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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支·十二楼 ...

  •   十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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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父女文/边缘/BE
      2.扯淡/勿较真

      *

      卫儒青见相亲对象任城远的时候是在春天的咖啡店,灰突突的树枝刚生出一叠新绿,窗户槽里还积着霜化成的水,混着黄褐色的污垢,肮脏且潮湿。
      天还有点冷,任城远穿着一身蓝灰色的卫衣,内芯不知道是毛衣还是羽绒马甲,衬得人格外臃肿。
      卫儒青套了件纯黑色的外套,牛仔裤裹着棉裤,两条腿粗了一圈。她脸上没有搽半点粉黛,素面朝天。

      他隔着一张桌子打量她,见她的第一面便冒出一句:“你长得很漂亮,但是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这句话说得很有技巧,卫儒青疲于打太极,笑也没笑,“谢谢。”然后没有停顿地道:“我也有男朋友了。”
      她是极为古典的长相,黛色细眉,薄薄的双眼皮,猫瞳般的圆眼,塌鼻,鼻头像一块碎掉又打磨过的玉石,圆润、娇小,人中下唇红齿白——单看哪一部分都称不上标致,放在一起虽称不上绝色,却显得意外和谐。
      任城远瞧着她突然陷入神不守舍的样子,颇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不免叹气,“我家里人不太喜欢她。”
      卫儒青低头数牛仔裤上深蓝色的一条条线,数到第十二条。
      “我也是。”

      *

      晚上六点,唱了一整天戏的卫儒青下班回家。
      老式楼没有电梯,爬到十二楼的时候卫儒青气喘吁吁。
      掏出包里的钥匙开锁,屋里一片乌烟瘴气,她拧着眉进门,她的父亲卫珩眯着眼躺在沙发上,茶几上荡漾着一滩没擦净的茶水,摆着一副七零八落的纸牌。
      她停在他面前,发现他嘴里还叼着一根香烟,一条手臂曲在肚子上,食指中指之间夹了张小王。烟盒空着,落在他脚边的地板上,烟灰缸里装着一根又一根烟头。
      客厅里开了空调,阵阵暖风,卫珩一身宽松的白背心和长裤,勾勒出他身体硬朗流畅的线条。他的额头上,却镌刻着深深几道沟壑,铺展在客厅阴暗的灯光里,衬得他如同一条颓丧的狗。
      卫儒青想起早上没说完的事还是有些来气,咬着唇,抽走他嘴里的烟,掐灭扔进了垃圾桶,把那张牌也取走了。

      “你那些牌友今天来了没?”她声线里抑制不住地颤。

      卫珩翻了个身,背对她,拒绝多交流的架势。开口,声音喑哑,“刚请走了,你也走吧。”

      卫儒青把牌搁在茶几上,开窗通风,回头看咯沙发上的父亲,漆黑的头发里早杂了不知几根白发。
      她深吸一口气,才勉强止住强烈质问的口吻,“爸,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从昨天开始就摆出半死不活的样儿,还要赶我走?你早上跟我还没有闹够?”

      卫珩将头往沙发垫的缝里挤,身躯起伏剧烈。
      “你看下那张牌……”他终于说出口,几乎用完所有力气一样不动了,状似被晒干在沙滩上的鱼。

      卫儒青想问什么牌,然而电光火石之间她想通了所有来龙去脉。
      她心像被箭矢击中的鸟儿一样下坠,大步流星地冲过去,慢慢地翻过桌上那张小王,背面最底下有两行小字:
      “是Daddy又怎么样?
      血缘更近,关系更亲。”

      稚嫩青涩的字体,惊世骇俗的遣词造句。

      她弯腰拾起茶几上的牌,摸出大王,边角晕染昏黄色的茶渍,背面最顶上有两行小字:
      “别人轻易得不到你一个拥抱,
      我却能随便得到你一个吻。”

      蓦地,眼泪从她双眼里跌落,砸在地板上,一滩浑圆的水坑。

      耳畔恰响起卫珩沉郁缓慢的声音,来回拉扯撕绞她的神经,“昨儿和老朋友聚一聚,邀他们来打牌,家里却怎生也找不着牌。你任叔叔说他去楼下小卖部买牌,我没依,又寻了一会,想起是让你替我存着了,就在你小柜子里翻出来了。”
      他轻笑了声,嗤道:“还不是我看到的,洗牌时张成飞发现的。不过他们没想到这一茬,你不用担心。”
      一片阒静。
      卫珩缓过来了,起身,瞄了眼她哭花的小脸,又点了根烟,吞云吐雾。卫儒青呛到了,揩了脸,把两张牌胡乱塞进裤口袋里,折身往房间走。

      卫珩又仰倒进沙发,闭上眼——
      回应他的是卫儒青“咣当”的关门声。

      *

      高一暑假,卫珩外出上班,留卫儒青一人在家。她将一书包的作业抛在脑后,钻进父亲卫珩的房间。
      房间里除了一张摆在床头的双人照,没有任何一个显示主人已婚的痕迹。
      卫儒青的母亲在她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她的记忆里没有哪怕片刻关于母亲的回忆,趁父亲出门,她就坐在床头,一遍遍看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父亲和旁边的女人笑得傻兮兮的,父亲的手还挂在女人的腰际,两人亲密无间。
      打开相框,取出照片,被相框压住的地方留了父亲一行红字:“十九岁的卫珩和十八岁的刘慧殷”。
      卫儒青不照镜子不看相片也知道,她和这个女人长得很像。她还称得上小孩子的时候,总撒娇求父亲给她一个吻,他虚搂着她的腰,刮擦她的脚丫子逗她笑,目光总像在她的脸上找些什么,然后才会轻轻地在她面颊上印一个吻。

      然而,如同照片封存了刘慧殷和他的年少时代一般,卫珩留给她的吻里再也不会包含任何杂质。
      卫儒青翻找过家里的每一处角落,始终未找到除这张双人照以外的、父亲曾做过少年的痕迹,所以从此往后数载生命里,她没见过卫珩青葱年少里的澄澈明净,从她对父亲萌生男女之情那刻起,爱的自当是他洗不去万丈红尘,满身沾荤腥的模样。

      父亲节那晚,卫珩照例回来得很晚,卫儒青没睡,只是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等着他。
      他风尘仆仆地归来,醉醺醺的,仰头灌下她递来的一杯温水。
      “儒青,什么事吗?”他问。
      她嗫嚅着,眼角泛着他不曾注意到的浅红。“老师留了一个作业。”她侧头,点了点脸蛋正中央,“父亲的一个吻。”
      卫珩不免失笑,“这不该是幼儿园的作业吗?”
      卫儒青嗔怪地瞧着他,吐吐舌头,“快点完事,老师吩咐的!”
      他嘟囔着“你就糊弄一下嘛”,飞快地在她指的地方啄了口,“行了,快睡吧。”
      他瞅着她“嗳”一声撒丫子溜进房间关了门,看不见她捂着热化的猴屁股脸在床上连滚好几圈。

      卫儒青失眠了,揿亮了灯,神经活跃想写点东西,奈何没有日记本,便退而求其次从小柜子里翻出卫珩许久未玩过,让她保存好的那副牌。
      纸牌五成新,人物画得很标志,她抽出大王和小王,挑了只油性笔,一笔一画地在印着花色方格的反面写:

      “是Daddy又怎么样?
      血缘更近,关系更亲。
      别人轻易得不到你一个拥抱,
      我却能随便得到你一个吻。”

      *

      “这么些年没见了,你闺女都二十四了,咱们也有些时日没打牌了。”张成飞熟练地洗过牌,倏然叫一声,“瞧!这是你闺女留的字吧?啧,文艺气息挺浓啊,随嫂子,和你这老流氓不大一样。”
      卫珩听这一声“嫂子”,回忆起很多事,回过神来弹了下他光秃秃的脑壳,笑骂,“你才是老流氓嘞,我二十四孝好儿子,好爸爸。”
      任靖宇从张成飞手里抢过牌,拎出两张有字的牌,“大王小王,会选。”
      他学过几年书,识字,念起来:“别人轻易得不到你一个拥抱……我却能随便得到你一个吻……”
      念完,不由得拍髀大笑起来:“卫珩,你闺女写的情诗呢,还挺有水平的。”
      卫珩急着要看,听闻这话,赶忙拿过来,仔细一看,也笑开怀,“那是,我家儒青水平高得很。”
      另一头的任靖宇又开始念小王上的字,“‘是……又怎么样?血缘更近,关系更亲。’哎呦我的妈,还是伦理大戏呢,够有意思的。”
      “是什么呀?”张成飞把纸牌扯过去,“你文盲吧,这不是Daddy吗?爸爸的意思。”
      任靖宇接话:“儿子好儿子好。”两个中年人耍这种旧活,一时没个正形。乐不可支地笑了半天,发现卫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神魂好似飞到九霄云外,都住了嘴。

      卫珩一字一顿,“先读小王上的字再读大王上的字,连起来,是个什么意思?”

      张成飞最先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你闺女的创作呗,整挺好啊。”
      卫珩沉默着,脑海里再一次忍不住闪过妻子的音容笑貌。每当他快要忘记她的时候,她便又纠缠上来,阴魂不散。更甚者,记忆如潮水,遍遍翻新。
      那原因他想也不敢想——
      他们的女儿和她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

      卫儒青第二天就搬出去了,几天后就约各种人相亲,一切都在回到正轨。
      卫珩去了女儿办公的地方,等她下班。两人一打照面,卫儒青就唰地变了脸色。
      “儒青,你回来吧。爸爸想你。”
      卫珩浸润期待的目光笼着她,卫儒青好像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下。他拉住她的手,像对幼时的她一样,将她的袖子挽到手肘,切她的手臂,“儒青能活到九十九。”他一本正经地下了结论,以为经历日照就能回到过往,“我们回家?”
      卫儒青摇摇头,她的耳道里振聋发聩,说不清道不明地,不断回荡《十二楼》那句歌词:
      “忘了关,那扇门,那扇窗。
      电光、石火、秋凉。”
      迎着这首歌的曲调,往事重温。

      卫儒青接到戏剧工作那天是晚秋,已有冬季来临的苗头,卫珩陪她喝了很多酒。她象征性地喝了几口,反倒是他一杯接着一杯。
      卫儒青拿走他的酒杯,他凑近她去抢,呼出的热气洒在她的脖颈上。卫儒青推开他,他便倒在沙发上,像任人宰割的小动物。
      卫儒青关上灯,黑暗里俯身摸了摸他发烫的脸,“你醉了?”
      卫珩眯起眼睛打了个嗝,与她亮晶晶的眼睛对视半晌,呢喃着唤她,“慧殷?”
      卫儒青怔愣了三秒,未曾想到他记忆深处竟然还有这个逝去已久的姓名。
      但她已经忍不住了,轻轻笑了下,克制着痴迷地吻了吻他的嘴,“我是。”
      而后他猛地起身反客为主把她压在身下,将她全身的衣物褪下,掀起春潮泛滥,秋水荡漾。
      卫珩深深地磨着她,捻着她,品过了她,然而从始至终,念着她母亲的名字。

      泯灭的电光,乍起的火花,秋天的凉意。

      窗外大广场在放:“是谁在十二楼嚷嚷,
      日子像是道灰墙。”歌名什么来着?半首快放完,混沌之中的卫儒青才想起来:
      莫文蔚的、《十二楼》。

      —完—

  • 作者有话要说:  2021.1.17初稿
    1.22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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