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烟》春暻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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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束颁奖礼，他在会场里闷得厉害，于是出门抽一颗烟。

　　今天他是大赢家，主演的电影口碑不高也没获几个奖，可他却在里面捞了个最佳男主，第三次问鼎影帝。

　　初次做影帝时翟少东还很激动，拿了奖杯回到座位上，两只手哆嗦得像得了帕金森。

　　现在也不过才第三次，翟少东却腻了，看奖杯就像丈夫看已经结婚二十年的黄脸婆，站在台上致辞像是交公粮一样假惺惺，连他自己都笑自己在台上脸部僵硬，哪有做影帝的资格。

　　下台时翟少东偶然瞥见自己后边坐着的一个年轻演员，看模样也就二十来岁，西装不熨帖也可能是他太瘦，总有点像孩子穿大人衣服。那孩子一直想看他的奖杯，却又怕后台的经纪人随后训斥，眼神偷偷摸摸，反而显眼。翟少东笑了笑，主动把奖杯递了过去。

　　“看吧，让你看个够。”他说完就落座，似乎对那樽沉甸甸的奖杯一丁点儿的占有欲都无。

　　年轻人接过奖杯却是一脸的受宠若惊，好像那奖杯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

　　翟少东却不以为意，奖杯是玻璃的，甚至也可能是塑料的，他没摔过，不知道会不会碎，但总之他知道那玩意儿不值钱。

　　颁奖礼结束，经纪人去提车，翟少东就先出酒店去抽烟。

　　今天的颁奖礼上来了几个时下大红的偶像，酒店外此时围满了粉丝，挤也挤不出去，要是自己再被哪个粉丝认错了，隔日就会上热搜。

　　翟少东不爱玩网络，但也知道热门搜索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不想被人当枪使，所以干脆离着人远一点。

　　他特意从酒店的侧门出，侧门挨着酒店后厨，巷道里满是剩饭剩菜的油腥味，偶尔也会有流浪猫狗蹲在这里等着投喂，所以也有一股子动物排泄物的骚臭味，所以这里僻静得很。

　　翟少东抄着西裤口袋贴着墙站，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晃了晃，还剩下一根。

　　他抽出烟点燃，顺手就把烟盒塞回了口袋。

　　打火机的火光在这条昏暗的巷子里显得势单力薄，翟少东躲在这里吞云吐雾，偶然看见一只流浪猫跳上垃圾桶钻进去扒拉食物，他衔着烟笑，这么看他和这只猫还有点像呢。

　　“你看着它笑什么？”

　　一个声音突然冒出来，翟少东被吓了一跳，一句脏话差点骂出口，转头却看见那人身高才勉强到自己肩膀，她声音里带着些稚气，就像是还未熟的青瓜，虽然看不清她，但听着该是个女孩。

　　翟少东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自然没必要再去怕一个小姑娘，反正巷子里黑，对方也看不清他的脸，于是他叼着烟笑，“你是哪家的小孩子，大半夜跑出来吓人。”

　　女孩子也笑，“我就是说了句话，被吓到是你心虚。”

　　翟少东本想对她开玩笑却反而被她说了个哑口无言，烟絮带着火星砸在地上，翟少东吐出一口烟，咂了咂嘴。

　　“你还有烟吗？”女孩子突然又问。

　　噢，原来是想问他要烟抽。翟少东又得意起来，这下是他拿住了话柄，他得趁机收复失地才行。

　　“你一小孩子抽什么烟。”翟少东笑着问，“问题少女啊？”

　　女孩子也不示弱，反驳道：“我满十八了，上个月。”

　　才十八岁，翟少东又笑，眼前这一身刺儿的孩子比自己整整小了一半儿，他却和她说了那么多。不知是该说他无聊，还是该说这孩子太莽撞，什么人都敢搭讪。

　　“十八，那你还是学生。”翟少东说道，他往前探了探身，借着月光，他看见女孩子瘦瘦的身体上穿着一件肥大的蓝白校服，更印证了他的说法。

　　“你们学校许学生抽烟？”

　　“我今天去开毕业典礼，上月高考落榜，往后不会再上学，所以我也不是学生。”女孩子平静地阐述，说得好像是他人闲事。

　　翟少东越发觉得眼前的女孩奇怪，她好像是天生什么都不怕似的，连自己高考落榜也说得坦然，这么看，她倒是比自己适合在圈里混。

　　“小丫头，你家人没教过你，不要随便和陌生人搭讪。”

　　翟少东是真的好奇，连烟都没心抽，就让它在自己指间白白燃着。

　　“你穿得阔气，住高档酒店。你不是普通人，所以比我惜命，我怕什么。”女孩耸了耸肩膀，然后朝他伸手，意思是要烟。

　　翟少东被说得哑口无言，他愣怔了一会儿，然后叼起烟笑。他还真的摸了摸口袋，掏出已经空的烟盒，拍在了女孩子的手上。

　　女孩晃了晃，却没听见声响。

　　“空的？”

　　“那真不巧。”

　　“你故意的。”

　　“是你问得晚，所以最后一支归我。”

　　这回换女孩沉默，翟少东觉得扳回一城，笑得鱼尾纹都多绽三条。

　　巷口突然有强光闪，光比声快，光都闪了好几下，翟少东才听见一声喇叭。

　　借着车灯，翟少东看清了在自己面前牙尖嘴利的女孩子，她一如他所料的个子不高，身子瘦瘦弱弱，她脸上没挂几两肉，下颌尖得骨线尽露，眼睛微微有点上挑，就像只狐狸。她没画一点儿妆，皮肤却很白，不过是那种略带病态的苍白，似乎是很久都没见过太阳。

　　该不会是真碰见妖精了吧，翟少东突然想。

　　车灯又闪了几下，翟少东知道是经纪人催他，于是他最后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头丢进垃圾桶。

　　“以后别这么晚出来。”毕竟比对方的年龄大了一倍，翟少东还想做个好叔叔。

　　“也别随便搭讪陌生人。”

　　翟少东说完对她笑了笑，转身往前走，身后却传来女孩子的声音。

　　“你还欠我一支烟。”

　　翟少东觉得有些好笑，她怎么还能这么算账？但他没回头，他也是要奔四的人了，怎么会跟小女孩计较。

　　上了车，翟少东系好安全带，然后往巷子里又看了一眼。

　　他看见那女孩还在巷子里站着。

　　“您刚才碰见熟人了？”经纪人问。

　　“熟人都走啦。”翟少东回答。

　　“那您和谁聊呢？”

　　“一小女孩儿。”翟少东不在意地笑笑，“十几岁，装叛逆呐。”

　　“哎哟。”经纪人脸上变颜变色，还真把翟少东的话当回事儿，严肃道：“这年纪的小姑娘在这种地方晃来晃去，您可小心点儿。”

　　翟少东伸手使劲拍了一下经纪人光秃秃的脑壳，笑骂道：“你小子把我当我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