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的暴风雨无处落下》焦耳朵

14、番外回（2）·隧道

　　你和我并肩站在隧道口前。

　　这是一条悠长无尽头的隧道，壁面上长满了幽幽的青苔，及腰的灌木丛和青葱的野草盖在隧道口处。
　　父母告诉我们，每个人生来都要走这一遭，穿过这条隧道。
　　一向胆怯的我踟蹰不前，你已迈开腿走了两步。
　　“走啊，胆小鬼。”你没有回头，但向后探出一只手，冲我摇了摇。你一半沐浴在夏日的阳光里，一半湮没在隧道的深邃阴影里，仿佛下一秒就会随风而逝。
　　你的手晃动幅度加大，一边催促我“快啊”，好像也变成了一个讨厌夏日的人。
　　我将手放进你侧翻的手心里，你似乎有一点惊诧，但即刻反握住我的手，我被你半拖半拽带进了隧道。
　　隧道里黑黢黢的，空气长时间不流通，潮湿闷热，弧形的通道蜿蜒曲折，危机四伏。
　　唯一的一束光来自你，老天爷大概把所有眷顾一股脑塞给你，所以你才会如此刺眼。与你以别扭姿势相扣的手已经出了层汗，我怕你嫌弃地松开我的手，一路紧张地盯着你的后脑勺。万幸，你对此未执一言。
　　过了片刻，你蓦地开口：“好无聊。”阒静的境况下，这句话稍携无数回音。
　　“嗯。”
　　你踢了下运动鞋边的石头：“我妈告诉我，隧道很快就到尽头了。”你耸耸肩，“我看还远着呢。”
　　我拨开从隧道顶部垂下来的一根藤蔓：“我妈跟我说，他们那个年代的隧道和我们现在的不太一样。”
　　“更破更烂更旧了吗？”你笑了。
　　我说：“或者是更长。”
　　“从头到尾都阴森森的，却连鬼都没有。”你语气失望，与之相对的是加快的步伐。你步幅快，步距远，与你而言的竞走对我来说不啻于一场赛跑。
　　我气喘吁吁，与此同时，我感到我和你相缠的手大汗淋漓，我们的手在拉拉扯扯中逐渐分离，你握住我的力道随之减轻。
　　到了某个临界点，我干脆主动放开你的手。我深深舒了口气，以期自己的口吻偏向镇定理智：“你先跑吧。”
　　“真的？”你转过头，微耷拉着的眼皮上还垂着亮晶晶的汗珠，被你呼吸着的空气蒸腾，上涌。
　　两只手分开了。
　　被你注视的脸庞蒸腾，发烫。
　　隧道震动着。身后千军万马的同侪在追赶我们，交锋迫近。
　　你驻足凝视我的样子太过认真，甚至不再像你，过去在我无奈视野里撒欢奔跑的小孩子在漫长隧道路途里长大成人。
　　“真的。”我故作洒脱地挥挥手，放飞一只风筝般，“我会尽全力跟上你的，千万别等我。”
　　你郑重其事地回“好”，然后你调过头往所谓的尽头冲去。
　　你跑得很松散，手臂有节奏地在身侧摇摆，只有我听见你急躁紧张的心率，听见你张弦引弓的决心，知道你面对前路未知的忐忑。
　　知道失去你的我自己是多么害怕。
　　即便张开五指伸手去够，我与你之间终将拉开距离，起初只是咫尺之遥，到后来依稀能看见你隐约的光点，逐渐，这光点像熄灭的莹弱火星，消弭于黑暗之中。
　　我忽然累了，于是停下，无数的人越过我朝你而去，我提步咬牙，在一片漆黑里踉踉跄跄地亦步亦趋、追逐，这些拼命的家伙甩给我一股又一股尾气，混杂隧道的腐烂味道，令人作呕。
　　无从记录光阴流转，可我知道已是白驹过隙，你的脸孔越来越失焦，声音越来越模糊，我抓耳挠腮想拾起那些音容笑貌，摊开手掌唯剩黄沙漫漫。我茫然不知所措。
　　但你的名字是那么震耳欲聋。
　　被石头绊倒跌在地上的我狼狈地支起上半身，任由你的名字在我的喉管中呼之欲出。
　　此时我的身前身后阒无一人，心底的欲望告诉我：随心所欲呼唤你的名字吧。
　　——然而，心脏传来的阵痛扩散到四肢百骸，我恍惚中意识到，你的名字宛如卡在喉咙里温吞的鱼刺，扎人却不致命。
　　人生隧道中，没有人会做折返跑，没有一个天才会耐心等待一个普通人，再响亮的回声，也传不过百八十公里让你清晰可闻。层出不穷的风景、前赴后继的人，我定会被你抛之脑后。
　　我掐住自己的脖颈，缓慢地缓慢地弓下腰，用尽全力轻声念出你的名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