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八章 ...
-
在一片黑暗中，弗莱睁开眼睛，激烈而小心翼翼的喘息着。
小破屋子外面风雪飘摇，漏了一块的屋顶往里面呼呼灌着冷风。弗莱向来不忍心让孩子们受苦，因此这间小小的房间就只有她一个人睡，但弗莱也不愿意让隔壁睡得正香的孩子们被吵醒，所以她安静的从那个硕大的烂稻草洞爬了出去，裹着一层厚却不保暖的被褥，被风吹的浑身哆嗦。
没有办法，最近总是在做噩梦。弗莱每次一想到当时自己就那么把那个混账小子给放走了，心里就有一个小人跳出来大骂她没长心眼，怎么就没当场把那个臭屁孩大卸八块。
而且剩下的那一半印记也再没找到时间除去，毕竟另一边伤的有点重。
她和那个以天龙人自居的男孩分享的不是什么普通的秘密，而是一个足够把弗莱灭亡的把柄。
或许以那一家子来看，他们落下凡尘之后见过最为悲惨的人就是他们自己，被人追打贱骂，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却不知道那些从天龙人的手上逃走的奴隶要是暴露了身份，会被抓起来转手以高价再贩卖，甚至被送回天上之城，那个烙印是标志着低人一等的曾经，而过往绝不会消失，只是会长长久久的存在着。
“为什么呢……”
弗莱喃喃自语，始终想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就那么把性命拱手让给了一个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东西的家伙。明明为了活命基本上什么事情都干过了，为什么在那一瞬间自尊会压过求生欲？她扪心自问，肯定自己绝没有那么清高，活下去对弗莱来讲才是最重要的，而不是“证明自己”。
她想着这些没头没尾的事情，看着天冷冷的变白了，留了一张纸条让孩子们做她的晚饭就好，把手往兜里一抄，阴阴沉沉的出门。
除了和尼禄医生联系，弗莱也同时在找能够带她出海的船，正好前两天找到了一条买卖香料的商船，他们会途径一个港口城市，在哪里或许能够找到跨海的船——如果能够找到去东海的船便最好。
这些都是她瞒着孩子们私底下去安排的。弗莱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不过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跟孩子们道别的底气。
价钱谈的很公道，正好把她所有能拿得出手的家底都翻出去了，包吃包住和一路打杂的劳务，虽然弗莱知道自己在人家眼里都算不上二两肉，对于这样航海旅行能够收这个价格，船长也算是给慈善事业添砖加瓦。
她从小道摸到了镇子上的港口，现在正好是早市的时候，不少捕鱼船正好在卸货。弗莱一脚踏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顺手跳上一只小渔船，利索的帮吭哧吭哧拉扯渔网的老头把满满的鱼拉上了甲班，还眼疾手快抓了一条最新鲜的，拿起搁在一边的菜刀，手起刀落，哐哐哐，片了一排别致的生鱼片。
“今天的不错吧？”弗莱很满意的拎起来一片粉红色的肉，薄的透光，丢进嘴里尝出甜滋滋的味，就算是吃早饭了：“老爷子你还蛮走运的嘛，每天都能捕到这么多鱼。”
海威老头往海里吐了一口痰。他是个很干瘪的小老头，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邋遢，胡茬长短不一的乱翘，还有浑身散发的鱼腥味。尽管住在垃圾堆里的弗莱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她也仍旧是痕迹明显的避开一步，嫌弃的味道和海水腥臭不相上下。
老头捻捻手指尖，也学着弗莱直接上手去抓：“我可是二十年的老渔夫了！”
“啧。”弗莱翻了一个白眼，她对海威老头的鄙夷相当的五十步笑百步。趁着老爷子还没碰到案板又捉了几片鱼肉塞到嘴里，开始埋头刮鱼鳞。
这是弗莱的经济来源之一，早在还没有跟迪亚曼蒂和琵卡他们划清界限之前她就干这个活计，每天早上过来帮忙，处理处理鱼什么的，一天两百贝利，干的活又脏又累，薪酬也就只有报纸钱那么多而已，但是稳定，海威老头又从来不过问她的事情，又有免费的早餐可以吃，弗莱也就一直打着这份可有可无的工。
拜海威老头所赐，她切菜的手艺与日俱增。
“你过两天就走？”
弗莱手上的动作一顿，开着豁口的菜刀偏出去三分，砍进小渔船的甲班里面，蹭下了一片陈年的白漆。她偏头看着这个好比一块腌制过头的咸鱼干的老爷子，不清楚他是从谁哪里听来的。就弗莱知道的，海威老头一直都是独来独往，就连吃喝拉撒基本都在渔船上，据说好几年都没有人见他下过船。
“我看到你跟那帮外来的人混在一起。”海威老头瘪瘪嘴：“你这个刨垃圾的小兔崽子不是想走就有鬼了。”
“怎么，嫉妒了？”
海威吐了一口更加响亮的浓痰。
“你走了那帮跟在你屁股后头的小屁孩怎么办？”
“镇上有孤儿院，我给他们打点好了。”
“想的这么周全？”海威老头坐了下来：“你这样的小鬼到处乱跑可没有什么好下场，外面的世道又不太平，你知道海贼吗？你要是遇到海贼就完蛋了，那些家伙会一刀砍掉你的小脑袋。”
“你今天有点太啰嗦了。”弗莱抬眼瞅了瞅：“你是担心这个镇子上唯一一个肯跟你多说两句话的人跑了，没有人给你养老送终？”
老头瞪大了眼睛，通红的眼袋直直的挂着，随着他摇头晃脑的动作抖动：“你这不是知道的很清楚吗！”
“那我得让你失望了，我已经打定主意要走。”
“陆地有什么好的？有什么好的……”海威老头嘀嘀咕咕的摇头。这个都已经没法判断他到底有多老的老家伙看着似乎很生气：“你完了，你跑得了一次，跑不了第二次的。你压根就敌不过这个臭世道。”
弗莱没有搭理他，海威老头也时常说些没头没脑的疯话，她大多时候都当做是胡言乱语，左耳进右耳出之后直接忘个精光。她把小渔船上的铁丝网支起来，再挂上一个一个小铁钩，提着鱼鳃把刮了鳞片的鱼挂上去，这样海威老头就可以开着渔船绕着港口卖鱼、不必上岸了：“看不出来你还挺多愁善感。”
“你这个小兔崽子！”海威老头气呼呼的咒骂起来，一顿恼羞成怒的跳脚，弗莱哈哈大笑。
“我给你工作，给你与吃，还给你工钱，这破地方也就我会对你这么好！”
老头子抱怨的很大声，可是手上的动作也没有怎么停，他翻翻捡捡，终于在一堆用旧的鱼钩里面找出来一个干净点的袋子，头也不抬的抓了好几条新鲜的大鱼，然后塞在弗莱怀里，凶巴巴的说：“滚蛋！之后就不用再来了！”
“你要小心，小心，这个世界太恐怖了，活着是是一件很煎熬的事情，睁着眼睛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但是我希望你能活的很好，我没见过几个人类能够像你这样的……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能过的幸福。”
弗莱抱着一大袋新鲜鱼肉，还有些愣神。她忽然紧紧的抓住了海威老头的手臂，那条脏兮兮，黑漆漆，甚至遍布了厚厚的泥垢，弗莱在此之前根本没有留意过这个浑身恶臭的老人，因此她也是头一次看到这灰色泥巴下隐隐嗡动的，粉红色的肉鳃。弗莱又看了看海威老头的手掌，那里却没有蹼。
她曾经见过这样的人，在那个时候，弗莱隔壁的笼子里面就有一个。天龙人喜欢割下这些人的蹼和鳍，然后把他们丢进水里，欣赏他们无法游泳却淹不死的模样。
“放开我！”海威忽然暴起，抓着弗莱，仅仅一挥就把她抛出去数十米高。弗莱只能感受到一阵天旋地转，她滞空了好几秒，才在石板路上摔了一个严重的狗啃泥。她还没忘记保护好怀里的鱼。
“混蛋！臭小鬼！”老头凶狠的挥舞拳头：“离我远点！滚得越远越好！”
弗莱呆愣的看着海威老头开着小渔船渐行渐远，海风很大，吹乱了她一头乱糟糟的红发。
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些东西毒害了她的一半人生，又不肯离开剩下还不知道有什么活路的另一半，这个世界究竟还有多少跟她相似的东西，而她得逃到什么地方才能有一丝安宁？
只是她大概知道海威老头为什么不肯踏上陆地了。
作者有话说第9章 第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