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军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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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想起许多年前的军训，那时候我大一，刚入大学。印象中的自己一点也不可爱，绑着一个马尾，露出晒得脱皮的额头。唯一的化妆品就是一瓶廉价的防晒霜，因为每个女孩子都有，我觉得我也应该要有一瓶。于是我在学校超市里挑了一瓶白色的，只是因为瓶子长得好看。
通常早上天还是黑的，我们就得从宿舍起床，将被子折成方块豆腐的样子。昨晚洗的迷彩T恤要是未干，就将吹风机开到最高风，对着衣服狂吹。手指一搓再搓，感到差不多干了，就赶紧套上身子。但是往往等温度降下来，就会发现衣服黏黏地贴在了皮肤上。
那段时光照理说是十分辛苦的，但是我一点也没感到失落。我喜欢磨练人意志的一切活动，我甚至病态地寻求一些痛苦，但我并不觉得那是痛苦。这种客观上的痛苦，能让我感受到自己内心的强大，感到自己真正活着。于是我努力地在教官面前表现自己，扯着嗓子喊口号，脚底像钉在地上一样一动不动，急于讨人的喜欢。汗水在脖子胸前流淌，我感到这些汗水是我荣耀的记号，我希望它再多流一点。
凌晨和黄昏的时候，我们需要在操场上列队。琥珀色的天空是我脑子里唯一的颜色。男生一列女生一列排着，我屏住呼吸，等待教官喊“向右看”。陈木兮刚好站在我的右边，每次教官喊“向右看”的时候，我就能名正言顺地盯着他的侧脸看。
起初我是害羞的，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但是我想我越是害羞，就越显得有问题，何不大方地看他，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夕阳照在他的帽檐上，木兮的脖颈上有一根筋非常突出，因为他也向右扭头的缘故。晒黑的脖子与领口下方白色的皮肤之间有一条鲜明的分界线，我想到自己的脖子也有一条这样的印记。在那个瞬间我觉得自己与他是相配的。我们因为某种不可抗因素，刚好分在了同一个连，刚好他排在了我的身边，这才有了这一刻。
休息的时候，我坐在水泥地上喝水，屁股上滚烫滚烫的。一个短头发的女生在我旁边坐下，“你觉得陈木兮怎么样？”
我惊异地瞪着她，心里怕地要命。如果她看出来我喜欢他了，那说明人人都可能看出来了。
“谁，谁是陈木兮啊？”
女生笑了起来，“就列队时候站你旁边那个男生啊。”
我表示没有什么印象。她似乎放了心，突然神秘地凑到我耳边，“那我跟你换位子。”
心里仿佛被谁嚼过的口香糖堵住一样，闷地难以动弹。但是我很善于隐藏情绪，我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希望她能确信我对于这个陈木兮，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从此，我便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对上操列队再提不起兴趣了。我后悔过无数次，当我看着一个比我矮一头的男生的帽子时。
终于，在一次列队的时候，我被教官点名了。
“慕有枝，出列！”
我向左迈了左脚，右脚并了上去，脚踝碰触发出了迷彩裤里空气挤出的声响。
“去后面蹲马步！”
“是！”
我向后转身，往后方小跑而去。在经过陈木兮的身边时，我仿佛感到他正盯着我看。这是十分丢脸的时刻，我将头埋了下去，希望他不要记住我的脸。
过了一会，那个与我换了位置的女生也跑了过来，在我身边蹲起了马步。我仍不知道她叫什么。她从没主动介绍过自己，我也没听别人叫过她的名字。
“喂，慕有枝...”
我不敢回应她，教官的眼睛像老鹰一般。我们正在蹲马步，我不明白她为何还要与我聊天。
“教官怎么发现我们换了座位的？肯定是哪个女生妒忌我才去告密的。我觉得肯定是胡一斐！”
我听说过胡一斐的名字，但是她一点也不重要，至少就现在来说。双腿开始颤抖，我往上抬了一下臀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是因为蹲马步这件事，而是因为这件事让我觉得丢脸。我没有理那个女生，她便也不再说话了。
很快，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所有女孩子似乎都不大喜欢她。比如她总是一个人吃饭喝水上厕所，尽管我也是一个人，但是我与她不同。我喜欢一个人独行，但她不是。从她时不时找我说话就可以看出来。
有一次她红着脸拉过我，问我有没有带卫生巾，她生理期到了。我说我没有，你可以问问别人。她失落地看着我，又看了看人群，然后就跑开了。回来后教官问她为何迟到，她小声应了一句。
教官喊到：“大声点，没吃饱吗？”
她便自己跑到一旁蹲起了马步。
“谁让你去蹲马步，去跑操场10圈！”
可怜的女人，要是乖乖地编一个拉肚子的理由也好。教官是最要面子的，他可接受不了别人在他下达命令之前预判他的思想，即使他一开始想的可能就是蹲马步。
“跑不了。”
“为什么跑不了？”
她瞪着教官，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来。
“我他妈就是不跑你能拿我怎么样！”
她的话不仅震慑住了所有学生，连教官也惊地杵在那里。大家的表情变了，从一开始带着点幸灾乐祸，到不敢随便转动眼珠子，但是个个耳朵却竖地整整齐齐。
遗憾的是，后来发生了什么，教官说了什么，我都忘了。也许教官踢了她一脚，扇了她一大嘴巴，但是如果真是这样，我大概是不会忘记的，所以排除了这个可能。我想最好的结果，就是教官意识到她跑不了的原因后让她归队了，并像往常一样喊出“向右看”。我转过头，目光浅浅地落在陈木兮的肩上。
为期一月的军训马上就要结束。军训表演节目征集的时候，陈木兮与胡一斐一同演奏了一个钢琴曲。也是这个表演，奠定了他们是一对的说法，就连辅导员也开始撮合他们。那天我终于知道了那个女生的名字，她叫林贝贝。她自告奋勇要演唱陈木兮弹奏的曲子，并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他俩名字的旁边。
可是似乎没有人记得她叫林贝贝，大家给她起了一个外号，林小三。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正是林贝贝的举动和下场，让我彻底不敢在陈木兮面前表露心意了。但是我佩服她的勇气，并默默地支持着她，我一向喜欢站在弱者的一方。
令我惊奇的是，匿名投票的时候，竟然有25票是支持她演唱的，我是其中之一。我们一共有70多人，这25人里也许有不少想看她出洋相的，但是可能也有不少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最后她没有如愿以偿，被叫了一学期的林小三。
林贝贝丝毫不在意，她嚷着让我陪她去剪头发。
“你自己去吧。”
“不行，你要去。拜托啦！”
我与她骑着自行车一同去了学校里的一家理发店，叫“飞发走丝”。生意出乎意料地好，不过全都是男生。
洗发小哥过来服务，贝贝把我推了出去。“给她剪一个。”
我皱了皱眉头，“什么意思？”
“我请你理发啊。” 她边说边把我往里面推。
我朝理发店玻璃门上贴着的理发7元起瞟了一眼。这里比我老家的理发店还要便宜。
“你应该剪一个刘海，再烫一下。” 托尼老师在镜子里看着我的头，颇为专业地比划着。我可能是这里唯一的长发顾客，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笔大生意。
“烫头？我没带什么钱在身上。” 即使我带了，我也不愿意花这钱在头发上，我有太多需要花钱的地方了。
“我有啊。” 透过镜子，贝贝站在我的背后朝我挤了挤眼睛。
她是指可以先垫钱，还是请我烫发，我没有明白她的意思。而且她连价格都没有问，这令我心里没底。
过了几个小时，我看到了一个全新的自己，斜斜的刘海，长发直直地往下垂，像长细挂面一样。我的脸看上去更加小巧了一些，理发店的镜子是会骗人的，这是我后来积累出来的经验。
“你好，一共是200块。”
我尴尬地回头，发现林贝贝不知去向。
托尼老师微笑着将我领到前台，殷切地看着我。
“我没带这么多钱，我能现在回去拿吗？” 我的确没带这么多钱，得去ATM机上取。
他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令我不太舒服的感情。
“我先帮你付吧。” 陈木兮刚剪完头发，鼻子上还落了零星的碎发，散发着干净清爽的味道。他修长的手指从皮夹里抽出200块钱，递给了前台。
我们一同走出了理发店，我问他如何把钱还给他。
“我明天会去学生会的招聘现场，你到时候过来吧？”
我点点头，心想他一定忘记我是军训时站在他左边的女生了。这是我花200块换发型最大的价值。
从此，我与林贝贝便疏远了关系。一个人不被大家喜欢，自然是有道理的。我这样告诉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军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