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夜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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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马雕车香满路。
苏州夜色果真繁华，街道纵横交错，整座城内有不少小河穿插流过，倒为其增添了几分轻盈柔和，不似京城庄穆，却自有一番气韵。
今日不是节日，明昭王朝如今虽说边界还未完全安宁，可的确也算是正处在王朝的一个好时期，百姓生活富足，算得上四海之内皆是安居乐业。
苏州街上的房屋鳞次栉比，今日不是节日，可夜里行人仍是摩肩擦踵，好不热闹。
故而他们一路行得很慢，孟月在马车里也能清楚地听见一板之隔外众人的交谈声，也算是好好地切身实地的感受了一番这江南水乡的吴侬软语。
行进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马车终是停在了一座三层楼的精美建筑之前，晋淮先下了去，孟苛随后。孟苛下车后伸手想扶孟月下车，她没接，自己跳了下去，风带起衣摆滑过他伸出的手，孟苛握了握手，什么也没有抓住。
晋淮是这酒楼的常客，掌柜亲自出来迎接的他们，很是恭敬。孟苛兄妹二人随着晋淮轻车驾熟的引路，上了三楼南边的一间雅间，名唤南山院。南山院不是院，是间不小的房间，里面放了不少檀木花架，上面摆着若干盆独本菊和切花菊，花朵被照料的很好，正值秋日，开得很盛。
三人依次落了座。
孟月位置靠着窗，她从窗边眺望下去，满城灯火随着道路交错纵横，河面粼粼波光反射灯火倒影，她一生在此之前从未出过宫，未曾见过这样的烟火景象，不禁为之沉迷，甚至沉醉其中。
“苏州楼房建的都不高，却均是一顶一的精致。就说眼前这摘星楼，可是当朝国师和锡前些年亲自设计建造的，能与之一决高下的，也就京城的醉仙楼了”
“醉仙楼？”晋淮的话使孟月收回了自家看向窗外的目光，发出了疑问。
“嗯，那是京城第一酒楼，前朝时就有了，不过战火稍稍波及了一番。到了明昭王朝成立后，太宗命当时的国师和琛设计重建了一番，待建好后，那楼一下艳名远播。”
孟月对晋淮这个“艳名远播”的用法感到有些有趣，微微笑着说道：“我常在宫中，对这些事情并不是太清楚。”
“这倒无妨，”孟苛接过话，“待回了京城，我带你去一趟便是，那醉仙楼的掌柜，倒是我和小淮的熟识。”
孟月本想问问是谁，可是一想既然孟苛没有讲，肯定不是她认识的人，正巧这时有小二来上晋淮方才点的点心，故而她也没开口。
“月妹你先尝尝这里的点心，届时回了京城去醉仙楼一趟就是了。”晋淮招呼道，指指桌上的小点心，有指指孟月声侧的窗外景色，道，“摘星楼食物虽好，却不是今日带你来的主要目的。今日带你到这儿来，主要是想让你见见苏州城的夜景，和京城是绝对不同的。”
“的确不同。”孟月答。
她幼时随母亲上过皇城楼。当时是皇帝的生辰，那年年生好，百姓富裕，皇帝便想着生辰日与民同乐，将宴席摆在了城楼上，普天同庆。那日夜里，小小的孟月看着皇城楼下一眼望不尽的灯火，才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这天下的瑰丽伟大，天下之大，大到她一眼看不尽，想不明。
“月儿这几日有什么想吃的、想玩儿的就尽管跟小淮提”，孟苛兀地开言，打断了孟月的思绪，屋内仅他们三人，没有留人服侍，他给自己斟着茶道，“你这表兄别的没有，银两却不少，我们可得好好帮他用用。”
“苛兄啊苛兄，你这哥哥当得也太不厚道了，尽想着宰我的肉”，晋淮故作愠色道，可明眼人都没有从他脸上看到没有不快意思，“宰我肉归宰我肉，又何必跟月妹强调。你不说，我也务必将你二人安排得舒舒服服，保证宾至如归。”
听着晋淮这般说着，孟月也忍不住跟着放松了神色，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晋表兄也不是苏州本地人，怎敢劳烦太多。”
“他不是苏州人却胜似苏州人，你单单向窗外望去，亮着灯的商铺至少有两成是他的，”孟苛接过话，喝了一口方才添的茶，瞧着孟月眼前未动的茶杯，道，“月儿你也尝尝，顶级的西湖龙井。”
孟月听罢，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跟前的茶杯，不知何时已添上了茶，绿悠悠的茶色在白瓷杯中很是好看，让她想到了清明前后的烟雨朦胧。她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温度正好，回口泛甜，与这初秋微凉夜很是般配。
“如今大概有三层。”晋淮愣地来了一句。
孟月却一脸不解地看向他。
“这外面的商铺，”晋淮顿了一顿，缓慢竖起了三根手指，缓缓开口：“约莫有三成是我的。”
真是家大业大。
“有没有很厉害，哈哈哈。”见无人接他话，晋淮又自言自语地来了一句，眼神却直勾勾地看向了孟苛。
“月儿准备何时去你外祖家？”孟苛没理会晋淮老兄的自我表演，却转而将话题交给了孟月。
“明日傍晚。”孟月答，“我已修书给外祖，明日过去用晚膳。”
“何时寄的书信，我怎不知？”孟苛疑惑。
“我也不是事事都得向长兄汇报的。”她与他目光对视，神色又恢复到淡淡模样，“我虽从小未同外祖家的亲人见过面，可母亲毕竟是谢家的嫡出大小姐，自然也有谢家自己的联系方式。长兄在那样一个大家庭中长大，对这些事情，应当不是一无所知。”
孟苛当然知道，并且很是清楚，皇城中的妃嫔大多都有同自己母家的私密联系方式，对这事儿，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设了一个暗团，检查皇宫同外面的来往信件和物什，以防后妃勾连外戚干政。
只是宫内人都知道，惠妃自进宫后，便同谢家断了联系，他在惠妃膝下长大的那几年，也未曾见过惠妃有同自己娘家联系的动静，他却看的明白，惠妃虽没有表现出来，心底却对家乡一直很是思恋。宫妃入宫后便出不得那皇宫大门了，正因如此，他当年才起了立功后为孟月讨一个来苏州的赏，让她也能见见未曾谋面的外租一家。
来苏州之前，孟苛已派人提前联系了谢家，毕竟宫墙内大部分人所知道的是，惠妃早年入宫几乎等同与和谢家做了决绝，所以孟苛也不曾料到，她们同谢家之间竟还有自己联系的渠道。
“长兄离开家中三年，也不是事事都能掌握的。”孟月似乎并不怕他看出了什么，直言道。
“我并不想掌控什么。你能同你外祖家联系上，我很高兴。”孟苛没有不悦，又拿起公筷，往孟月碟中添了一块小巧的桂花糕，嘴上也没有停下来，“来之前，我也联系过谢家，怕你同他们未曾联系过，会生份，也怕他们不情不愿接待你，你会不高兴。如今这样，倒是最好不过。”
晋淮在一旁坐着看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丝毫无人顾及他，又不好插话他们兄妹二人间的谈话，只好叫来了店铺掌柜，加了几样江南的小菜，都是在京城尝不到的地道味道。
新加的菜不一会儿就陆陆续续地上了来，晋淮如此有了开口的机会。
“月妹尝尝这个，”晋淮给孟月夹了一块肉：“清蒸鲈鱼，和京城做的口味绝对不一样。”
“谢谢王爷。”
“欸？”他面露不快，道，“还是按照马车上说好的，叫我表兄就是。你这样叫我王爷也太生份了些。”
孟月嘴角勾起来，笑道：“是，表兄。”
“月儿尝尝碧螺虾仁，”这边孟苛又替孟月夹了个虾仁，打断了她同晋淮的眼神交流，“这是洞庭西山产的极品碧螺春做的，茶香很是清淡，配上河虾，更是突出其鲜味。”
“长兄何时对菜品这般有了研究？”孟月没动箸，却是调侃起了孟苛。
“我也好奇，”晋淮笑着接上话来，“苛兄平日里不是最不爱庖厨之事的嘛。”
“不吃猪肉不代表没见过猪跑。”孟苛没好气的盯了晋淮一眼。
“哈哈哈哈哈，”晋淮笑得更开心了，拍了拍孟月的手臂，道：“月妹，我跟你讲，你长兄在凉州的时候，那边的食物做的不合他胃口，他也不会自己做，我去年这个时候去见着他，他又黑又瘦的，像个大猴子，可笑死我了。”
孟苛的脸黑了黑。
“噗嗤，”孟月忍不住也被晋淮夸张的笑容给逗乐了，用手绢点点嘴，道：“我见长兄刚回来的时候，人虽瘦了一些，倒也变精干了，不像王——表兄讲的这般——嗯——像个猴子呀。”
听到她口中的“精干”二字，孟苛黑了的脸稍稍舒缓了一些。
“我去给他做了半年的饭，能不长壮实嘛。”
孟苛的脸色又深了一些。
“表兄还会做饭？”孟月好奇地问到，他们这些王宫贵胄，大多秉持的都是“君子远庖厨”这一理念，她倒没想到，晋淮还有着一技能。
“会做，而且还很喜欢做，”晋淮脸上的骄傲神色浮现了不少，“早年在宫里，跟着御膳房的几位御厨学了不少。”
“话说——”孟苛这时才接上了话，黑着脸上换成了狡黠的笑意，道，“小淮做的东西，月儿你还吃过呢。”
“嗯？”孟月一脸不解。
“你九岁那年，不是有一次腹泻了整整三天，险些丢了半条命么，”孟苛炖了顿，指了指桌上的菜，道，“你还记得，那之前，你吃过什么吗？”
孟苛这么一讲，她倒是真的回忆起了一些东西。她幼时身体并不差，饮食也颇得惠妃照料，但九岁那年，有一回，孟苛端了一碗斑鸠蘑菇汤回来，说味道好，让她尝尝。她不是一个贪吃的人，但是那天那汤味道的确好，她便把它给喝了个干净。
孟月之所以对八年前的一碗汤还记得那么清楚，正是因为那碗汤除了味道的确好以外，还害得她整整腹泻了三天，一向以温柔著称的惠妃当时险些和养在膝下的孟苛急了眼。
“当时虽然我对惠妃娘娘讲，是我从御花园摘了蘑菇做的汤，其实不过是因为父皇在意我，她再生气，也不至于罚得太重。但实际上。那汤是小淮做的。”
这下轮到孟月黑了脸。
“这锅我的确得背，”晋淮对孟月抱抱手，道，“当年那汤，本来是做给苛兄的，可谁知道那御花园里也长毒蘑菇，偏偏那汤闻起来味道太好，苛兄便想给你尝尝，最后偏偏就进了月妹的肚子，害得你病了一场。”
“罢了罢了，不知者无罪，”孟月同晋淮摆摆手，转向对着孟苛道：“算来算去，我倒是替长兄挡了一劫。”说完，自己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我以茶代酒，敬月儿一杯。”孟苛端起面前茶盏道，含着笑却正色道，“算是谢过月儿的‘挡汤’之恩。”
“这事儿轮起来罪魁祸首是我，我也得敬月妹一杯，聊表歉意。”晋淮也端起了了茶盏要敬孟月。
“行，儿时乌龙而已，两位兄长莫要挂怀。”孟月端起茶盏，敬了二人，率先饮尽了杯中茶水。他二人见了，也一并饮尽。
“莫说别的了，”晋淮放下空空的茶盏，道：“快些用菜吧，一会儿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三人这下才正式动起了箸。
一顿下来，纷纷吃饱喝足。本来晋淮提议继续换地方尝尝江南的特色美食，可是孟月的肚子委实是塞不下任何东西了，苏州夜景美的不可方物，就这般回去也有些不甘，于是孟苛提议去泛舟听曲，其余二人都表示这是一个好主意。
苏州街市夜游活动丰富，小河上也不例外。各色画舫齐齐排在渡口，以供来人游乐。
月上廊桥，河内来往的船只不少，各式各样，有的在船头挂着几盏硕大的雕花灯笼，老远就能听到里面的丝竹歌舞之声；也有几艘画舫安安静静地在湖面悠悠前行，灯火点的不是很明亮，窗页展开，人影绰绰影影。
晋淮看来也是此处的常客或者东家，带他们直直上了一艘画舫。这方画舫不大不小，船家在船头划桨，里面只坐着他三人，不挤也不松散。
孟月就坐后，四处打量了一番内里的装饰，倒是个雅致的画舫，没有点香，却有若有若无的酒香裹挟着桂花香味窜进鼻腔。
“这可是我私藏的桂花酿，”率先进入的晋淮不知从何处搬来了一个酒坛子，正在开封，“今日我们可得尽兴。”
孟苛把点燃的烛火灭两盏，只道：“外面的景致会更清晰些。”
酒盏晶莹，一豆灯火倒影，粼粼摇晃，如同舫外湖面倒映的月光。孟月不常饮酒，但今夜却没有拒绝——良辰美景，不可辜负。
夜色渐渐深了，小河旁长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孟月喝了酒，有些微醺，只觉得小舟荡呀荡，她也跟着起起伏伏，路上奔波大半月，此时才感觉到从骨子里传来的倦意。孟苛和晋淮的交谈身在她耳边弱了下去，脑袋沉沉，身子沉沉，乘着凉风，她渐渐没了意识。
恍惚中有人给她披了件衣裳，她不自觉地裹了裹，坠入的梦境不再摇晃，她却跌入了一个暖意十足的地方，鼻息传来了令人安心的沉香味道，她想睁眼瞧瞧，可是困，实在是困，没能睁开眼，她又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夜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