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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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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着小兰的那间牢房,正是江辰之前所待着的那间,上回,顾昭也是站在这里,问江辰来此居心何在。他那时,脑子里一片混沌,便索性什么也不说了,思及往事,平日素来面无表情的江辰,无意弯了弯嘴角。
走近了,江辰才听到,小兰正在哼着那日弹过的《乌篷船谣》,其实细细端详,小兰长的细腻,弯弯眉眼,满目柔情。北方的女子,大都粗犷豪放些,南方的女子,便是真当得上“温柔乡”三字了。
“小兰姑娘,”江辰先是问候了句,“可吃好睡好?”
小兰回了个礼:“承蒙江公子挂念,小女子一切皆好,公子来此,应当是要问小女子话的。”
“小兰姑娘自是个聪明人,江某此番前来,确实有一事不明,想同小兰姑娘讨教。”
小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不敢当不敢当,我如今是阶下囚,公子能以礼相待,已然是相当抬举我了。想问什么,问便是了。”
江辰道:“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小兰眼帘垂了垂,道:“公子是想问,为何为了小荷,做到如此地步,是罢?”
江辰道:“其实我确实有此疑问,你不过同小荷处了七年,虽说七年情义深重,但你定然也是盼着她好,即便程公子并非良人,路是小荷姑娘自己选的,也应当由她去走,你……你也不至于杀了程公子。”
小兰冷哼一声:“话自然是这样说,但江公子有过执念吗?”
没等江辰回答,小兰便又说道:“像江公子这样玲珑心思的人,自然是不会有这些俗人有的烦人事。”
江辰确实没有所谓的执念,他生来性情寡淡,天生冷到了骨子里面,江陵曾说,若他未曾深受体内奇毒之害,便尽可以去当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
“我自幼父母双亡,从小便如湖面浮萍般漂浮不定,镇里的半仙跟我讲,我生来便是无情之人,无论如何挣扎,也终究会孤身只影。”小兰苦笑道:“当时我不大信,后来,我唯一的妹妹因我而死,但凡与我走的近些的姑娘们,也全然无善终,我兜兜转转,终究还是信了这孤身只影的命。”
她说着说着,抬头看了看窗子里投进来的日光,看了看江辰,自嘲一笑:“想来命中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觉得信命是件十分可笑的事情,到头来,我自己也信了这命。”
“周遭的人都嫌我晦气,即便是后来,来了这花月楼,当了头牌,但也是被人时常疏远,没法子,我是那样一个人,谁同我亲近,谁就没什么好下场。直到那丫头来了。”
说到小荷,小兰笑了笑,“那丫头以前是个大户人家的,单纯,不懂人事,也不知道人心险恶,她来的时候,才十一岁,妈妈嫌她年纪小,放在我那养几年。那丫头怎么赶也赶不走,我那时长她五岁,已经知晓了这世道炎凉,早已经心如死灰,这小姑娘让我空唠唠的心里,突然就有了着落。我那时候,想着,这一生一世,我俩相依为命,管它什么孤身只影,我都要同她过一辈子。”
“小丫头片子喜欢胭脂,我便把我从扬州带来的那盒胭脂给了她。她喜欢我唱江南的小调,我便日日唱给她听。我觉得这世上,只有我待她最好,她理应待在我身边,让我这样待她一辈子。等我们年岁大了,老鸨不要我们了,我便带着她偷偷逃出去,山高水长,去看天边的行云,去洛阳看牡丹花,无论如何,自有我们的安身之处。”
“若是我的晦气弄的她不如意了,我便陪着她不如意,若是……若是她丢了性命,我便同她去阴曹地府,那样依旧只有我们二人。任谁也休想把我们分开。”
小兰簌簌留下一行清泪,竟是哽咽起来道:“谁承想,她被姓程的不知灌了什么迷魂汤,死心塌地要跟着他走,”她突然停了哭泣声,狠声道:“但我绝不许她离了我……我苟活于世,就是因为碰见了她。”
江辰道:“如此你一不做二不休,便杀了程子康。为的便是望小荷回心转意,安心与你在一处,不离不弃一辈子。”
小兰冷不丁吐了口血,江辰知晓大事不妙,她似是看出江辰,跌倒在地,“江公子,你待我善意,我便同你说这些,只是为了有个交代,不必救我,小女子贱命一条,不值得公子搭救……”
“就当是相识一场,小荷是我一生的执念,人一旦无欲无求久了,一旦有个什么念头,便会死死抓住不放手,想来江公子定是不会明白这些的……”
江辰将牢房打开,将小兰从狱里抱出来,打发人赶紧去叫刘翟。
小兰抓着江辰的衣襟:“江公子,这世上,人心都是肉长的,若是没有些盼头,会活的很没有意思……至于江公子想找的人,名讳江上柳……”说着便心满意足地闭了眼。
刘翟赶到时,人已经咽气了。弄的他好不郁闷,前前后后就关进来两个死囚,连秋后都等不了,怎么这么急着去阎王爷那儿投胎!
江辰去换了件衣服,走近了问道:“刘县令可见着顾昭?”
刘翟正郁闷着,不大想搭理江辰,可他也正找顾昭,便寻思着,兴许回去了也不一定,那正好把江辰也捎回去。
便同江辰道:“他定是回去看他的菜了。”
江辰却来了兴致:“顾公子喜好此道?”
刘翟有些无可奈何地哼哼:“岂止喜爱,简直狂爱,命根子也不为过。”
二人并未过多寒暄,刘翟每次上山都对走那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深恶痛绝,他有一个多月未曾上过山了,此刻只觉得苦不堪言,奈何前边有个看着虽弱不禁风但却步伐稳健的江辰,刘某人就算有心发作,也要强撑着。
小茅草屋有几日未来,江辰还挺惦记——那树早已谢了的桃花的。但进了门,屋子内空空如也,顾昭压根儿没在。
刘翟正纳闷着,难不成,他们来的时机不大对?但江辰却一眼瞧出了端倪,“顾公子来过这儿,但似乎还有别人。”
刘翟奇道:“何以见得?”
江辰先是出了门,指着那一小块田地道:“其一,前几日并未落雨,但菜苗旁的土却比周遭的土都要湿润些许,说明有人来过。而浇菜之人,定然是顾公子。”
“其二,屋内摆设虽条理有序,但书案旁那一沓书被人翻过,本该在上边的《诗经》,被丢在了上头的显眼地方,顾公子平日并不读《诗经》,反倒是他常读的《江湖侠义录》被放在了下头。”
但刘翟仍有不解:“那许是怀瑾自己动过也不一定。”
江辰摇摇头:“顾公子平日里很少看书,连那本《诗经》,也是我从他书案上翻了许久才见着的,他的书大都落了灰。而这些书,落的灰不大均匀,若真是他,想来顾公子是并无闲情雅致来收拾的。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但若真是顾公子来书桌案牍翻看过,那地里的菜苗有被踩踏的痕迹,这也足以说明,还有顾公子以外的人来过这儿。并且,是因着不大熟悉,所以无意踩踏了菜苗。虽后来掩盖了痕迹,但依旧有迹可循。”
刘翟顺着他的话往地里仔细一看,有几颗菜苗确实有被踩踏的痕迹。依着顾昭的身手和才智,自然是无碍的,江辰和刘翟正想回县衙等着,路没走一半,江辰突然掉头道:“不对,刘县令。”
刘翟回过头来:“怎的了?江公子可还有什么事?”
江辰道:“顾公子……可能被人带走了。”
刘翟惊道:“带走了?”
于是眼看走到了半路,刘翟又得折腾回去。江辰又来到了那书案旁,那上头摆了一沓书,自上而下,依次是《诗经》,《灸散疗法》,《北山坡记事》,《昆仑山寻道》,《江湖侠义录》,《尘归缘》,之前江辰以为是被人翻乱所至,眼下看来,这六本书的每前一个字,连起来,正好是,施救,被困,江辰。
刘翟道:“那以此看来,怀瑾确实被困。”而之所以会指明江辰,想来顾昭也是对刘翟有几斤几两清楚得很。
眼下江辰却仍然镇定自若,毕竟他不大明白刘翟和顾昭之间那点儿弯弯绕绕的事情。但他可以十分肯定的是,顾昭是主动跟他们走的。而那个人,说不定就是小兰口中的“江上柳”。
刘翟其实挺拿不准顾昭的意思的,顾昭这是,想把江辰卷进来?不过,想来顾昭是看中了他除了医术好点外,再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才不得已而为之。能把顾昭带走的人,会是谁?
江辰却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刘县令可否同我细说这起案子的来龙去脉?”
既然顾昭有意让江辰卷进来,刘翟索性也就不那么藏着掖着了,便同江辰,把程子康的事情和他们所查出来的一一说了,这其实说了和没说也差不了多少,刘翟说的同江辰猜想的皆吻合。但以防万一,江辰还是让刘翟说了一遍,恐落下了什么细节。
刘翟一五一十地说着,心里还暗自纳闷儿:江怀民不是早该知道了吗?我前些日子,可向他透出不少案件的细节,不然他哪能在和顾昭僵着的情况下,这么快地摸出头绪。
江辰静静听着,待到刘翟说完了后,他看了看外面,天边云霞似火,日头西下,已是黄昏迟暮。方才他和刘翟二人这样来来回回折腾了许久,想来今日怕是要在这茅草屋留一晚上了。
如此这般,那便是连着晚膳也要在这用了,平日里都是顾昭下厨做饭,现下看来,就只能是他与刘翟二人烧柴烹煮,刘翟会做饭,这倒是不大稀奇,毕竟清风县五年时光,衙门里,就三两个洒扫仆人,都是男丁,连做饭的老妈子都没有,刘县令五年来无所事事,倒是练就了一手好厨艺,刘翟这县令当成如今这么个模样,也是不大容易。
相反之,江辰就当真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公子,但却坚决要帮忙,刘翟没了法子,起先让他看着点火,岂料,好好的火,硬生生是被江公子看灭了,这叫个什么事,不仅火灭了,江辰整个人也弄的煞是狼狈,灰头土脸的,刘翟哭笑不得,只得让这位洛阳来的公子哥先去换件衣裳儿。
刘翟做了两道时令小菜,都是清淡的口味,还感慨道:“若是有酒便好了。”
江辰难得语气温和了些:“刘县令也是爱酒之人,既然无酒,赏赏月也是极好的。”
二人很少这样面对面坐着,更何况此次还没有顾昭,只有他们二人。江辰向来不是个话多的,此时却开口道:“刘县令好歹也是底下管着清风县,怎的连个师爷也未曾请?”
刘翟道:“早些时候,确实有个师爷,后来师爷辞官回乡了,清风县也无什么事,也就未曾再另找了。”
“倒是江公子,江公子打算何时归家?”刘翟想起来江怀民是洛阳人,瞧他这模样,想必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离家如此之久,哪家的公子哥会如此?看江怀民的言行举止,应该是个规矩人家养出来的,按理说应当在家准备科考之事,游山玩水跟他的气质可不太搭。尤其是,清风县也没什么山清水秀的地儿。
江辰道:“家父早些年经商,一直教导男儿家应当闯荡四方,不可成天在家中闷头看书。”
山中风大,刘翟看着江辰,这个人和顾昭一样的一身白衣,硬是让他看到了两种风姿,行事有条有理,倒像是个心里面藏的住的。看来顾昭说的没错,这个人心里面在想什么,还真是让人猜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