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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冬季太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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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陈木兮是大二的学长,是加入学生会之后的事了。去年暑假学校所在的城市发生了几次小地震,军训被临时暂停,因此今年他们可以选择再次参加军训。陈木兮少言寡语,军训期间并未听他说过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话。但是他想说的话,我在他弹奏的钢琴声里听到了。
弹钢琴的人总让我联想起一片蓝的发黑的海。每个音符就像是大海在往外吐的泡沫,当你用指尖去触碰它们的时候,它们一下一下地跳跃闪躲着,仿佛在和你玩捉迷藏。阳光在海面上闪着黑色的亮光,你知道海底深处藏了你永远不会知道的秘密,那是阳光都无法抵达的地方。大海就是这样抓住人心的。
然而我似乎错了,陈木兮并非是一个沉默的人。在学生会上,他经常能发表长篇大论,并且鼓励激发成员各抒己见。那时候似乎有一个飞扬的他从身上分裂了出来,他的自信不紧不慢地从皮肤里渗透出来,温雅而有礼地微笑着,不会给人任何压迫感。那时我常常回忆起军训时他站在我身边,紧紧闭着双唇的青涩模样。这两个人都是他,但我不知道哪个是真正的他。
在我记忆里,自我将200块钱归还他之后,我与木兮便没有怎么说过话了。他通常坐地离我很远,和主席团的成员们坐在一起,都是大二的学长学姐。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我便稍稍说几句自己的看法。这是不忍人注意最好的方式,如果一直不说话的话反而会被记住。
陈木兮不记得我了,我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换发型的事。几个月后,我们一同参与了支教,才第一次互相介绍了自己。我们在火车上度过了单独相处的20多小时,我仍然记得,我们的座位号是紧紧挨着的13和14。他指着一对夫妇对我说“有些人人在一起,心却不在一起。有些人心在一起,可他们却不能在一起。” 那个瞬间,他向我敞开了一点内心的海洋。我们有了一段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故事。
事情没有变得更加简单,陈木兮与胡一斐的身影总是一同出现在我的眼前,不过他们一直没有确定关系,所以我怀疑木兮并不喜欢胡一斐。渐渐地,我开始觉得陈木兮是对我有好感的,因为他送了我一支润唇膏。我不会送东西给我不喜欢的男生。我们一起聊音乐聊人生,一起备课讲课,一起看书看日出,我与他的关系在微妙的平衡里取得了进一步的发展。我以为我们之间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纸了,实际上我们连手都没有牵过。
在支教回来后,我们又重新回到了之前有距离感的关系,尽管我们的心理都发生了些许变化。在得知他要卸任学生会副主席身份,也许再也没有机会见面后,我借着下雪天给我的勇气,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我先是试探着:“快看窗外,下雪了!”
“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你在干嘛?” 陈木兮很快回复了我。
“上课呢,你呢?”
“不专心上课,小心老师敲黑板。”
我们之间的距离仿佛突然间被挤压了,我看到了那个军训时的少年,他紧闭着的嘴唇在对我微笑,眼睛弯弯的。以至于我没有意识到,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时候,要是能吃上烤地瓜就太幸福了。”
过了10分钟,对方还是没有回复。我鼓起勇气,打下了足够令当时的我面红耳赤的话。
“我听说你要退出学生会了,请你吃烤地瓜吧!我5点半下课,在学校南门见,可以吗?”
其实我一直有一份礼物,没有送给他。那是我在一家音像店买到的一本琴谱,柴可夫斯基的曲子。那本谱子我一直随身带着,但是没有勇气拿出来递给他。我私下里模拟练习,假装漫不经心地递出谱子,“这是我偶然一次看到的,觉得你可能会喜欢,送你吧?” 他要是露出为难尴尬的神色,我也想好了应对之策,“我给胡一斐也买了一本,打算下次送给她。” 。
意外的是,我的手机在收到他的回复前就没电了。原本还有30%多的电,一走到室外,手机就被冻得自动关机。我怕迟到,便直接去了南门。幸好,他还没有到。
天色灰蒙蒙的,一副要塌下来的样子。冬天天黑的很快,马上我就发现自己已经看不清周围的建筑了。我怕陈木兮看不到我,便一直站在显眼的位置。路边的行人向我瞟一眼,就急匆匆地走开。他们也许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女生双手捧着钢琴谱,冷地不停给手指哈气,却还站在风口处,不知道躲一躲。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信念让我一直站在那里,可能是等待这件事带给我的幸福感吧。我想象自己是在军训,只是天气从炎炎酷暑换成了白雪皑皑。如果我能在酷暑中享受流汗的感觉,那么我也能享受这种四肢发麻的感觉。
“慕有枝,你在干嘛?”
林贝贝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瞟一眼就走,她穿着单薄的外套,冻得直哆嗦。在我看到她赤裸的脖子时,我甚至在想把自己的围巾给她围上。
“等....等人。” 我的牙齿在打颤,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等谁?” 她看到我手里拿着的琴谱。
“等室友,一起去吃饭。” 我马上垂下了眼睛。
“吃饭?都快8点了啊。”
我以为我只等了他1个小时,原来已经2个多小时了。
“吃夜宵。” 我反应地很快。林贝贝拉了拉外套,往宿舍的方向走去。她突然折了回来,“别等了,我刚出门吃饭的时候就看到你了。还有,陈木兮和胡一斐看电影去了。”
“你不是说请我理发,怎么付钱的时候就没影了?”
我不知为何自己突然说出这句话,我想我是为了伤害她。
走到街上,我看到还有一家烤地瓜的小摊,买了一个5块钱的地瓜。好像我不曾等待过那2个小时一样,我只是专门为了在下雪天吃个烤地瓜才出门的。
回到寝室,我用热水泡了手和脚,马上给手机充上了电。我怕木兮没有回复我,又怕他回复了我。
打开手机,没有未读短信,我反复确认了好几次。桌子上的琴谱硬地跟砖一样,我的眼泪这才突然觉醒,唰唰地往上面滴,仿佛在下一场雨。
收到他的回复,是第二天早上了。木兮解释说昨晚有些事,没看到短信,下次请我吃烤地瓜。他依旧是那个阳光明媚的少年,而我已经把全部的勇气用尽了。后来陈木兮的确有约我去吃烤地瓜,我以学业繁忙为由拒绝了。
偶尔会看到他和胡一斐一起参加活动,我就躲地远远的。后来我理解了自己,当时我之所以无法再面对他们,是害怕发现内心深处的不堪—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