走。
      风迟檀对风闫做了个鬼脸,暗暗在心里吐槽:你想要我的女红我还不给呢!
      然后打手语【不听,听不懂。】
      风闫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准备耍无赖的某人,喝了口茶慢悠悠道:“不听这个也行,我们说点有意思的。朕听探子说,初霁拐了一趟大陌,是去见谁了?”
      风迟檀和风凭心中齐齐一跳,两人下意思对了一个眼神,察觉到风闫轻飘飘的眼神后风凭暗道不好,但已经迟了。
      “朕竟不知道,太子有了这般本事。”风闫双瞳微眯,常常带笑的脸上已经是阴云密布,深黑的双瞳中闪烁着雷霆般的怒火,“这事儿还有谁知道!风策?封颂?!宫卿!?”风闫语气突然一凛,“宫烁!!!”
      风凭背后一湿,刚叫了声“父皇”,就见风迟檀手语道【皇伯父和皇伯母也知道,皇嫂也知道,皇兄去问他们吧。】说完送了一个风闫一个气鼓鼓的包子脸。
      ……风策想给他小皇叔跪下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风迟檀太了解风闫了,那番话后风闫的语气果然有些松动。
      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别说那个人是大陌人,哪怕是大岚的,也足够风月夜再无立足的余地,永不进官场,谁都保不了!父皇和母后怎的也跟着初霁糊涂!
      【意味着阿幸终于有喜欢的人了啊。】风迟檀的表情也渐渐认真起来,打手语的时候,那双纤纤细手挥动,仿佛在指挥千军万马般雷霆万钧,难以改变丝毫轨迹,大有为风月夜的爱情杀出血路的意思。
      不知道是风迟檀的话打动了他,还是风迟檀难得露出这般不顾一切的偏执,风闫突然又想到很多极力忘却的碎影,而后无奈叹了口气:“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谁说的!本王可乖了。】风迟檀傲娇脸。
      风凭无奈摇头,对这个活宝小皇叔一点办法也没有,心里却不得不佩服皇叔对付父皇的手段,赶忙岔开这个话题正色道:“李桧的事已有线索。恪王疏通关系,让李桧从胡宾那里拿一份东西,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的法子早就被府中的探子卖给了黎王。黎王这次的手段已算高明,但竟然都被别人看在眼里。科举考官、题目都还没定,是否真的和春闱有关还未可知,而且追查后两股势力时线索中断,目前怕是没有办法判断是何人。父皇,是否要找恪王和黎王……”
      风闫看向风迟檀,想问问他的意见,却发现风迟檀低着头看地上的纹路,估计脑中在想怎么把这些曲线描绘在面妆上,当即哭笑不得。
      “不必了,朕倒想看看老四和老六能玩出什么花样来。”风闫思索片刻道,余光扫过风凭脸上的苍白:“御医最近怎么说?”
      “还是老样子,只能慢慢调理。”风凭神色轻松,半点都没有重病患者的自觉。
      “将来这江山可是要交给你和策儿的,别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风闫加重语气。
      风凭的目光有了片刻躲闪:“父皇……儿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
      “……若是儿臣不幸,让白发人送黑发人,父皇可否听宸王的意愿。他若是相要太子之位就随他,他若不想……能否还他自由。”
      脑袋昏昏沉沉的玉王并没有机会看到风闫百年难得一见的黑脸,在成功入睡前,他好像听见有人说“朕百年时,你必须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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