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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曼陀罗 ...

  •   (1)
      “你好,我是荔枝,是每到漆黑的夜,总会陪伴着你的音友呢~”

      银色别克轿车里的收音机正在放着夜深人静的广播,属于女性的温柔嗓音让疲惫工作后的夜晚得到藉慰,漫长的夜得到陪伴。

      每一位为了生活而拼尽全力的人都还在黑夜中徐徐前进。

      黑夜虽然漫长,可最终会迎来清晨的微光。

      中年女性总是会失去青春的傲娇变成满是怨言的家庭主妇或抹去锋锐的白领,只剩下家庭与经济二者相互陪伴,并以之为生活的目标——相夫教子。

      陈茵扭动收音机的控制按钮,将广播的声音开得很大,几乎将外界的噪音屏蔽,她听着广播里温柔的女声,得不到丝毫的藉慰,也许是和她一位女性的关系有些大。

      因为单亲家庭的原因,所以她总是显得力不从心。

      疲惫的夜晚总是折磨着她,让她从二十几岁的花季少女瞬间退化成了中年持家妇女和在外打拼的事业型白领。

      她的生活就是维持生计,仅此而已。

      除了这个,几乎没什么值得她拼搏的,也没有什么值得在乎的,唯一在乎的可能就是她现在的身份吧。

      她总会在午夜十二点望着银色别克轿车里的后视镜,然后再看看自己的模样,确认自己的真实身份后,闭目忍泪,再看向轿车里唯一一张照片,是年幼的女儿拍的照片,与其说是照片,不如说是成长印记?

      她从未结过婚,也从未生过孩子,只是……

      陈茵摇摇头,她看着凌晨三点还依旧车水马龙的街道,眼睛里的愤怒难以遏制。

      四周的霓虹灯依旧闪烁,十字路口酒醉的行人从不遵守交通规则并在路边花坛吐得一塌糊涂,高楼大厦下的天门大道异常安静,没有忙碌于工作的行人喧哗,只剩下汽车的鸣笛和机械底盘的躁动声。

      这样的夜晚对于她这种月光族而言,相当适应,不过现在她是一位单身母亲了,不再是曾经那位恣意放纵的花季少女了,虽然她还非常地不适应。

      她默默地掐着时间点,再看向自己苍老的面容,将别克驶向了blue bird。

      蓝色鸟酒吧里的夜晚充满着激情,颤动的电音和刺眼的灯光让人兴奋,飘着淡淡香气的空中浮着白色纸片,这是每一次节奏后的狂欢,中央充满着弹性的跳床让人跟着耳边震动的节奏摇摆,这里的人无一不是年轻人,包括年轻的女性,当然也有夜晚出没的狼,寻找初次的绵羊。

      他们跟着节拍,喝着鸡尾酒,在沙发上摇摆着赤裸的身躯,有人脱掉了外衣,露出白皙的皮肤还有隐约的胸部勾勒痕迹,让外出的狼们,兽性大发,享受着所谓的放纵,也进行着青年们最喜欢的夜间活动——“蹦迪”。

      迪间外的街道,除开大排档店外,就只剩下24小时便利店,还有那些日复一日的争吵。

      陈茵将自己的女儿陈菓从酒吧里硬生生拽了出来,她一脸酒意地和陈茵争吵,重复的说辞让这些大排档老板和24h便利店的店长都听得有些厌烦。

      因为这样的争吵已经出现三天了,他们也从刚开始的帮劝到了最后的袖手旁观。

      “你凭什么管我?”

      陈菓使劲地拽开陈茵的手并和她大呼小叫:“你不是我妈!”

      陈菓一边争吵,一边呕吐,吐了陈茵一身,然而陈茵一忍再忍,要是按照她以往的暴脾气……

      陈菓不断尝试逃跑,却总是被这个“母亲”不断截住,不管是任何方式都逃不过她的手掌心,就像是她的突然出现,将她的一切生活轨迹都改变。

      她不认识这个母亲,可她却知道她的全部,像是她监视过她的生活一样,每一处细节她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也难怪她的名字叫陈茵,自己叫陈菓——她种下的茵,自然结出她的菓。

      说白了,在别人眼中,她就是被人抛弃的孽种,虽然比起她孤儿来说是好上许多,但,她终归是自己的母亲,总比没有好,然而从小不受管教的陈茵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一切,她的青春期异常叛逆,几乎让陈茵这几天费劲了心思。

      “给我回去!”

      陈茵爆发了,她终于忍不了她的暴脾气,教训这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儿。

      她一巴掌猛地扇了上去,打在了陈菓青春期脆弱的表皮上,然后彻底碎裂开。

      陈菓爆发了,开始哭泣,并且嘶骂她:“你她妈陈茵算什么狗屁东西,你这个婊子!”

      陈茵再次没忍住,又是一巴掌。

      虽然这样的教育方式是极端的,但它的确是最实用的闭嘴方式。

      接连着几巴掌下去,陈菓已经不敢再说话,憋屈着眼泪四处找刀片想要自杀,却不断被陈茵阻拦,最终,她只有扭曲着自我心态坐在副驾驶上,抹着眼泪将脸上淡妆抹得一团花。

      陈茵坐在主驾驶上,望着已经含泪昏睡过去的陈茵,她的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

      她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驶车回家,而是开往了郊区,在陈菓的疯狂叛逆后,她也饱受了生活的折磨,将车驶向了极端的公路尽头,也许这种方式对她而言是另一种解脱。

      她冲破了安全栏,前面就是高度上千米的悬崖。

      前面的路断裂了一半,是前几天的山崩引起,而她缓慢了驶向了那里,最终,停靠在悬崖的面前,面对这疲倦的生活和自己无力招架的女儿。

      她想选择投降,选择死亡!

      她想带着她一起去死!

      她望着后视镜里已经熟睡的陈菓……

      果然这丫头还是在熟睡时最受人喜欢,虽然平时很叛逆,但是睡着了,却是个粘人的小妖精。

      她的眼角涌出了泪,将手动刹打开,打起了火。

      广播还在继续播放,车却自动地驶向了断裂的一方,虽然很缓慢,且不断地逼近死神。

      死亡就在面前,触手可及。

      她望着陈菓的模样,泪盈满了眼眶,哭得不成人样,丝毫没有中年妇女该有的成熟与稳重,温柔沉静的女声也渐渐变得慵懒,像是她也陷入了疲倦。

      所以在广播的最后,也就是凌晨四点,荔枝点了一首曲子。

      “今天也是坚强努力的荔枝哟~希望在孤独寂寞的夜晚你听见我的声音后不再难受,因为我就在你的身边,所以呀~”

      “请鼓起勇气并且认真地生活下去吧!”

      “最近荔枝很喜欢一首歌呢,希望大家也能像这首歌一样,一路向前,即便路途再怎么艰难,即便生活再怎么难堪,也要努力的生活哟~”

      “这首歌的名字是《Carry On My Wayward Son[Kansas Cover]》,原唱是是由美国老牌摇滚乐团Kansas于1976年录制的一首歌,作者为该乐队当时的成员之一Kerry Livgren。”

      “接下来,让我们静静地欣赏这坚强的女声吧……”

      吉他的清脆音色从收音机里传出,让寂静的夜显得有些许不同,陈茵知道这是《super natural》的主题曲,因为这是她青春里最有回忆的一部美剧,总是会带给人坚强的意志。

      “Carry on my wayward son,(坚持住,我倔强的孩子)”

      “For there\'ll be peace when you are done,(你只有坚持到底,内心才会得到安宁)”

      “Lay your weary head to rest。(让你疲倦的脑袋休息一会吧)”

      “Now don\'t you cry no more……(现在开始不要再哭泣了)”

      “Once I rose above the noise and confusion,(曾经我克服了凡尘嘈杂,远离世事困惑)”

      “Just to get a glimpse beyond the illusion,(只想一窥幻象背后的真相)”

      “was soaring ever higher, but I flew too high!(我曾一直努力想要翱翔得更高,但是我太过野心勃勃。)”

      “ Though my eyes could see I still was a blind man。(虽然我的眼能看,但我依旧目光短浅)”

      “Though my mind could think I still was a mad man。(虽然我的心能想,但我依旧缺乏理性)”

      “I hear the voices when I\'m dreaming\'(在梦中我听到有声音回响在耳边)”

      “I can hear them say:(我听到他们说)”

      “Carry on my wayward son!(坚持住,我倔强的孩子。)”

      陈茵汹涌地哭着,像泄堤的河坝,甚至超过了收音机的最大声,直到后驾驶座传来陈菓的轻微呼唤声:“妈,把音乐调小一点好吗?声音好大呀,有点吵到我了。”

      陈茵因为自己哭泣的原因或是因为音乐的原因,所以她并没有听到陈菓的声音。

      陈菓渐渐醒来,慵懒地呼唤着她:“妈?”

      “妈?!”

      陈茵喷涌的泪忽然止住,她调小了广播的音量,脆弱的眼中忽然闪烁着坚定,她压动了手刹,车速渐渐减小,最终停靠在裂缝的边缘,如果再迟一秒,这辆车随时会冲入悬崖。

      《Carry On My Wayward Son[Kansas Cover]》的节奏逼近尾声,歌曲的声音消失在寂静的夜里,直到荔枝的声音再次响起:“今日凌晨五点零二十分,又是你的荔枝在陪伴着你,今天的你是否又坚强地生活了呢?”

      “荔枝一直相信着呢~”

      “你说呢,夜晚孤独的朋友们,明天再见~”

      陈茵哭着笑了起来,故作坚定地回答身后陈菓的小迷糊声:“妈妈在这里呢,声音大了,对不起。”

      陈菓又渐渐沉入梦乡,不知道发了什么,而这一切,都只有清醒着的陈茵知道。

      她快速抹干了泪水,整理好自己的状态,将刚才的狼狈收拾在身后,继续前行,驶向回家的路。

      她关了收音机,看着褪去阴暗的天色,眼角流下了一行泪。

      不过她打开了□□音乐播放器,放了自己最喜欢的钢琴曲,是《言叶之庭》主题曲《A Rainy Morning》,这是陈茵最喜欢的音乐,唯一能助她入睡的钢琴曲,带着温柔的声音,柔软了内心。
      (2)
      陈菓将满脸妆容的陈茵抱入卧室,将她放入了混乱的被窝中,望着四周混乱的房间,这就是那间一百平米的小平房。简陋的家具,破旧的墙壁掉尽了粉底,冰冷阴暗的角落里爬满了青苔,这个“家”早已了无生气。

      陈菓疲倦地脱下西装外套,半赤裸着,四周都是冰冷的寒气,她缓步走向冰箱,取出已经冰得冒寒气的啤酒,像是饥饿的人,狼吞虎咽。她喝得太急,连忙跑到厕所一阵呕吐,她趴在马桶上,深黄色的污垢令人作呕。

      然而,她却趴在马桶上哭泣,她始终是一个女人,孤单的女人,再怎么坚强都会感觉到疲倦的普通女人,虽然……

      她披散着长发,嘴角尽是黄绿色的垢渍,躺在破旧的皮沙发上,出了神,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头顶上暗淡的黄灯在闪烁,仿佛它随时会熄灭。

      她扭动着身体,感觉有什么东西有些硌肉,伸手探探放在沙发夹层里的破旧书,略微侧眼一看,昏黄的灯光下有些泛黄的纸页上的字勉强可见。

      “有没有听说过曼陀花?”

      “能够铭记时间和记忆的花,可以让你见到曾经的自己,它的模样没有人知道……”

      她红肿的眼角留下了一行泪,她将破旧的书扔到了黑白电视机后,骂出了声:“操你妈逼的曼陀花!”随后,她把手放在了眼睛前,沉沉地睡去。

      窗外,风有些大,吹得帘子咵咵的响,一盆即将枯死的花被破旧的书打到,摇摇晃晃,像是会落在地上碎裂,但是它没有,只是独孤地呆在角落里,没有水的滋润,没有阳光的照射,即将死亡。

      陈菓真的没办法拿她这十八岁的女儿怎样,她不舍得打她,每次打她自己都会觉得心疼,但是不打她,她又不成器,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更不知道该怎么做好一个母亲,做一个母亲真的是让她头大,再加上每日繁重的工作和加班,就已经让她疲惫不堪,现在陈茵又总是添乱,真是……

      她真的不知道,这个家还能坚持多久,这个“家”算家吗?

      清晨的阳光总是会带着春草的气味,扑鼻而温柔,人总是在睡意得到满足后自觉醒来,正如此刻眨眼被阳光照得刺眼的陈茵。她摩挲着眼角,有些泛红,她抓着乱鸡毛的长发,脸上的妆容被她洗得特别干净,脸上的青春痘暴露无遗。

      她看着被她弄得混乱却又被母亲整理干净的卧室,她知道她又要外出了,她总是这样早出晚归,但是她总是会将早餐煮好,等着她自然醒。

      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对她这么好,虽然她说自己是她的女儿,但是她却抛弃了自己十几年。

      她想到了这里,坚强的内心不禁有些波动,她轻轻地触摸脸庞的刺疼感,她想起昨晚她打了自己,眼眶在一瞬间泛了红。

      她手有些颤抖,拿着还有些温热的早餐,夹杂着泪吃光。

      破旧的大门发出嘎吱的声响,她快速地擦干眼泪。

      陈菓手上拿着一份文件,文件有些厚,她穿着紧身小西装,将她修长的体态展现,凹陷紧绷的质感,让人不禁勾起一股邪念。

      陈茵再次恢复以往那副做作的表情,因为她对待她这个母亲一向如此——“冷血无情。”

      陈菓坐在她的身边,并没有以往严肃的样子,只是温柔地帮她把肆意丢放的衣服拾好,然后将文件放在她的面前,坐在她的身边,像一个真正温柔的母亲。

      陈菓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只是把脏了的碗筷收拾干净,一个人在厨房打扫,留着大厅里的陈茵一个人看着闪烁着黑白屏电视,电视机调不出任何的频道,只有杂乱的电磁声咔咔地响。

      陈茵躺在破旧的沙发上,时不时回头望向厨房里忙碌的陈菓。

      没有人打破这片寂静。

      最终,她说了话。

      “我还有三天。”陈菓背对着身,冰点的寂静被打破。

      “嗯?”陈菓有些惊讶,下意识地反问。

      陈菓依旧背对着,眼睛里溢出的泪越来越多,像是漏水的龙头,哗啦啦地流个不停,但是她没发出一丝带有哭意的声音,语气里的沉静像是千里深的海底。

      “我还有三天就要离开了,我会送你到姨母家,学校我重新给你报好了,你自己记得去上。”

      陈茵也没吭声,坐在沙发上,背对着黑白电视机,破旧沙发被她的手指硬生生抠出一个洞,破旧的黑白电视竟然在这个时候有了画面,但是被她关掉。

      四周寂静,落针可闻。

      她瘫坐在沙发上,眼睛红肿着流泪,五官扭曲,甚至是咬牙切齿,她在恨,却又恨不起来,她的语气竟然跟陈菓一模一样,沉稳而寂静:“为什么?”

      她只是简单地问了为什么,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叛逆,只是瘫坐在沙发上,像是失去了生命,如果没有声音,场面便足以阴森到令人恐惧。

      “因为,我要走了。”陈菓说。

      “为什么?”陈菓问。

      “因为,时间到了。”陈菓又问。

      “什么时间?”陈菓再次反问。

      一言一答,像是针扎般的拷问。

      “你作为我女儿的时间。”陈菓身体隐隐地颤抖着,她在极度地忍耐。

      空气降为冰点,猛烈的寒意从心底涌来,直击二人。

      这样的僵持维持了许久,没有人再发话。

      最终陈茵打破了寂静,她颤抖着身躯,用尽全身力气问完最后一句:“你是要抛弃我吗?”

      一字一句就像一针一刀插在陈菓肉质的心上。

      一刹,千疮百孔!

      场面再次冰冷,尴尬气氛里渗出的寒气,足以让心受到冰冻,陈菓的最终回答算是落下了死神的帖。

      “差不多。”陈菓关掉了厨房的水龙头,可哗哗的水声并没有丝毫减少的痕迹,她依旧背对着,只是她的身体已无法支撑,勉强靠着厨房的边沿,流着泪。

      陈茵没有再说话,回了卧室。

      “嘣!”木门被巨大的力量推开,发出崩裂的声音。

      这样的防守底线始终禁不起暴洪的倾泄,溃败在这样的声响下。

      “啊!”疯狂地尖叫声从陈茵的起居室里发出,却是类似于被掐着喉咙的咆哮,还有那抽泣的哭腔。

      所有的倔强都在一瞬间化为了乌有。

      陈菓慢慢地瘫软在橱柜旁,抱着自己的双腿哭泣着,宛若受伤的雏鸟:“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我要面临这样的选择,为什么……”

      所有的话语化为低声地抽泣和哽咽地断句。

      ……

      房屋渐渐寂静,哭泣最终使人疲倦,心痛使人麻木。

      陈菓走入客厅将杂乱的事物一一整理,眼眶里的泪渐渐干涸,最终她走到了角落里,将那日丢弃的破旧书本拿起,看着隐约的黑色字迹,是“曼陀罗”。

      她缓步靠近角落,那里有几乎枯竭的盆栽,微微触摸,枯黄的叶凋零,落入泥土。

      她眼角的泪不禁再次涌出,她将屋子收拾干净,离开了。

      干净的平房里,充斥着平静,直到门被关闭的声音彻底消失。

      最终,陈茵推开了门,像是失了魂游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她对母亲的概念越来越深,她就是一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人,自己就是一个可以随意抛弃的女儿,而她对那个所谓的姨母家丝毫没有概念,甚至可以说是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亲戚。

      在她的眼里或许就只有这间破破烂烂的小平房算是家了,即便这个家是多么的斑驳不堪,但这里始终是她的家。

      她瘫在沙发上,想将自己埋入那狭小的缝隙里,可她做不到,只能卡在缝隙里,无助地哭泣。

      “明明你才来到我身边四天,你就要走了?”

      “你不是口口声声地说你是我妈吗?”

      “你为什么要回来,放任我自暴自弃不好吗?”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想不通,我一直都是没父母的孩子呀,为什么要管我,为什么要照顾我……”

      “为什么……”

      “你知道我有多少为什么想问你吗?妈!”

      “但是你马上就要离开了,你算吗?”

      “你为什么还不等我问清楚再离开……”

      “告诉我为什么就好,为什么……”

      “为什么?”

      她双眼空洞,被掏空了一切,像行尸走肉,只剩下一副躯壳。

      她明明已经被抛弃了十六年,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个母亲,明明她看起来那么年轻,为什么她说来就来、又说走就走?

      明明……

      陈茵的所有思绪陷入混乱,疯狂和哭泣后的疲倦让她陷入浑噩。

      她是一个孤儿,然而一个出现只有四天的母亲,却快速地改变了她的生活。

      她对她,是爱?还是恨?

      她不知道。

      她只是知道,她是她的母亲,她的名字叫陈菓,仅此而已。

      即便只有四天,对于从没有被爱过的人而言,这样的爱是多么的奢侈,多么的美妙……

      虽然她希望一直这样下去,但是她明白……

      她要走,仅此而已。
      (3)
      陈菓一晚上没睡着,今天是她离开的最后一晚,她躺在床上难以入眠,只有最后打开房间刺眼的白炽灯。

      夜深,寂静而悲凉。

      落地窗边,总是有风吹动窗前的长帘,她的身体忽然间变得若隐若现,仿佛透明的鬼魂。

      她看着自己镜子中的模样,散乱长发,深邃的眼眶里涌出了泪,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勉强还能看的办公桌前,打开抽屉,拿出纸并打开一旁的台灯。

      光很刺眼,晃得她眼睛很不舒服。

      她连续的动作忽然停下,像是沉寂了一样,她除开微弱的呼吸声之外,没有任何杂声。她在发呆,瞳孔涣散,直到白炽灯因为微流的变动而闪烁,她回过神来,可同时,她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

      也许是灯光太过刺眼吧……

      她毫不犹豫地写下了她留给陈茵的最后一封信,在强烈的白炽灯光下,每一个字勾勒的痕迹都分外清晰,甚至有些反光。

      信的内容,如此简要地写到:

      “陈茵,我是陈菓。”

      “虽然这样的离别对你而言不可理喻,但是当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我相信你已经知道了,七天的相遇和再见是多么的突然,虽然我只有以母亲的身份与你相见,但是这样的感觉很奇妙,可能是自己给自己写信的原因,所以我有些难过。”

      “曼陀罗的花期是七天,代表着转七日。”

      “所以我与你相遇只有七天。”

      “认识你,我很开心。”

      “当你的母亲,我也很惭愧……”

      陈菓的手有些颤抖,她写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自己的情绪,难过的感觉蔓延全身,像决堤的洪流。她抽泣着,强忍着身体的颤抖,继续写下去,只是泪沾湿了纸张的下页,没有笔墨。

      “我爱你,可能是因为你是我自己,我看你不争气,就像在看自己不争气,我看你糟蹋自己,就感觉自己在糟蹋自己,你就像是镜子里的我。”

      “你是我的镜像。”

      “我不知道自己该写些什么。”

      “但是我希望……”陈菓已经哭到浑身颤抖,大声地哭出声来。

      “你能改掉那些坏毛病,去寻找正确的自己,不要再迷茫,不要再因为生活而变得痛苦而悲伤,你有妈妈,你也有爸爸,虽然他们并不想要你,我知道,这样的日子很痛苦,可是再痛苦也要继续活着呀。”

      “你以后上学,会受到同学的嘲笑和排挤,别和他们争,但是你要知道,我们虽然要学会忍让,但是也不能让别人骑在我们的脖子上,你以后上了大学,会谈男朋友,千万别去酒吧找那种纹身、唱歌特别好听的帅哥,尽是些渣男。”

      “你要学会自己去珍惜身边的人,即便他长得不是很好,家境不是很好,但是你爱他,他爱你,如此便好。你以后会出去工作,会遇见很多不公平,我知道这会很难受,但是你要知道,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别去管他们做人,他们做人不对,但是你要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不要沦为和他们一样的人。”

      “你以后会结婚……”

      陈菓没办法再继续写下去,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写,写些什么…曾经以为若是能回到过去,自己会问自己很多问题,但是真正当自己回头看的时候,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强忍着抹掉了泪,继续写着,写着她自己都无法面对的事实。

      “一定要找个对的男生,不要潦草,不要因为一些原因就随意和一个男孩在一起。”

      “在我的生命中,我从未出现过,不知道我的出现对你而言是怎么的存在,是不是七天的母亲算不上母亲吧,可是我真的尽力了,尽力去做一个母亲,做我曾经做不到的事情,体会到我从未体验过的心情,简而言之……”

      “我爱你……”

      “我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再在意这些情感,因为这是我最脆弱的地方,所以我对所有的感情都极度地避讳,对于我而言,我不知道自己活在怎么的世界,只是僵硬地活着,不过这如梦一般的七天,我今生都无法再遇见,所以,自从我遇见你的那天起,我就尝试去改变你,但是最终我看见自己的脆弱和失败,所以我曾一度想带走你,但是我没有,我可不能自私地带你走,因为你的生活属于你自己,况且,因为我的到来,你的生活应该不会变得和我一样。”

      “至少如此。”

      “人最脆弱的地方就是情感,但是人最坚强的地方也是情感,因为情感,他们才继续坚持下去,所以情感这个东西对人而言是如此的弥足珍贵,我再次在乎起这些脆弱的东西,因为她的确让我感受到了力量,不在乎什么地狱或天堂,也不在乎天使和魔鬼,更不在乎什么现实与梦幻!”

      “我只是知道,我在乎你……”

      她哭笑着,将剩下的话写完。

      写完后。

      她将这张纸整整齐齐地放在信封里,夹杂在明天送别她的行李里,或许她永远不会翻开这封信,或许在她离开的时候就会被打开,谁知道呢?

      就像这次七天的奇怪旅行。

      夜晚的黑暗继续笼罩着天空,偌大的街道上弥漫着行驶来往的汽车尾气,冰凉的雾气如同PM2.5一样不断侵蚀着这座不灭城,高楼大厦上从不熄灭的装饰灯,路面的灯一片金黄,像深秋的黄色枫叶,人声不再嘈杂,只有路行的鸣笛声显得多余,这是这座城市最安静的时间。

      陈菓带着她,独自着车,他们俩之间只言不语,寂静得只有荔枝在继续她的深夜广播,后视镜的她也因为夜晚的深沉陷入昏睡。

      陈菓带着她,看着她的样子,眼睛再次被泪水盈满,可她却固执地不让它流出来,可能是最后的倔强?

      最后,陈菓的车停在了火车南站的大门前,她擦拭了自己的眼睛,让自己再次变得冰冷,把昏睡的陈茵唤醒。

      陈菓手上拿着已经取好的单次列车票,送她到了检查点前。

      她们之间还是没说一句话,陈菓自己走着,陈茵默默地跟着。

      最终,停在了那里。

      深夜的火车站,总是显得寂寥,只有LED屏上的鲜红色字体在闪烁着光,四周一片冷清。

      陈茵就属于这深夜乘客中的一位。

      陈菓的嘴角露出白色的雾气,她望着陈茵,咬着牙,说出了最后一句话,离别的话:“自己进去吧。”

      陈茵抬起有些红肿的眼,显然她没有妆容遮盖,带着一双纯净的黑色瞳孔,望向自己的“母亲”。

      一瞬间,泪盈满了眼眶,最终她没有忍住,但是她别过脸,冰冷地回应:“嗯。”

      陈菓没有多话,她怕她会崩溃,这前面强忍的一切就会倾于覆灭。

      “到了之后,会有人接你,在那里好好生活。”

      “嗯。”她背对着,继续往前走去,有些困意的保安都带着疑惑的眼神望向这里。

      陈菓望着她瘦小的背影,忽然有针深深地扎入内心,刺痛感强烈地侵袭着她。

      她颤抖着唇想要呼唤她的名字,可是她没有。

      直到……

      陈茵前行的步伐渐渐停下。

      所有的倔强尽数崩塌……

      陈茵冲了过来用尽全力地抱住了她,像是要把自己陷进去,她大声地哭泣:“为什么?你为什么又要抛弃我,为什么!”

      她用尽全力地捶打着陈菓,陈菓吃痛,却没有喊叫,因为心里的痛比起身体的痛实在是强烈太多,她紧紧地抱住陈茵,她的泪终于没有忍住,沿着鼻廓滑落,沾湿了她的长发。

      “对不起,我也不想离开的,但是没办法。”

      “对不起!”

      “对不起……”陈菓不断地道歉,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最终都化为抽泣。

      陈茵不断质疑的反问最终也化为了嚎啕大哭。

      二人淹没在痛苦和不舍中。

      她必须离开她,这是已经注定的事,只是她不知道而已,她无法欺骗她,就像自己无法欺骗自己一样,陈菓能感受到身体的虚幻,渐渐消失的自己让她再次拾起了以往的理智。

      她抹掉泪,望着还在哭泣的陈茵,摇晃她:“你该走了,时间到了。”

      “不,我不走!”

      陈茵暴露出孩子的需求,她始终是一个孩子,而她却是一个成人。

      她死死地抱住陈菓,她无法接受她的离开。

      一旁的保安也因为他们的哭声而靠近,看着她们之间的离别,也在深夜的冷清中泪溢满眶。

      “时间到了,听话,跟着保安叔叔一起进去吧。”陈菓将陈茵拽开,拉倒了他的面前。

      他接过的她的手,拉着她不让他再去抱陈菓。

      陈菓擦干了泪,装作听不见她的哭喊,往远方走去,直到消失在了街角。

      陈菓离开,只剩下陈茵和那位保安。

      他带着她走进了火车站,按照先前预定的那样。

      她将车行驶在了地铁站的阴暗角落里,借着微弱的余光看着她的离开,她终于不可遏制地趴在车上哭泣。

      这辆车并不是她的,而是她醒来的时候就在这辆车上。

      她的身体消失,她的世界归于黑暗。

      她感觉到身体的沉重,耳边是许多人的嘈杂声。

      牧原中心医院。

      她的心跳检测器忽然有了明显的起伏,一旁穿着鲜血染红的白大褂急救医师猛地长舒气:“凌晨5:20分,患者恢复意识,转入ICU监察。”

      她的身体染红了血,强烈的疼痛感袭来,她的双眼猛地睁开,涣散的瞳孔在一瞬间回缩,他的眼角划出了一道泪的痕迹。

      自己的病床也被护士和医师挪开,消失在医院廊上的尽头,他们的身边走过正从废墟工地里醒来的秋康和□□。

      秋康的眼睛和她对视。

      刹那间,秋康的眼睛闪过金红色的光芒,随后消散。
      (4)
      “5月25日凌晨五点二十是火车发动的最后一刻,我记得没错的话,我坐在前往蓉城的K194的火车上,在第十九节车厢第66号,我坐在末端车厢里,带着害怕和不安踏上了前往异乡的旅途上,对了,还有我那不可遏制的悲伤。”

      “她到底是谁?”

      “我知道,她不是我的母亲,那她是谁?”

      陈茵喜欢在凌晨的时候记录生活,会写自己的随笔日记。

      今天是她的十八岁成人礼,虽然她没有母亲,可是自从来到了这里就像来到了真正的家一样,所以她对当年抛弃她的母亲不知道是怀揣着什么样的情感。

      是恨还是爱?

      她自己无从解答。

      忽然,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按理说现在这个时间他们都已经睡了,所以她略微有些困惑,却还是打开了门,令人惊奇的是,屋外没有人,只有一纸信封留在地板上。

      她将它拾起,回到卧室八字形地躺在床上,打开了那封信,看见了信件的署名。

      她猛地弹起,将信放桌上,认真地阅读每一个字,甚至是用指尖轻轻地触摸纸张因为泪痕而变得污浊的地方,那里很粗糙,却极度真实。

      像是回到了她写这封信的那刻。

      她的眼角滑下了泪……

      屋外传出奇怪的脚步声,她冲出了房间,她认为那是她!

      然而,当她打开房间的那瞬,长廊的尽头有道身影一晃而过。

      那是,当年带她走进火车站的那位保安……

      背影只有一刻,却消失在了长廊的尽头。

      一朵鲜艳的花,忽然凋谢,坠落在窗外的风前,那是枯败后的曼陀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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