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明月晓轩

39、第二十二章 四海宦游人 上

　　成康六年七月，暑气仍重，不过早晚略有凉意。经过八九天吃药休息的精心调理，林晴朗的身体终于恢复了大半。这个时候就再也躺不住了，按她的心意，最好马上回平州。可从大夫开始一直到齐燕之都拦着，让她至少再歇五六天，确实恢复了才启程。晴朗想想自己这场病的确来势汹汹，要是重复一次可就欲速不达了。既然不需要整天卧床了，自然就在节度使府里转来转去。好在廖江城这里要什么有什么，看看书、赏赏花，间或和那两位如夫人聊天，指点廖琴学问，时间倒也不难过。她自苏长安密谋起兵以来，还真没有过过如此长时间的家常生活。廖江城闲的时候自然会来看她，两人话题颇多，从军事政务一直到琴棋书画，直让旁边的人感慨万千。
　　某一日，晴朗正在睡午觉却被人叫醒，一睁眼见惠娘一脸慌张。她还没清醒过来，惠娘已经拿了衣服往她身上套，一面道：“圣旨来了，林大人您快去接旨。”
　　赶到正厅，见廖江城也是一身官服匆匆赶来。宣旨官宣读圣旨，内容还真不少。一是宣布再次变动行政归属，建立霆南道，任命廖江城为霆难道行军总管、平江王为大都督。以平江王主持一切军政要务。同时撤去林晴朗平州刺史的职务，改任荆左刺史，待新任刺史到位后即刻启程。
　　宣旨官读完圣旨，两人领旨谢恩，廖江城命人摆酒招待宣旨官，按照惯例还要给对方塞点银子。领了旨的两个人互相看看，掩饰不住的惊讶。廖江城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倒不算意外，根据苏长安前段时间的各种动作，将蔡地军、政分置是必然的事。只不过没想到派来的最高行政官员居然会是平江王。不过他对平江王也有些了解，知道他虽然风评多荒唐，为人却不坏而且是非分明，与他共事不会太难。
　　林晴朗才真的是大吃一惊且大惑不解，照理说地方官任期三年，自己在平州才一年半，怎么就被调走了呢。反而是廖江城笑着向她道喜，她这才醒悟过来，荆左是留国第一大州，百姓十五万，刺史乃是正四品下，比自己现在整整高了两级。想到这里顿时眉开眼笑，心说原来是皇帝认可了自己在平州的政绩，再想想俸禄能增加一大截，真是越想越开心。
　　只可惜，这份开心没能维持太久，等她回到平州，想想自己在这地方辛苦了一年多，好容易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下面的官员也调教的开始顺手了，却得双手奉送给别人，顿时就伤感了。再打听打听荆左的情况，真是听到的消息越多越沮丧。
　　荆左虽然是大州，也有富饶的荆河河谷，可当地豪族众多，她一个家奴出身的女子一旦遇到这些豪族捣乱，处理起来简直是比登天还难。此外，荆左与东赵相邻，战事频繁，又是京城门户，长年驻扎大军。当地一向是武官压过文官，一州刺史被驻军长官欺负到丢官乃至丧命的事都发生过。如此想了一阵子，终于大怒，暗骂苏长安根本就是欺负她，专找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给她做，做好了还是替人做嫁。
　　不管她心里怎么想，到了七月末，新任刺史抵达，两人完成交割，林晴朗带着齐燕之、肖归雁前往京城；另外让心腹家人带着她那点宝贝家当直接去荆左州治秦江安顿。如此紧赶慢赶，八月头上，两人终于又回到了京城。
　　此时，孙秀那件闹得沸沸扬扬的案子已经进入审理的尾声，结局没什么悬念，证据确实，刘康又彻底抛弃了他，自然难逃一死。平江王早在她离开平州之前就前往龙源城出任他的大都督职务，这下算是彻底结束了太平王爷的休闲生活。平江王这次取道元州，晴朗也没能见他，反而是两个意料之外的人在七月末出现在安平。
　　话说那天晴朗正在和新人刺史交割政务，介绍他认识平州大小官员，折腾了一整天，晚上还请新刺史吃了顿饭这才算完。她那几天忙得晕头转向，回到内宅正见燕之指挥下人装车，想到接下来还有更多麻烦事忍不住叹了口气。燕之一看到她快步过来，笑着说：“大人啊，有两位故人来访，不知您愿意见么？”
　　晴朗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人都请进来了，也只能点点头，跟着他去了花厅。远远的见里面坐着两个人，下人一声响报，两人起身迎上前，见了她拜倒在地。
　　“花娘子——”
　　花月娘一身淡青色衣裙，浅施粉黛，发上一支银簪打成蝴蝶展翅，不复当年跑江湖时那一身窄小紧身的艳色衣衫和斜髻簪花的风流韵味。反倒端庄优美，乃是良家主妇的样貌。她身边的人也是一身青衣，青巾束发，正是曾做过墨州高官的李钦。
　　“恭喜两位终得相伴。”
　　两人又拜：“多谢林大人援手。”
　　晴朗让两人起身，让到里面分宾主落座，又问两人今后做何打算。花月娘脸上微微一红，瞟一眼李钦后低下了头。
　　“我们夫妻二人受平江王殿下活命之恩。大恩无以为报，在下只能跟随在殿下身边，希望能为殿下出一分力。”
　　晴朗点点头，心说原来平江王让李钦做了自己的幕僚。这李钦对信、墨两地十分熟悉，又做了多年官员，聪明能干。当年秦孝占了他青梅竹马的花月娘，他都能对秦孝忠诚多年，又对花月娘不离不弃，堪称情义双全。平江王正式开始干正经事的时候，能够得到这样一个人从旁协助，值得庆幸。只不过……她看看花月娘，忍不住笑了笑，暗赞了一句：“平江王真是磊落男儿。苏家一门里，也不知怎的竟还有他这样的人。”
　　晴朗又说墨州动荡之后，秦孝逃亡，如今不知所终，若是他有朝一日回来了，你们如何自处？
　　李钦苦笑道：“便如大人在信州所说，两百年痴梦罢了。旁人要做梦我们管不着，可没有理由陪着一起做下去。李钦与月娘从此不再做秦家家奴。”

　　自平州前往荆左，本身就要经过京城，而按照留国的规定，一州刺史调任，需到吏部述职，并领取新的任命状。林晴朗还真没想到那么短的时间内又能回到京城，等她在馆驿安顿好，到吏部见过那位永远不阴不阳的尚书大人，再回到馆驿已经是该晚饭的时候。
　　一进门，齐燕之迎上来，尚未来得及开口，就听晴朗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小人侍奉刺史大人您，自然在这里。”
　　晴朗撇了撇嘴，瞟了他一眼，淡淡道：“自古君王寂寞，当年王府中堪称皇帝心腹的，都各自前程。尚能以昔日身分与皇帝相对的，只有你一人。”
　　燕之苦笑：“大人所言既是，小人明日就求见皇帝去。”
　　“替我带句话——晚香临行前，请求拜别公子。”
　　齐燕之差点笑出来，心说：“原来如此……”
　　林晴朗是在四天后才获准进宫，那四天里她也没闲着，除了例行的公务和访友外，也打听了朝廷近期的动向。她这一次被任命为留国第一大州，兼东方重镇的行政长官，在朝廷中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对。她听了后十分高兴，知道经过平州这一年多，外加信州这个案子之后，她终于能够作为一个官员立足于留国。孙秀的案子给留国朝廷带来的震荡依然在延续，而且可以预见，还能折腾很长一段时间。她知道苏长安一直对朝廷中的人事十分不满，现今的留国朝廷，占据高官显位的多半都是北赵留下的臣子。苏长安常说，从这些人的身上，他完全看不到锐气；他们安于现状，一旦发生危险，首先保护的就是自己和家族的利益，至于国家存亡，根本不放在心上。朝廷上一大半的官员，和他们谈忠诚是没有用的，或许这正是两百年乱世后的保命之道。
　　尽管对官吏颇为不满，可朝中人事错综复杂，没有足够的理由和准备，擅动一人都可能造成政局动荡。孙秀这桩案子乃是平江王亲自查办，他又是朝廷中颇为重要的势力——刘康一党的要员。由此出发，正好让苏长安除掉几个眼中钉，换一批新血。
　　到京城的第二天，苏春派管家送请帖，晴朗如约前往。苏春这半年来在禁军统领的职务上做的比过去顺手许多，其中郑焕自然是头功。夫妻俩对晴朗连连道谢不说，郑焕也是感激不尽，他得到晴朗推荐任职禁军，受到苏春倚重，半年时间已经晋升了两次，转眼从七品下变成从六品上。晴朗看着他笑笑说：“不错啊，照这个速度，不出三年便在我之上了。”郑焕连连谦逊，看着苏春说“全赖大将军提携”。几人说起蔡地将来的政务，苏春说朝中并不怎么看好。毕竟平江王浪荡不羁却偏偏占据了主位，只怕廖江城不能服从，军政之间恐怕有的矛盾了。
　　晴朗笑笑：“苏将军如何看待？”
　　苏春愣了半天，喃喃的说了几句都不着方向。郑焕看着心急，低声道：“苏将军但说那二人为人如何便是。”
　　“平江王的品行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从不仗势欺人，而且有侠义心。”
　　“确实如此。”
　　“廖将军甚少往来，可世人提起他颇多赞誉。上半年将军住在京城，朝堂之外遇到过几次，我看他言谈有礼。何况，郑兄弟平日提起，总是翘着大拇指赞叹。”说话间看看郑焕，看看晴朗。
　　晴朗笑道：“廖将军自然是磊落男儿。这样两个人在一起，苏将军觉得，他们会斗个你死我活么。”
　　苏春也笑了：“有道理，我怎么就没想到。”
　　晴朗看苏春万事如意，心里颇为得意，暗想过两天见了苏长安能以此邀功，说不定还能弄到点赏赐。苏春送了晴朗不少东西，又说荆左军中的某校尉曾与他八拜之交，将来若有需要提他的名字就行，那人如何如何仗义之类的。晴朗感谢他一片好意，尽管知道毫无用处，还是笑吟吟听了，记了名字还拿了苏春的一封信。倒是郑焕真正给她提供了不少荆左的消息。那里原本就是廖江城立业之所，赫赫有名的云骑军就是在荆左雷霆关走出了威震扶朗的第一步。一直到对蔡国大举用兵之前，廖江城都驻守在这东方边境。郑焕也在那里度过数年时光，对于当地风土人情，各地官吏的能力、官声；尤其是驻军主要将领的性情、品格均十分熟悉。他记性原本就特别好，当下将这些消息一一告知，让晴朗有所准备。
　　如此这般过了几天，终于这一日午后，宫内传旨，召林晴朗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