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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蒙列踯躅了半个月才下了山,趁着朔夜无光,飞上瑞亲王府的飞檐。他其实听过这小王爷,姓沈名念,说他不得宠眷,早没了做九五尊的命。蒙列才不关心这个,他只想看看那个人眼睛好点了没有。
      王府里只有东院的灯还亮着,他翻到院墙上,借着一棵大梨树做遮掩偷偷往里看。
      窗子是开着的,九月的天已经冷起来,屋里点着熏炉,紫铜炉里冉冉生着青烟,那人在袅袅烟雾后的矮塌上打着盹。眼上的纱换成了青色,两条带子和鬓边溜出的长发缠在一起。沈念觉轻,在山神庙的时候一夜醒了好几次。
      枝头的树叶被风吹得刷拉刷拉响,蒙列蹲在树枝上看得兴致勃勃。
      小丫头打灯笼过来,沈念被脚步声一惊,身上披着的袍子顺着塌沿淌了下来,散成一片狼藉。他抬起头来,偏着头听什么。小丫头拿针挑着烛花,屋里亮了几分,沈念翻了身背对着窗,又睡了过去。
      蒙列攥着玉牌,狠狠一咬牙又揣回胸口,飞身走了。
      他舍不得就这么还给沈念。
      还了他,他再找什么借口下山。没了借口,他就一丁点胆子都没了。
      蒙列不得不说瑞王府的侍卫形同虚设,一连两月,蒙列睡在了瑞王府的屋顶上,却没有一个人发觉他。
      亥时到,看着沈念吹箫、饮茶然后洗漱完躺下,屋里熄了灯,他轻手轻脚躺在屋顶上,想着身下隔着瓦片屋梁的床上,躺着他的心上人。
      蒙列笑了笑。
      是心上人,他知道。
      入秋后屋顶上的风变得凌冽,大梨树时不时狠狠抖两抖,常把蒙列抖笑了。有时候他也会胆大地带壶酒上去。秋高月明,是饮酒的好时候。
      他勾在飞檐上,半个身子悬在空中,撑着头往里看。
      沈念还是那副轻薄寡淡的样子,他啧啧嘴:“就这模样,我也真是看的上啊。”
      烟笼着月亮一同被飘过的云遮住,天空暗下来,那个人却熠熠生光地映在蒙列眼睛里。
      他闭上眼,黑影倏地从他眼皮上划过。
      “不好”他暗叫一声,拔出背后的砍刀飞了出去。
      那人藏在树上,黑衣黑裤看不清楚,他一刀劈过去劈了个空。王府里终于有了动静,小丫头尖叫着有刺客摔了碟子,火把顺着后廊一路奔来,照得蒙列眼睛疼。
      箭就是那个时候射中他的。
      他胸口闷声一通,低头看着那银头东西扎在他身上,他腿上一软,顺着屋檐滚下去,摔在沈念面前。
      “你快进去!别出来!”蒙列大喊,拄着刀费力地往起站。
      只是他还没有直起腿,便又跪了下去。王府的侍卫一剑接一剑刺到他身上,刀刀见血,剑剑入肉。
      “住手。”沈念道,摸索着走蒙列面前。
      “我记得你的声音。”沈念蹲下身子,青纱缚眼的脸上有一丝惊颤。“你下山来了?”
      “老子为了救你中箭了!”蒙列大喊,“你得救我,我可是救过你的。”

      蒙列再醒来时已经是午后,他看着帐顶薄薄细纱,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他抿嘴微笑,转头找沈念。
      空荡荡的屋子干干净净,也只有干干净净,连个人都没有。
      蒙列窝着火,胸口疼得更厉害“你落难的时候,老子守了你一夜呢!”
      他一脚踹翻了床边的铜盆,水泼了一地,叮了咣啷的声音怕是两丈外都听都清楚。蒙列得意地合上眼等着人推门进来。可是等到外面的烛火都亮了,依然没有人来看他。
      “有没有人在!有活人没有!进来个人!叫沈念来,叫你们王爷来!看看你们家主子就这么对他的救命恩人的!”蒙列扯着嗓子大喊,从小到大都没这么委屈过。
      他不知等了多久,终于有人推门进来,那人看了他一眼,回身合上门,一片月光都被他关在外面。
      “你不要叫了,我听得到,我只是眼睛看不见了,耳朵还好着。”沈念小步挪到离床两尺外的红木凳上坐下。
      “我……”蒙列一见到他却哑口无言了。
      “饿了么?”沈念一只手压在桌上,极素净的一只手,吧嗒吧嗒瞧着桌面。
      “你这是连口饭都不给我吃?”蒙列冷笑。
      “我害怕你,你讲实话,我放你走。”沈念语气冷冰冰地,一副阴谋在怀城府有加的模样,手指却发着抖,敲出的音都带着颤。
      蒙列是过惯刀口舔血日子的人,牛鬼蛇神之辈历见的何止百千,沈念这装模作样的姿态搁他眼里跟小孩子过家家一般无二。
      “装什么大人样子,你这小王八羔子,老子救了中了一箭,看见没,在这儿!”他一拳敲在胸口,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妈的,充什么好汉。
      沈念红着脖子冰着脸,无可奈何又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谁要害你,但我在,你就伤不着,你信我。”蒙列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拖着腿要往起坐,撑了两下又重重摔在床上。
      “别动,一会儿伤口裂开了。”沈念可算说了句人话,蒙列疼得撕心裂肺咧嘴笑。
      “你信我,我不害你。”蒙列低声道,朝胸口摸了摸,慌了神——那个玉牌不见了,他急得直蹬腿。
      “玉牌碎了。”沈念走过来坐在床边上,居高临下地看他。
      其实他眼睛是看不见的,但蒙列就是觉得那双眼睛在温柔地搔他,从眉头到鼻尖,从下巴到胸口。
      “怎么碎了,怪可惜的,上好的羊脂玉呢。”蒙列叹息。
      沈念伸手,在半空中顿了顿,又收到袖中。蒙列屏着呼吸,心跳得厉害,连说话都磕磕巴巴。
      “我……我我我我本来想送来还你的。”蒙列苦着脸语无伦次,“一不小心就……”
      “无妨,碎就碎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沈念起身往外走。
      蒙列支起身子看他:“我真的饿了。王爷,您给口饭吃,我饿一天,这伤是好不起来的。“
      沈念从门口提了个食盒进来,想来一他到时就搁在门外,菜早凉了些。
      “你能自己吃吗?“
      蒙列呵呵一笑,腆着脸看他:“能请王爷纡尊降贵伺候我一顿吗?“
      沈念一手抓着门框,气得手指发青。
      “好了好了,小羔子没吃过奶是怎么地,一说就气,咋那么多气。生气伤肝,肝主目,你眼瞎是该!“
      沈念把食盒往外面里一扔,头也不回地走了。
      “唉,你这人!“蒙列嘴里发苦。
      嘴欠啊,好容易吃一顿就这么没了。

      蒙列也曾追问过沈念那些想杀的人到底什么来路,沈念一副老神在在模样坐在院中喝茶,蒙列拿手锤窗子:“你兄弟要杀你,你还这么悠闲?”
      沈念道:“他们无非怕我争权,我没想争,他们慢慢就知道了。”
      “你活的到那时候吗?”蒙列狠不得从床上跳起来一巴掌打醒他。
      沈念回头看他:“他们不想让我死,死了陛下会追问,他们也不想让我好好活着,我活的太好,他们要嫉妒,最好我半死不活的,正和他们心思。”
      蒙列的拳头愣在空中。
      沈念搁下茶杯往屋里走:“你还要在这里赖多久才走。”
      蒙列捂着胸口皱眉头:“堂堂王府连个伤兵也养不起吗?”
      沈念轻笑:“养我一个瞎子已经勉强,算上你就不够吃了。”
      蒙列难得见他心情好,忍不住嘴欠:“那你跟我回山寨吧,管饱吃,肯定饿不着你。马上冬天到了,我带你去林子里捕鹿猎獐子,晚上在寨子里围着火堆烤肉喝酒,顶着大月亮……”蒙列忍不住坐起来手舞足蹈,“你别见山顶风大,山神庙旁边的那根老槐树可结实呢,树杈尖尖儿的,跟要插进月亮里似的。小时候我坐在上面,一伸手就能摸着天怎么着。”
      沈念静静地坐在一旁听。
      蒙列有一瞬间觉得他真的被他说动心了。

      入冬第一场雪下起来的那天晚上,蒙列不告而别了,原因无他,第二天是他老爹的忌日。他没想告诉沈念,想着过两天就能再回来,顺道晾他一晾。
      初雪下得很大,他赶着夜色往山上走,雪末子落了一身。
      蒙列在他老爹的坟前坐了大半天时光,直坐到残阳如沐,他起身抖了抖衣服上的雪渣,重重磕了三个头:“爹,对不住了,我就惦着他,赖不了了。”

      听说,沈念眼睛中的毒是蛇毒,他从天滁岗一直翻到鹿岗找全了所有蛇窝旁的草药,一股脑堆给太医。
      老太医哭笑不得抱着一筐草药:“都没用。一个都顶不上事。”
      蒙列不信邪,翻去更远的山上找,只是他还没找到,沈念就被软禁了起来。
      事是沈念的小侍女带出的话,说让人告诉蒙列,回他的寨子去,别整天不务正业。
      蒙列啐了一口:“救死扶伤怎么就不务正业了。”当夜就背着五斤重的狗尾巴草翻进了瑞王府的后院。
      沈念站在窗下吹箫,檐下的冰菱子时不时掉下一个来,砸在地上“啪唧”一声裂成一堆渣子。他一抬头,看见蒙列倒钩在梁上,两只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线。
      沈念脸色一变,压着嗓子道:“你怎么来了,我让小芝带话给你的——”
      蒙列一扬手打断他:“别小芝小芝的,我凭什么听你话,笑话,我要真被你两句话唬住,岂不被人耻笑我妻管严了!”
      沈念嘴唇都要被咬破了,他捡起手边的镇尺砸过去,骂道:“胡说八道!”
      蒙列偏头躲过去,笑起来:“你眼睛好了?怎么打得这么准,再来一个试试。”
      沈念啪得将窗子合上。
      蒙列扔下背篓进屋来,围着沈念转圈,“让我看看,看得清楚吗?你怎么认出我来的,你可没见过我呀,神了!”
      沈念不理会他,抓了把香屑扔香炉里。
      “你关这儿闷不闷,我看你怪可怜的,真不是人过的日子。”蒙列大剌剌坐在矮塌上,塌上还放着休息时盖的薄毯子,他一滚身翻进去,整个人被毯子裹得严严实实。
      蒙列深深嗅了口气,几乎要被毯子上的梨香吞没了,一时满脑子都是浪词淫曲。
      “谢谢你的草药,还是有点用处的。赵太医说他怪错你了。”
      蒙列一仰脖子,哈哈大笑:“老家伙目中无人,打脸了吧!没事,我不怪他,他能治好你的眼睛,我只有感激他的份儿。”
      沈念转过脸来,一双大眼睛仔仔细细地看他,蒙列被那双眼睛看得丢了魂魄。那是沈念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他,蒙列裹在毯子里像只蛹,他抬着头,两只眼睛着了魔一样回望着他。沈念很想走过去拨开他的衣裳看看他的伤口,可是他不敢。
      “你的眼睛太好看了,我爹生前常说我娘的眼睛漂亮,满目载星河。我没见过我娘的眼睛,但我知道我爹说的感觉。”
      乌鸦在外面梨树上乱叫,月亮在枝头小眠,屋里氤氲着清香,蒙列倒头睡了过去,难得睡的这么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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