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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蒙列打小就不知道女人是何物。他三岁不到就死了娘,只剩下一个被捉去山寨做军师的书生爹,他娘死的时候他爹做在寨子旁山崖的大石头上抽着烟,烟雾蹿得老高老高,遮云蔽月地腾了半宿。他坐在屋里门牙子上,一会儿看看屋里一会儿看看外面。他记得那天的月亮特别圆,又大又亮,突兀地悬在空中,像要把什么东西吸走似的。
      自那以后,他爹变整个人疯魔了起来。
      蒙列是自小在寨子里长大的,寨子大当家五大三粗又邋遢,对媳妇却是一等一的好,任谁都挑不出毛病,可惜的,寨主夫人没两年就病死了。死的那天也是那样一个圆圆亮亮的大月夜,山中刮着大风,吹得一片云都不见踪迹。他看见大当家的坐在寨子口,酒坛子倒了一地,整个人乌拉乌拉地边哭边往死里灌。寨子里没人敢上去说两句,只有他走过去蹲到一旁,将酒坛子一个一个扶好了,问他:“谷大叔,你哭什么?”
      寨主给了他一巴掌,耳光在风中特别得响。
      蒙列被打懵了,脸上热辣辣地疼。紧接着,又一声清脆的耳光声,他看到寨主在打自己,噼里啪啦一连打了二十多下才停下来。
      “小列子哟,你滚吧,滚远点,这鬼地方要人断子绝孙的。“
      蒙列那时候才七岁,操起旁边的酒坛子猛地灌了一口,趁着酒劲也不知怎么鬼迷心窍了,扬手一巴掌抽了过去。
      “啪!”
      那声音打得整个寨子都惊了。
      后来这寨子就成了蒙列的寨子。
      蒙列二十岁那年去鹿岗“抢苗子”,路上遇见个算命先生,那鬼头先生说他要断子绝孙,被他一刀剁了命根子。
      “断他老子!“蒙列一口唾沫喷下去,鬼头先生摊在一滩血中险些毙了命。刚收鹿岗回来就听手下人说他老爹给他定了亲。
      蒙列他老爹虽说是个书生,却是迂腐不堪及信阴阳的人。当年虽说为了一口饭吃来了这天滁岗,到底心里是犯着怵的。眼见着自己老婆死在痨病上,寨主夫人难产大出血而亡,孩子还没落地就没了气,心里早不知多想跑得远远的,可惜生出个主意大的儿子。
      蒙列打道回府刚进山就看见山顶妖艳壮丽的一片尖红,生生要燃出一片火来的架势。可惜这门亲还没结成他老爹就失足跌下山崖死了。红事白事一起办着实不吉利,只得就丧。
      那时蒙列还没觉得命里真的没女人。
      按理守孝三年,他也没多想。
      三年后他才不过23,守着结实的身体和一张还算过的去的脸,不信娶不着媳妇。
      他的第二门亲是求来的,硬着头皮跪了三家媒人才说和成了南城一家落魄商贾家的庶出小姐,模样倒还不错,人也秀气,只是脾气硬气得很,才听说要嫁给土匪,当夜就一根绳子吊死在了房里。
      蒙列坐在寨子里的大石头上看月亮,想着他的姑娘是不是都宁可飞去广寒宫里做兔子也不肯嫁给他。
      他不信这个邪。
      第三门亲是他抢来的。秋日林间多枯叶,他坐在山下的灌木丛里,打伤了一整个娶亲队伍,抬着新娘进了寨。新娘哭得梨花带雨,绝食两日抗议。蒙列虽说是个莽人,却实在不喜欢强人所难,挨到第四日,他又将人齐齐整整放了去,顺带随了两块银锭子。
      事不过三,蒙列细想了想就认命了。
      一辈子没有女人又能怎么样呢。有了女人又能怎么样呢,不过一日三餐。细想到这里,他也不再强求些姻缘什么。
      到他三十岁这一年,犹自处男一个的蒙列坐在月亮下嗤嗤地笑,一边笑一边往嘴里灌酒,灌到半醉半醒时忽然看见山下蜿蜒而上的一条队伍。他歪在石头上傻笑,看那队伍离自己越来越近,直到停在眼前。
      来人是他的小徒弟青衫,痞里痞气地揉揉手,朝后面轿子里一指:”师父,我捉了个人回来。“
      青衫是个断袖,寨子里的人他不敢动,只得每月下山去捉两个人上山来玩,玩腻了就放下山去,蒙列早见怪不怪,胡乱一扬手:”玩去,别碍着我喝酒。“
      轿子打他身边走过去,夜风一吹,那轿帘飘了起来。
      月光溶溶泻下来,在那轿中之人脸上盈盈铺了满怀。
      萧萧如松下风,轩轩似朝霞举。
      蒙列被冷风吹得一个激灵,眼睛就移不开了。
      那人单薄的纸片一样,十八九岁的年纪,一身雪青锦缎袍子,眼睛上缚着一条白纱。
      是个瞎子啊。
      蒙列一口酒闷下去,胃里热辣辣的。
      他看着轿子摇摇晃晃走进青衫的院子,柴门一扣,啪得一声,他的心颤了颤。
      他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你他妈禽兽吧,跟青衫一个德行!”
      轿子落地咚得一声闷响,青衫打起轿帘:“到啦,下来吧。坐久了腰疼,等会儿给你松快松快。”
      “呸!真恶心!”蒙列耳朵好得厉害,忍不住呷口酒骂出口。
      轿中的人走出来,不小心被拌了一跤跌在不知谁人怀里:“抱歉。”
      青衫似笑非笑:“不碍事,进去吧。洗澡吗,我给你打热水去。”
      “好。“
      “脱了衣服还能穿得回去吗,小羊羔子。”蒙列摇了摇头。
      青衫扶着那人进了屋,不一会儿端着个大铜盆疯跑出来,蒙列拦住他:“你那里找来的瞎子?”
      青衫一抬下巴:“官道上顺手牵的,他们被另外一队截了,我救下他,他可不得以身相许报答一下我。”说完嘿嘿一笑,朝青婶的热水锅上跑去。
      蒙列愣了一下,身后的屋子里突然传来一阵箫声,不似素日里那些呜咽之音,倒是一股清泉珠玉之感,如松间清瀑冲刷过的绿石,泠泠铮铮,心中豁然一亮,云开月明。
      不一会儿,青衫端着一盆热水一脚踢开门,那箫声就断了,蒙列酒沁在口里,犯了苦。
      他听见铜盆啪得翻倒在地,听见箫清脆地跌落,然后他听见那个人在叫喊:“你在干什么!你放开我!”
      他忍了两口,酒坛在手里停了停,停到他再也按捺不住,踹门而入。
      “青衫,住手。”蒙列看着床上撕扯着的两个人,沉声道。
      青衫扭头一龇嘴,骂道:“师父你,操他妈的进来坏我好事!”
      蒙列上步就一个耳光把他甩墙上跌了下去,“滚。”
      青衫骂骂咧咧地跑出去,踹着大铜盆整个翻了个天,铜盆底明晃晃地映着蒙列一双血红的眼睛。
      蒙列坐在门牙上:“是我徒弟不懂事,你把衣服穿好,我送你下山。”
      那人衣衫半开,胸前一片银白如霜的肌肤,被漏进来的月光照得泛光,蒙列吞咽了一下,闭上眼睛。
      “你又是谁?”那人坐起身来侧着脸,月光洒在他背上,晕出一圈白纱般的光影。
      “好人!”蒙列咧嘴。
      “你们是三殿下的人,还是六王的人?”那人坐在床边,两条腿垂在半空,晃来晃去。
      “什么三六九,不知道你嘚嘚嘚什么。”
      “那你是什么人?”
      “你话这么多,累不累,闭嘴成吗?”
      “你有看到我的箫吗?它在地上。”那人说,语调清清冷冷,没有温度。
      蒙列扫了两眼,笑:“你箫吹的不错,我想再听一段,你吹给我听听行么?”
      蒙列捡起来放到他手上,那只握箫的手骨瓷一般,修长的指节,圆润的指甲,指甲缝里带着丝丝血痕。
      那人攥着箫,眉头锁着,若不是眼睛瞎了蒙着纱,保不准立时喷出火来。
      “你真的会送我下山?“那人问,缚着白纱的眼睛朝他转过来,好像透过一层纱在盯着他的心诘问他。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蒙列不敢碰他,远远走到门口,“你的眼睛看不见,我找轿子送你。”
      “你不知道?”
      “不-知-道!”
      那人没有说不,也没有说好,只是无声无息地坐在那里。
      夜深雾浓,月亮也隐起来,屋子里黑沉沉,只剩桌上点着一点油灯照明。
      “夜里山路难走,你要是信得过我,我找间空屋子给你住,明天一早就送你下去。”蒙列去外面转了一圈,又回来,欲言又止。
      “嗯。”那人握着箫贴墙慢慢摸索过来。
      “你这眼睛……是怎么弄的?”蒙列轻声问,将那人面前的凳子踢到一边。
      “被人洒了一把毒药,就看不见了。”那人笑,轻轻浅浅,像窗棂上初初结起的霜,一溜烟化在夜风里。
      蒙列想看看他的眼睛,想看的挠心挠肺,可是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他怕吓着人家。
      “你跟我来。”他捉住箫的另一端,“握紧了,别松开。”
      那夜,那人在山神庙的草垫上睡了一宿,蒙列守在庙门口,敲了一宿木鱼。
      赶着大早把人送下了山。
      蒙列回寨的路上心里空荡荡的。夜里无事,又去山神庙里转了一圈,他趴在草垫上发呆,草上盈盈带着清香,那种富贵人家熏衣服的香味。他翻了个身,在草垫上打滚,背上硌得疼。他翻了翻草,翻出一个玉牌来。
      “瑞亲王府。”蒙列叹了口气,“是个小王爷啊,可真是富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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