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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 63 章 ...

  •   顾昭启程回长安的途中,连着下了两个月的雨。
      说也奇了,上回他回长安时,也是下着雨,那时候,他忧心朝中出了变故,怕刘谨一人应付不过来,再说了,刘谨都追到了清风县,那他也断然没有再藏着掖着的道理。
      况且,那时候,江辰也回了长安。
      边疆的战事现下也算告一段落了,匈奴主力军尽命丧天来峰,刘谨听了后,便迫不及待地让顾昭回京。
      这倒在顾昭的意料之中,说来也是可笑,顾昭自认为看透了这朝堂上的一切,可到头来才发现,这朝堂上,唯一看不透的人就是他。
      瞧着雨势越来越大了,正好不远处有家客栈,顾昭便让大家先停下来歇儿会。
      顾昭却在雨中没有动。
      这是他的一个怪癖,每当想事情想得入迷时,便要淋着雨慢慢思考,刘谨和先帝不仅一次劝过他,却是徒劳。
      而此时,顾昭脑中仿佛有一根线紧绷着,他想到了很多,譬如,江辰为何要来边疆?泊临在长安城潜伏了这么久,怎么突然就露出了马脚?而他那扮猪吃老虎的皇兄,又是从多久以前开始谋划这些事情的?
      “雨下得大了些,怀瑾,不然进来坐着?”顾昭转身,便看到刘翟正撑着伞,缓缓向他走来。
      “芷宜,你怎么来了?”顾昭回过神来,头上便多了把伞。
      “我再不来,只怕你这身子又得要出大问题,前几日才见好,就算是为了江子渝,你也不能不把自己当回事儿啊!”刘翟气急败坏地将人拉回屋檐下,他知道这是顾昭打小就有的怪毛病,因此又多了些许无奈。
      顾昭这才敷衍两句,“好了好了,我老老实实待在这儿便是……”话未说完,刘翟便道:“我知道这些日子,你一直在想一些事情,你想把他们想清楚,理明白,再自己做个了断,不过,怀瑾,就算你想清楚了,有些事,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顾昭叹道:“话虽如此,但还是须得做好打算。”
      刘翟瞧了他一眼,慢悠悠吐出两个字,“明日。”
      顾昭不明所以,“明日?”
      “你心心念念要我给个结果,为此还不甚病了一场,结果年纪轻轻就落下这风湿的毛病,现在跟我装什么糊涂。”
      “你是说……”顾昭听了有些激动,连声儿都打着颤,“你是说,子渝……他……他……”
      “好了,我知道你此刻定然迫不及待,但我说的明日,是指他的生还之日,若他明日子时前能醒,那便可喜可贺,若他明日子时前不能醒,那便是大凶大恶。日后再想让他醒来,怕是不太能了。”
      刘翟知道此刻只能将这些话一五一十地说给顾昭听,剩下如何,无论是他还是顾昭,亦或是江子渝,都只能听天由命。
      顾昭听了后,反而冷静下来了,江子渝被带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彼时他的体内有两种毒,相互制约,相互依存,加上他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能有这一线生机,已经很不容易了。
      此地已经离长安很近了,远远的便看见了那座避雨的亭子,长安还是那个长安,烟云繁华,锦绣璀璨。
      从雨幕里看长安,像是在雾里看花,灯下看美人,三分美貌能看作七分,人间留不住。
      顾昭下了马,刚沐浴更衣完,便入了宫。
      刘谨正在下棋,见顾昭来了,赶忙儿招呼他,“宁王来了,正好,陪朕下盘棋。”
      顾昭什么也没说,只是坐到了刘谨对面。
      “之前我们二人可是时常对弈,朕儿时学艺不精,每每都要你让我三子,纵使这样,朕也鲜少能胜。”
      顾昭落下一颗白子,“儿时臣也只是卖弄小聪明,哪比得上皇上韬光养晦。”
      刘谨像是没有听出话外之音似的,依旧气定神闲地说道:“下棋讲究的是排兵布阵,若是为了一子的得失而举棋不定,那放弃的将是辛辛苦苦打下的土地,反之,若是弃了这一子,换来后方稳固,也不失为上上策。”
      “如今皇上谈论起棋,可谓是头头是道,”顾昭将中间那颗没有气的黑子提了出来,“确实如此,少了这一子,也不见得对于这整盘棋是件坏事。”
      “这可不一定,”刘谨笑了,“若是心思更谨慎,布局更为严谨些的话,那这颗子也是不必弃了的。”
      “可皇上既然已经弃了,落子无悔,哪有反悔的道理,方寸棋盘之间,变化万千,皇上也不一定能面面俱到。”
      刘谨站起身来,“宁王今日似乎心不在焉,可是舟车劳顿?”
      “劳烦皇上惦记。”
      这句话后,是一阵长长的沉默。两人都不说话了,各自心里都叹了口气,因为各自都心知肚明,各自心怀鬼胎。
      “宁王,陪朕去御花园走走罢。”
      “是。”
      刘谨在前面走着,往后边儿一看,顾昭正恭恭敬敬跟在他后面,不近不远,可刘谨知道,这是顾昭在跟他保持距离。
      这次出征之前,顾昭尚且还在他身旁,与他并肩,二人都背着手,顾昭还笑着同他在这红墙宫柳中谈笑风生。
      如今这情形,说到底还是刘谨自找的,顾昭没直接气急败坏找他开罪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不过这也让刘谨暗暗吃惊,他那莽撞藏不住事儿的皇弟是在何时变的隐忍如此的。
      刘谨刻意放慢步子,强行与他并肩,顾昭抬起头看他。
      “你也犯不着这样看着朕,朕知道你想问什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顾昭一路上想明白了一些,又有一些没有想明白,事情已经过去了,真相如何于他而言并不是很重要。
      但是,子渝还昏迷不醒,他要为子渝讨个公道。
      刘谨嘴角微微扬起,淡淡一笑,
      “很早之前。”
      这个答案顾昭并不吃惊,“是你把子渝送到清风县的?”
      刘谨在心里叹了口气,暗暗苦笑了一声,果然啊果然,他这个皇弟,事实如何他压根儿就不想知道,他只想知道他从何时将江子渝拉进这盘局里来的。
      “这样说吧,从江陵换人时,江辰中毒时,他们就已经在我的掌控下了。”
      “毒是你下的?”
      “怀瑾呐,你我好歹自幼一同长大,”刘谨停了下来,摘了一朵花拿在手里把玩,“我就算再神,也不能神到连匈奴人的秘宝都能知晓,在我知道的时候,江辰已经中毒了。”
      没等顾昭开口,刘谨又接道:“你还没看出来吗?”
      “在清风县时,张岱奉江陵之令,将江辰在姑苏的记忆清除,张明锦是我的人,我让她无论如何把江辰带到清风县,沈莲窝里反,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动静太大,还惊动了你,我担心你查到点什么,让张明锦动手把江子渝杀了,可惜了,没杀成……”
      顾昭一激灵,“所以后面是江陵把我绑在天来峰的?就因为你下毒害子渝?!”
      刘谨看着他意味深长一笑,“宁王孺子可教,朕甚是欣慰。”
      “那王祎才和柳依依又是怎么回事?”
      “柳依依是柳河的女儿,青楼里的小姑娘成了她的替死鬼,而王祎才……”刘谨说到这儿欲言又止,“王祎才不是你该知道的人。”
      话都说倒这份上了,顾昭也没什么好问的了,整件事情,不过就是刘谨把朝堂内外当成他的棋子,把这天下当成他的棋盘,而与他下棋之人不是他,也不是江子渝,而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匈奴世子,泊临。
      末了,刘谨亲自送他出宫,顾昭又抬头看了看这朱红的宫墙,他自小就生在宫里,长在宫里,可最后最想要离开的,还是宫里。
      眼看着顾昭走远了,刘谨却还站在那一动不动,身旁的小太监素来知皇上在意他这个皇弟,劝道:“皇上,外边风大,宁王已安然离宫了,咱们也回去罢,当心龙体。”
      刘谨这才回过神来,“安然离宫,”转身又一笑,“是啊,宁王已安然离宫了。”
      早已经看不见顾昭的人影,刘谨没走两步又回头望了一眼,“他安然便好。”
      从宫里出来,顾昭去了一趟普恩寺。
      惘然师太一如往常跪坐在蒲团上念经。见顾昭来了,神态也一如往常。
      “师太,别来无恙。”
      “劳烦王爷挂念,贫尼一切安好,只是王爷平安归来,实乃万幸。”
      “万幸?”顾昭冷着脸道,“师太是出家人,理应慈悲为怀。”
      惘然师太合了眼,“阿弥陀佛,王爷之安危,乃是江山社稷之安危。”
      “我倒不知本王的安危怎的就如此金贵,”顾昭冷笑,“皇上之安危才是江山社稷之安危,师太说是也不是?”
      惘然师太睁眼,偏头看着顾昭,头一次唤了他的字,“怀瑾,我知你心中怨我,怨我和皇上联手,将子渝送去边疆……”
      “师太既知,那你我二人还有什么好说的。”顾昭心一沉,头一回,他头一回意识到,那么多的人,都想要江子渝的性命。
      皇上想江子渝死,因为皇上想让他留在那棋盘上。大臣们想让江子渝死,因为江子渝挡了他们升官发财的路。平民百姓想要江子渝死,因为他们整日无所事事,自以为替天除害。
      还有惘然师太,泊临……都想要江子渝死,似乎只有江子渝死了,便能天下太平。
      但那是子渝。
      他的江子渝。
      顾昭想起先前在匈奴营帐里偷偷听到江子渝和泊临的谈话。
      月明星稀的夜,泊临问江辰,“是江山倚仗人情,还是人情倚仗江山?”
      江辰摆一摆手,“江山不言人情,人情却依江山。”
      泊临肃然道:“那你可知,我对你有几分人情,又有几分真心?”
      江辰连连摇首,“世子可知,人情与爱情的区别?”
      泊临一怔,江辰缓道:“爱是没有条件的,爱一个人是由心底里爱,人情是压着一颗心在谈爱,久而久之,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真心几何?人情又几何?人情需要偿还,而爱情,从来就是说不清到不明白谁欠了谁,谁又亏待了谁。”
      “世子先带着愧疚,这愧疚下压着一颗心,若是不偿还了这愧,哪来的余力谈爱呢。世子对子渝存了几分愧疚,又存了几分要利用的心,剩下那几分,又到底是不是爱?只有世子一个人知道。”
      夜色下泊临笑的苦涩,“子渝看的倒是明白,泊临自愧不如。”
      顾昭现在回想起来,心口更是堵得慌,那个时候,江辰就知道了,他此行凶多吉少,无人想要他生还,连泊临也在半是利用着他推动局势。只不过泊临于他有愧,一直心下不忍。
      而顾昭那个时候,却浑然不知这一切。
      从普恩寺出来,顾昭对惘然师太道:“师太日后多加保重。”
      对惘然师太,他说不出太重的话,毕竟惘然师太只不过是想让他平安归来。
      天边落霞云飞,彩彻区明,顾昭骑着快马,恨不能立马见到江子渝,冥冥之中像是受到暗示,江子渝一定会醒。
      江辰又做梦了。
      他经常做这个梦,上元佳节,江陵牵着他的手,在长安大街上走着,一路声源鼎和,人来人往,他熟悉这个梦的每一个角落和下一秒发生了什么,正当他感觉人群要将他和江陵冲散的时候,却发现江陵仍然稳稳当当地牵着他的手。
      “小辰,走,我们去个地方。”
      江陵将他带到了一片迷雾之中,江辰害怕自己和兄长再次分离在这大雾之中,吓得叫出江陵的名字,“阿陵,阿陵,你在哪,我看不见你了。”
      江陵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小辰,别怕,我在这儿。”掌心的温度稳稳当当地传入江辰冰凉的手中,江辰镇定下来,慢慢跟着江陵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江陵终于带着他走出了那一片大雾,雾后面是一棵桃花树,树上有个人,一身白衣,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江辰看着那人,心跳忽地有些快。
      过了一会儿,树上那人一跃而下,轻飘飘着了地,径直向江辰走来。
      “怀瑾……”江辰刚想说话,被顾昭打断。
      “子渝,我等你很久了。”说着伸出了手。
      而江陵把江辰的手放在顾昭伸出的手掌,在江辰发愣的片刻对着顾昭鞠了一躬,“以后小辰就拜托你了。”
      说罢,江陵缓缓转身,与那大雾融为一体。
      春日新水溶溶,云霞蒸蔚,长安雨后枕簟微凉,共赏烛光。天色已暗,燃蜡点灯,灯起百色,万家忧乐,皆融于仓皇夜色。
      原来,一直困住江辰的大雾尽头,有一个顾昭站在桃花树下等他,而他现在才找到。
      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念,他鬼使神差地披衣起身,来到了院子里,顾昭的宁王府里也有一棵桃花树,他想起顾某人酿酒技术一绝,拿着小铁锹往下挖了半晌,果然看到了那埋在树底下的酒坛子。
      顾昭回来时,江辰正一个人挖酒挖的入迷,而顾昭也没有动,就站在不远处生生看着。
      正月烟火璀璨,二月积雪融融,三月新燕筑巢,四月闲话桑麻,五月陌间饮茶,六月小荷尖尖,七月鹊桥柳梢,八月长夜团圆,九月桂子飘香,十月芙蓉暖帐,冬月围炉夜话,腊月温酒守家。
      苏东坡有一联诗,“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顾昭站在那里,心中却想,哪里来的橙黄橘绿一说,只要眼前这个人还在,那年年岁岁,岂非都是好景,若是这个人不在,那便年年都是煞风景。
      风轻轻一动,夜色温柔,江辰拿着酒坛子起身,正好看见载着满身风尘而来的顾昭,他拿着酒坛子冲顾昭一笑,“怀瑾,你回来了。”
      正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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