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水无香》章野

2、催婚

　　“那年的雪积起来了，他来宿舍楼下找我，撑着一把蓝色的格子伞。那伞不大，甚至是有点偏小。两人一起用，得紧挨着。那时我们还有点羞涩，走着走着他让我挽着他拿伞的手臂，我便乖乖挽了上去。我们准备走去西湖。现在想来，雪西湖之所以名气如此之大，应该有恋人们的功劳。

　　路上，我清楚地记得自己问了一句：如果将来我们分开了，还能做朋友吗？

　　我之所以问这个问题，难道当时就有那样的预感了吗？不是的，当年的我，只是一个一头撞进爱情里摸黑探路的瞎子罢了。如同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登高之流，揣摩着一些现在看来无比幼稚的问题。

　　他回答说，没有这个如果，我不去想如果的事。这是他的‘惯用伎俩’。

　　我又追问说：如果我们分开后我又回来找你了，你会重新跟我在一起吗？

　　我记得他回答了这个问题，只是不确定是否只是记忆留给我的错觉。你知道的，记忆常常会跟我们玩那种把戏，把你想看到的和想听到的伪装成真实的样子返还给你。

　　未到西湖，我的鞋子就湿了，脚冻得冰凉。我也不好意思扫兴，只好硬着头皮就一直走啊走的。那是我们爱情的初期，许多心思都悄悄地掩藏在心里，不敢轻易地说出。年少时的我们，正经话都只敢悄悄地讲，把它们藏在聊天框里，藏在一张张明信片和闪躲的眼神里。

　　雪西湖当然是美的，可是我竟有点记不清当年到底看到了些什么。也许正是因为记忆会起雾模糊，许多过往回想起来才总让我确信它是美的。现如今，我与他早已经断了联系，各赴天涯了。说来可笑，我真想过那样的事---回去找他。但是转念一下，那是因为记忆起雾了，所有模糊过的东西，总是比真实的存在要美丽。

　　我既是知道这个道理，就不能明知故犯，去擦掉那层雾了。有时候不单单是看不清楚地时候要擦擦眼睛去看地更清楚些，看地太清楚的时候也要擦擦眼睛去看地模糊些。”

　　校园恋情版块的东西平时我从不插手，连翻都不会翻的。编辑部里各个版块都有相应的主编和助理编辑，题材相似的版块部门则会暗暗较劲。我是旅行美食版块的主编，和校园初恋是完全沾不上边的，因此才能和老张维系了这么久的友谊。不然以我俩在事业上的雄心，少不了明争暗斗。不过我俩都是知足的人，当上主编之后就很少掺和公司里拉帮结派的事。

　　老张很喜欢听我评论爱情有关的事，她时常称我为‘消极爱情观里的乐观主义者’。我觉得她能当上校园恋情板块的主编是有一定道理的，说起话来就喜欢营造朦胧的感觉，让人理解起来无比费劲，既觉得缺乏逻辑又觉得未尝不可。总之，她让我帮她改下稿子，那真的是找错人了。

　　我反复读了几遍助理编辑传来的稿子，这段描写两人踏雪共赴西湖的文字，大概放在我20出头的年纪才能写得出来。受人所托就要替人办事，答应了人家总得硬着头皮试一试。

　　我找出了最近3年出的每期校园恋情版块的东西，开始翻看起来。

　　突然手机响了，一看，果然是自家老父亲打来的。呵，我已经做好打一场嘴皮子战的准备了，于是清了清嗓子。

　　“喂，爸。最近咋天天一到晚上就准点打给我呐？”

　　“嘿嘿，这不是想我闺女了嘛，咋地，一个人？” 老爸又开始暗戳戳地打探我的夜生活。

　　“非也。”

　　“嗯？这是有好消息了？” 我可以想象老爸那张瞪圆了眼睛的胖脸。

　　“是啊，您有外孙了。逍遥，叫声外公，快。” 我笑着调侃，期待着老爸的回应。

　　“瞧我这暴脾气，敢情我当初就该养条狗，生下你这么个女儿我，我还天天操心呢我还。”

　　“爸，当今社会离婚率这么高，男人有几个靠谱的？我得擦亮眼睛呀，总不能大街上随便拎一个回家给您当核桃盘吧。”

　　“那倒也是”，老爸若有所思，似乎有点松口，“但是，你要求也不能太高，那什么外表长相之类的，都是虚的。你得找真心对你的，人品是最最要紧的，晓得不？”

　　“我看您这样的就挺好。”

　　“你找我这样的要求太高了。你看我，有风骨，有风度，又有风趣，举世无双。想当年我年轻时候意气风发，说媒的都快把我家门槛踏破了。但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我就一心一意地跟你妈好呢。”

　　“我妈当年可称得上镇里一枝花，她配您那是够够的。”

　　“嘿嘿，” 一提到我妈，我爸就害羞地跟个情窦初开的小男孩，“我一直就觉着，杨绛和钱钟书那两对文人夫妇的相处之道，那是处处充满了大智慧。当年他俩见面说的第一句那可是一段佳话。钱先生说，我没有订婚。杨先生回道，我也没男朋友。你猜怎么着，我跟你妈初见那会，说的也就是这么个意思。呵呵，我这一生，没啥文学上的成就，但是能娶到你妈，是我的幸运。我俩这辈子都没红过脸吵过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老爸仗着自己有些文学功底，比我多读了几本书，总喜欢给我举例子打比方。什么‘潘驴邓小闲’之辈千万要提防小心。你要不是赵敏，就别去招惹张无忌之流。大观园里的爱情是镜花水月魔幻主义，不适合柴米油盐的日子。我青春期那几段萌芽的爱情，都被他狠狠摁回了地里。

　　“爸，那你应该也听过徐志摩说的那句名言吧？我将于茫茫人海中寻我人生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所以您是运气好，我要是遇不上我的灵魂伴侣，那也得认命。”

　　“瞎说。徐志摩是谁，那是咱文学圈里公认的那什么，对，就是你们小年轻口里常说的渣男！渣男的话，听不得。我告诉你啊慕慕，你老爸我运气这么好，一定也会让你跟着沾点福气的。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嘞！”

　　我一听乐得不行，“成，那我不气馁，以后就咬定青山不放松，只缘生在此山中。”

　　我爸叫慕青山，我妈总管他叫山哥。有一回我惹他生气，学着我妈叫了他一声山哥，谁知他脸红到了脖子根，话都说不出一句来了。从此我就常常用这个办法求饶。

　　“不错，听着还挺溜。”

　　我一看表，“哎哟爸，我晚上还有点活要干，就不跟您扯皮了，您早点睡，少喝点酒知道不。妈在世时您还懂得控制，现在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我身上流着一半妈的血呢。”

　　电话那头顿了顿，“嗯，知道了，知道了。”

　　我心里一沉，鼻头酸了一下。老爸跟我一样，都是嘴上逞能的人。自从妈走了之后，他表面上依旧吟诗作对，打打太极写写书法一如往常，但是只有我知道，他有多思念我的母亲。我的父母都是初中语文老师，我从小耳濡目染，最后也算是叶落归根，继承了他俩的衣钵，找了份文职工作。

　　“那我挂了昂。” 我放下电话，盯着手机屏幕出神了一会，就赶紧继续埋头看资料。

　　花了几个小时，总算是总结出了一些东西。眼看就要过12点了，我准备起身冲一杯咖啡，不小心吵醒了卧在我脚背上睡着的逍遥。他睁开朦胧的眼睛看了我几眼，摇了摇尾巴，一脸无辜。

　　“你呀你”，我捋了捋他的下巴给他挠痒，“等你老了，我也会对你好的。”

　　柴犬的生命周期大概不超过10年，而我将会是他终身的侣伴。他这辈子就指着我了，所以我一定要健健康康的，才能照顾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