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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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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觱篥?”
阿朵点了点头,她回头望了望烽火台,“我哥很喜欢它。”
江辰了然:“你是说泊临?”
阿朵再次点点头,“我先前去长安时,曾偷偷溜进去看过,见他房内确实有一个。”
江辰指指她手中的觱篥:“那这个有何寓意。”阿朵摇摇头,很不解的样子,“并无他意,只不过它总能令我想起大漠,”她用手画了个圈,又看向远方——那里是绵延不断的山峦,“想起我们这里。”
阿朵是除了泊临以外,江辰唯一搭话的人,她可以利用乐器声,诱导江辰做任何事,却只是每日将他带出来聊各种各样的乐器,这令江辰大为不解。
阿朵倒是不以为然,她说她是这大漠,唯一一个既善于巫毒,又擅长音律的,她行事从不听从任何人,向来都是以自我为重。
也正是因为她我行我素,匈奴单于才会如此偏爱于她,若她是个男儿,想来这片大漠,会更不平静。
她说江辰是个很固执很傻的人,江辰听到这个评价时,脸色变了变,因为有人说过江辰不近人情,有人说过江辰性情暴虐,有人说过江辰沉默寡言,只有阿朵说,江辰,你是个又傻又固执的人。
江辰问她到底有多傻多固执,阿朵说,比泊临少一点,比柳依依多一点。
柳依依曾和阿朵共同钻研巫毒之术。
此时此刻,春意渐浓郁,战况正胶着,江辰对柳依依的事了解的不多,只知道王祎才曾因为她借酒消愁,正这样想着,阿朵将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江辰正不明所以,阿朵示意他往旁边看看,江辰顺势一看,什么也没看到。
阿朵压低声音道:“这几日一直有人在远处看着我们,但听不到我们在说什么。”
江辰首先想到兴许是泊临在监视他,但阿朵下一句话却是:“是王祎才。”
江辰不解:“王祎才?”
阿朵道:“也将说,他是来找柳依依的,但我却觉得,他是冲着你来的。”
江辰沉默不语,阿朵接着解释,“王祎才是柳依依喜欢的人,但王祎才这几日,一直在暗处看着你。”
柳河早年在匈奴一带游走,散播着一套不实的言论,但这套言论,却说服了很多人,是以匈奴单于对柳依依很是尊重,又因柳依依是泊临的人,各部落这才让他在匈奴站住脚跟。
阿朵一眼认出那人是王祎才,江辰倒是不感到奇怪,阿朵自小长在大漠,能看清很远地方的东西,只是奇怪,为何王祎才要来暗处监视他的行踪。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营帐门口。此时夜已经很深了。
顾昭收到探子带来的消息时,已经是三日后。投诚的那人很是利落,他说匈奴有两处地方用于放粮所用,他只知道一个,另外一个,待到顾昭这边做出表示,他再伺机而动。
刘翟这几日在清风县,并未发现张明锦的踪迹,又忧心她身上的伤势,想跟顾昭请个辞,但此刻他却踌躇在顾昭营前,许久都未进去。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江辰是因为在宫中误杀了陈公公才被通缉的,这事儿刘翟一直瞒着没和顾昭讲,如今他们二人兵戎相见,顾昭难免会撒些怨气给他,
正想着,顾昭出来了,“芷宜?你这么早来找我作甚?”
刘翟结结巴巴道:“那个……怀瑾啊,江辰那事儿,我确实是瞒了……”
“我知道。”话未说完,就被顾昭无情打断,“你瞒着,不过是怕我分心罢了。”
刘翟舒了口气,没成想顾昭看起来就跟没事人一般,“其实怀瑾,此次我前来,是想说过几日,我将赶往南方了。”
顾昭也猜到了,遂问道:“何日启程?”
刘翟道:“半月后。”
顾昭嘀咕道:“如此匆忙?”
“是,”刘翟道:“我此次去了后,边城这里,你可要万分小心,刘谨此次也不知道安了什么心,营中药材也好,粮草也罢,竟都少的可怜……”他看了一眼顾昭:“我忧心,他要对你下手了。”
顾昭不以为然:“军需不足,打了败仗,那不应该是代朝危已?若真是冲着我来的,那更好,削去兵权,图个清静。”
刘翟知道,顾昭越是轻松,越是镇定,越是不走心,就证明这场战越是难打,他叹了口气,“怀瑾,你到如今还相信你那皇兄吗?”
顾昭明显一愣。
刘翟顿了顿,“这几日我一直在想,皇上的这盘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青狼獒图腾,连你都是在边城探查许久才知道些许皮毛,见更是没有见过,皇上为何一下子便认出那青狼獒图腾了?”
见顾昭没反应,刘翟也不管了,索性他该讲的都得要讲,再不讲他也没什么机会讲了,“二十年前,皇上的生母沅妃当真是突发疾病而亡吗?在清风县,江辰身上的毒又是谁下的?中秋节那夜,又是谁让那么多兖州人坏了游街的秩序,句句不离宁王夺权篡位!还有,到底是谁杀了我爹想要嫁祸给江辰,到最后阴差阳错却没有成!”
刘翟目光如炬,死盯着顾昭,“怀瑾,这些,你当真没起过疑心?”
许久,顾昭才道,“我都知道。”
刘翟错愕,“那你还应允来帮他收拾匈奴。”
顾昭无奈:“正如你所言,我们都不知道他何时布下的这盘棋,等我们回过神来时,已经脱不了身了。”
刘翟道:“那你打算如何?”
顾昭笃定道,“赌一把,看我能不能赌赢。”
刘翟问道:“怎么赌?”
日暮的余晖洒在萧瑟无边的漠漠黄沙中,顾昭身着银甲,头发有些散乱,狭长的凤眼微微一眯,像长空中的一抹孤烟,他背对着刘翟,没有回答。
这边泊临正在暗室中,面前是一个满身伤痕的人,手脚被绳子缚住,披头散发,正耷拉着脑袋。
身旁一人拿着长鞭,似是随时准备往下打,泊临眼都没抬一下,“听说你家中还有个兄弟……算算时候,莫约也到了要科考的年纪了……当内奸?可不是个好的选择。”
耷拉着脑袋的人有了些动静,有气无力地道:“我自小无父无母,何来兄弟?”
泊临一笑,“真想知道你收了代朝什么好处,虽说你家人早就误以为你战死沙场,但我可是清楚,你那兄弟,此刻正在敌营,你该不会真以为能和他团聚吧……”
阶下囚终于有了反应,却只是轻蔑一笑:“我辈存活于世,不为名,不为利,只是为求天下太平安康。”
泊临道:“你是兖州人?”
那人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半响,泊临轻笑道:“你入军营不过一年,便能被派去看守粮草,想来也是借了柳河的势,”他起身来回踱步,“柳河是个死人,多年前他在边城各地传播的那些言论,一传十十传百,早就已经面目全非了,兖州人,如今不过也是刘谨的棋子罢了……”
泊临无奈叹了口气,声音大了些:“……既然刘谨存心想让他那皇弟吃个败战,好灭灭他的威风和气焰,让便让人守在那粮仓重地,好来个瓮中捉鳖。”
顾昭正在清点人数,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他想,许是近日忽冷忽热的缘故,按照那人所说,今夜匈奴人将会举行“问天”仪式,所谓“问天”,便是向上天提问,这向来是匈奴人的传统,每逢战事,便会不定时“问天”,具体时间,只有匈奴地位最高的“巫女”才会知晓。
而每逢“问天”,大家便都会集结在一起祷告,是以如此,守卫会松许多。
之前顾昭有一次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奈何这所谓“问天”仪式是在是过于隐蔽,动静着实太小,他都怀疑匈奴人全都躲在了某个山洞里面祷告。查探不到动静,自然而然就不敢轻举妄动。
粮草告罄,时日无多,他要赌的,便是今日,赌那内奸的消息属实。
入夜,边城的风呼啸吹过,四周万籁俱寂,顾昭似乎听到了新叶长芽的声音,又轻又细,在黑夜中悄然绽放。漠漠无声,夜夜无光,顾昭的手心冒出丝丝冷汗,仿佛回到了六年前同样的一个夜,一样的寂静无声,一样的过路呼鸣,一样的死生关头。
他同那时候一样,在黑夜里似鬼魅般地靠近敌营,又近了一点,又近了一点,今夜的守卫确实松懈许多,看来那人说的是真的。
顺着敌营摸到粮仓附近,顾昭心头没由头地一阵慌乱,再靠近一点,他神色一凛,不对!太不寻常了!
就算守卫松懈,可粮仓重地,居然只有寥寥几人看守!但是,当顾昭刚说往后撤时,已然被敌军重重包围,周遭不知何时多了许多弓箭手,也将在一堆人中走至中央。
“早在几日前你与那奸细往来通信时,我便察觉了,将计就计,料到这等事情,事关重大,你不敢让别的将领前来犯险或者说,你不信他们……”
也将笑了笑:“我猜只会是你自己来,你在赌,我也在赌,只不过,你赌输了,而我,赢了。”
顾昭提着枪,向前刺去,临近的士兵应声倒下,“你们又焉知我突不破这重围,焉知我赌赢赌输!”
霎时间,火光阵阵,杀声腾腾,血染黄沙,顾昭像是回到了六年前那个夜晚,因手下副将出卖,泄露军情,不得已,顾昭带着一连精英部下,整整五百人,佯装夜间突袭,前去分散敌营大部分兵力,好让后方撤退。
五百将士,皆有去无回,皆视死如归,全因他,不曾识透人心,竟如此险恶,杀到后面时,顾昭已经分不清模糊了双眼的,是汗水,还是血水,那一夜,五百将士护他冲出重围,五百将士,付之一炬……
今夜的风儿微凉,月就那般高高挂在苍穹,顾昭再一次在夜里,见到了暗红的血洒在漠漠黄沙,周遭鲜血的气息弥漫其中,像是把那皎洁明月也一并给染成了暗红,顾昭在那血红的月里,望见了那五百将士,他们向顾昭招手,还是平日的模样,叫他夜里睡个好觉,巡营的事大可以全权交由他们负责。
顾昭不知何时躺在地上,脖颈上抵着无数兵刃,他伸出手,像平常一般去拍他们的肩头想说却说不出半个字,不经意在心里念叨……可你们不守在我营外,怎能睡个好觉……
不远处,泊临望着这一切,神色凝重,低声对身旁的人道:“去,看看江辰是不是在营帐里待着。”
身旁的人应了声是,转头便走了。
正当顾昭快要闭眼时,迎面有人骑着马而来,身上穿的是寻常士兵的盔甲,脸上带了个面具,正一□□开了包围圈一个口子,正与顾昭手指明月方向一样,最后一丝神智消失前,顾昭嘴角微微扬起弧度,口中喃喃自语:“……原来,是你来了……”
那人枪法极其娴熟,一马一枪,让也将瞬时不知所措,一个不慎,竟被马儿踢倒在地,不甚狼狈,周遭士兵一见这人身着代朝盔甲,也提起长矛往那人身侧突突刺去,那人起先带了把剑,后拾起顾昭遗留在地上的红缨长枪,竟极其熟稔,不多时,他便伸手拉着顾昭伸出来的那只手,将人微微一抬,便弄上了马,也将这时亦起身,一见此刻情形,才想跃马去追,泊临不知何时已然在他身后:“穷寇莫追,你若是此刻穷追不舍,反而容易落了下风。”
也将不甘心地看了看,夜色茫茫中,二人身影早已经不见,又见泊临一脸肃然,知他所言不虚,心里也拿捏的住分寸,但面上依旧不服气,“为何不追,千载难逢的机会,难得敌方主帅落网,难不成,你想劝阻我之后,再自己暗中追踪,赢得单于的好感?”
泊临不愿与他争辩,恰好此时先前的小兵回来了,泊临道:“如何?”
小兵道:“正在营帐中温书。”
“可确定是他本人?”
小兵支支吾吾道:“这……”
泊临道:“你尽管实话实说。”
“我本想寻个理由进去一看,哪知阿朵郡主突然钻出营帐,说是他们二人在钻研音律,叫我不要随意打扰,是以只望见门外绰绰约约的人影,看身形,确是江公子无疑。”
也将不明就里,“等等……为何要去看江辰?!好歹单于认回了你,你能不能别老围着那代国的病秧子瞎转悠!难不成!你们二人酝酿了什么狠毒的计策,想要来寻求各个部落的认可……”
泊临径直往营帐走,不再理会也将,近日也将对他很是不满,无非是忧心自己夺了他的位置,动摇他的地位,好在身在长安时,日日与朝堂上的那群大人们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也将的这些排挤和算计,都上不了台面了,也自然对他毫无影响。
他只想知道,江子渝,到底是来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