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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九章 昨日之事 下 ...

  •   三年前,苏炫在位。
      留国迎来了历史上最恐怖的五个月。
      那是比战争更为恐怖的岁月,人人自危,道路以目。
      苏炫在当亲王的时候虽然也被评论为“性情暴烈”,可同时也被赞誉为“勇猛善战,知人善用。”得到皇位后,昔日的聪明勇敢,乃至壮志豪情都转化成一味的残忍。猜忌、嗜血,他的杀人如麻让整个朝廷犹如生活在地狱之中。苏炫常在宫中举行宴会,让宗室和朝廷重臣参加,而几乎每一次宴会都会有人被杀。以至于此后,收到请柬的人都像是收到了阎王爷的勾魂贴,全家抱头大哭,叮嘱后事。
      那一天,苏长安收到了宫廷夜宴的邀请。这是苏炫登基两个多月后的事,此时的苏炫已经不再把杀人当作是铲除异己、巩固皇位的手段,而是当成了一种娱乐。他享受着臣子们在恐惧下颤抖的模样,享受着望向他时一日比一日瑟缩的目光。此时的苏炫已经不能被看作一个心智正常的人,这也正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苏长安也召集了亲信嘱咐后事,此时王琼尚未入府,听他安排一切的只有齐燕之、林晴朗、苏春这些人。一时间,愁云惨雾,反而当事人的苏长安神情自若,还安慰众人说我是一个废人,所以就算是被杀,也最多是皇帝一时看不顺眼,不会牵连你们。你们都是王府采买来的,到时候燕之把卖身契都烧了,王府银钱随意取用,各寻生路,从此莫入官家。
      说完了,只留下燕之,让众人各自忙去,众人自然是心情沉重,几个侍妾更是哀哀哭泣。苏长安靠在塌上闭目休养,过了许久才叹一口气睁开眼,却见燕之之外,林晴朗也跪坐在侧。青年瞟了一眼淡淡的说本王还有什么没交代清楚地,还是你想要什么?
      晴朗——那时自然还叫晚香——伏地再拜:“请王带奴婢赴宴。”
      苏长安轻笑:“你可知皇帝是什么样的人?”
      她淡淡道:“荒淫好色,性情残忍。坊间皆传,宫中女子多有被凌虐至死。”
      “还要陪伴本王入宫?”
      “若是需要的时候,殿下可以将晚香献给皇帝。”
      苏长安皱眉,沉默良久方道:“你想要什么?”
      她微笑:“请殿下答应,会让晚香重归王府。”
      苏长安又是长久沉默,最终点了点头:“本王答应你。”
      齐燕之听着这段对话瞪大了眼睛,几次要开口却又停住,直到晴朗退下,他才轻轻叹了口气,而苏长安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两天后,苏长安进宫,林晴朗随侍。
      就像预想的那样,美貌绝伦的林晴朗果然一出现就吸引了苏炫。皇帝笑着说:“没想到忠平王府自云华夫人后还有绝色。”此话一出,众人皆冷汗,心想只怕皇帝又要寻衅杀人了——谁让你有如此艳福,天下美人不都该归皇帝。
      苏长安凭几欠身:“若是陛下不弃,长安愿将晚香奉上,为陛下夜读添香。”
      苏炫顿时放声大笑,他昔日性格暴劣不失豪爽,做皇帝后,豪爽变成了阴晴不定的孩子气,只不过这个孩子用皇位来做玩具。他的暴烈,来得快去得快,转眼从暗藏杀机变得轻松,笑着说君子不夺人所好,朕怎么能抢王弟的心爱。
      苏长安依然是云淡风轻的笑容:“臣弟确实不舍得,只不过陛下人中之龙,恐怕晚香见到陛下后再也不能安心于臣弟了。”
      据说这段话说出来,在场的人都被苏长安那种泰然自若的无耻震惊了,不少人痛心疾首的想“靠女人的颜色保命够丢脸了,还说出这样自辱的话,高祖皇帝在世,一定会为子孙中出了这样的懦弱之人伤心。”
      当天宴会照样举行,雅乐阵阵,丽人起舞。而苏炫中途退席,林晴朗旋即跟着一个宫监离去。这一连串行动中苏长安饮酒品菜,笑吟吟欣赏歌舞,还与邻座品评乐女容颜身段,直到天色微明,宫门打开,才尽兴返回。
      齐燕之彻夜未眠,见苏长安出现才松了口气,目光投向苏春,后者苦着脸摇了摇头。苏长安依然是一派淡然,沐浴用餐,然后补眠;燕之等人虽然紧张,却也不敢去问,有几个不经世的宫人问“晚香姐姐怎么没回来”,也叫燕之狠狠一瞪眼吓了回去。燕之自然问过苏春到底经过如何,后者摇摇头:“侍卫不能跟入,只有晚香随侍。”
      然而,苏长安刚睡下不久,晴朗就回来了,而且是一乘软轿送了回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神色平静,只有脸色略显苍白。见了他们两个微微点点头,径直朝自己住处走,苏春还想跟过去,被燕之拉住。旋即燕之吩咐人为她安排沐浴,送去早餐,又对苏春道:“该忙什么忙什么吧,事情已经过去了。”
      到苏长安睡醒,听说晚香回来了,也露出惊讶表情。没一会儿,晴朗来见,和往日一样谈笑侍奉,一切平静的真象是什么都没发生。事后燕之小心翼翼的打听说既然晚香回来了,看来真的没事了,苏长安一声冷笑“新的游戏罢了。”
      几天后,齐燕之就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了。
      在他的记忆里,两个多月的时间,晴朗五次被宣召入宫,都是天明由宫内送回。她从不提在宫中的遭遇,回来后一如既往掌管宫女,侍奉主人。只是人日渐消瘦,脸色也是一次比一次难看。其后天气转暖,一日燕之发现几个宫女神色异常的低语,他将人一一叫来询问,原来是一个女孩子偶然见到晴朗手臂上的皮肤一片青紫,她惊而询问却被晴朗斥骂。燕之顿时变色,对那几个女孩又恐吓了一番,叫她们不许多嘴,否则重刑伺候。他思前想后半天,还是去告诉了苏长安,后者只是“嗯”了一声,再无他话。

      到了最后一次,林晴朗是在半昏迷的状态下被人抬回来的,为她换衣服的宫女出来时脸色苍白,端的一盆水让鲜血染红。几个女孩子大概是被吓坏了,忘了他的警告凑在一起嘀咕,让苏长安看见,手一指——杖毙。他见了,向拖人的太监使眼色,到了傍晚,去见苏长安谢罪。苏长安顿时变了脸,燕之伏地:“请为晚香祈福。”
      年轻的忠平王这才缓和神色,问晚香状况。他苦笑:“极其不好,太医来诊治,她抵死不肯,情绪激动,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长安一皱眉:“打昏了再传太医。”
      燕之自然不会去把人打昏,而是命人将迷药混在水中,待她昏睡再传太医诊治。太医开药的时候连连摇头,出来时正好苏春推着苏长安散步,太医望过去的眼色颇为奇怪,燕之看在眼里,哭笑不得。
      这之后不到半个月,苏炫被太子所杀,恐怖的岁月终于结束。消息传来,病床上的林晴朗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抓着燕之的手道:“活该,这就叫报应。死在自己儿子的手上,这才叫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过了一会儿冷冷道:“苏藜再不杀人,我怕会忍耐不住而刺君……谢天谢地。”

      留国官员年度述职实在是很轻松的一件事,入京官员到吏部转一圈,提交一份感想,再到主管官员那里听训,其后就可以游手好闲直到春节皇宫赐宴后才返回任地。若是有家眷在京城,最长可以赖到上元佳节。正因为如此,这种每年述职的制度颇受争议,一个州府长官每年在任地工作不足十一个月,颇有国家白白出钱养的味道。为此,也进行过多次朝议,一来述职为传统,每个国家都那么做;二来地方官员谁不想多点机会在京城,活动人脉,京官也愿意趁此结交封疆大吏,故而争论归争论,述职照样述职。
      林晴朗第二天一大早就离开皇宫去吏部述职,出门的时候见到齐燕之从重远殿方向过来,撇了撇嘴,心想皇帝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纵容这个人。她对燕之的了解不太多,也就知道这是云华夫人从北赵益州王府带出来的,自小在白轻容身边长大,更守墓七年。返回王府已经是十九的青年,少言寡语而踏实沉稳。见到燕之那年她自己只有十二岁,却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发现苏长安对他的与众不同,惊讶于除了苏春,还有一个人能让苏长安不加防备。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苏长安对燕之和对所有的王府下人都不同,同样是亲信,对她和苏春是提携宠爱,外加纵容。对燕之,仿佛也是纵容,却不是宠爱的那种,而是带了一点敬意——对燕之选择的无条件的尊重。
      她本想当场叫住燕之,拖出宫去——要知道这人吃吃喝喝,穿的用的都是她的俸禄,不充分使用简直天都不容。可再一看,和燕之说话的是清寰殿总管,顿时又撇了撇嘴,快速走开。
      吏部述职进行得很顺利,官员考核刚刚结束,既然吏部给了个无功无过的评价,自然不会在述职的时候再找麻烦。再说了,一州刺史,封疆大吏,不知道什么时候调任京城至少是一部侍郎,犯得着和自己过不去么。
      留国现任吏部尚书年近半百,在重视世家贵族的时代里,他是留国为数不多的小门第出身。又因为容貌普通,多少还有点世俗气,经常成为京城贵族的笑料。更是当作下里巴人永远扶不上台面的活证据。故而,这位吏部尚书和官员们没什么交情,而且产生了一种与京城士绅作对的念头。
      苏长安任命林晴朗为平州刺史,朝中一片反对,女人做官,当个地方下级官员就足够了,怎么可以出任一州长官,简直是开玩笑。私下里更说“宠爱的话,收入后宫不就行了。尽管奴婢册封妃子不成体统,可到底是内宫的事,比做封疆大吏好多了。”
      吏部尚书刚看到任命也是大怒,可等到朝议一片反对,他反而越想越开心。其后林晴朗遭遇不少弹劾,他怀抱着看戏的心情袖手旁观,虽然如此,却莫名其妙给人留下——吏部尚书欣赏林刺史的感想。
      林晴朗对这位吏部尚书倒是没什么依靠或者讨厌的特殊情绪,听训的时候也都是官样文章,也依照惯例送了地方特产。离开吏部已经是午后,年轻的官员深深吸一口气,开始游手好闲的幸福生活。
      其后几天都是探访故友,拜会官场长辈。也去见了苏长安的叔叔平江王,这是留国为数不多的几个宗室了。带去的依然是平州地方的土特产,平江王拿了礼单看了半天,笑了起来开玩笑说还以为能看到水霞石,白白期待了许久。晴朗也笑:“这样贵重的东西,下官的俸禄可买不起。”平江王大笑着说你还是老样子,喜欢哭穷,别的不说,就是益州刺史,光歌舞伎就养了几十个;你孤身一人,还好意思说俸禄不够用?
      晴朗撇了撇嘴:“下官可没有那种让州府兵卒充当盗匪生财的本事。”平江王放声大笑,指着她道:“果然一点没变,嘴上不饶人。怎么,台谏没能钉死那个人,到现在还有怨恨?”
      “皇帝的确是很不好当的。”
      平江王又笑,忽然道:“我说林刺史啊,你架子太大了吧,安国公都请不动?”
      “下官是怕被赶着去见淑妃。”
      “同是王府故人,淑妃娘娘念旧,去见见何仿?你的话,不会有秽乱后宫的可能的啊。”
      晴朗对这个完全脱线的平江王很早就很无力,他是苏长安以“毫无用处的废人”存在的时候,唯一会来拜访,甚至会照顾他的宗室长辈。这位平江王是苏源同胞幼弟,只比苏长安大八岁,一向以擅长耍宝闻名。苏源虽然恨其不争,却又十分宠爱这个最小的弟弟,如此长大的平江王从不介意这种白养着的游手好闲状态。晴朗还记得,苏长安弱冠之前,平江王时不时揉揉他的头顶,完全像是对小狗。她还是晚香的时候,平江王时不时还要开点不上品的玩笑,甚至还很挑逗的对她说“要不要来我这里,本王能更好的宠爱你哦……”只不过说这种话都是当着苏长安的面,反而没有恶意,只能让人无奈于这位亲王的孩子气。
      “非为亲眷,朝官不见后妃。下官既然已经是留国官员,并不能因为是女子之身就随意出入后宫,结交妃嫔。”
      平江王笑着说你这个孩子有时候也真够严肃的。过了一会儿,她谢绝了留下用餐的邀请而告退,平江王也不强留,最后却提到了苏春,嘱咐说:“那也是一个让人伤脑筋的孩子,你替皇帝多提点一点吧。”晴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说苏春这小子人缘还真不错,平江王也为他费心。一脸严肃的行礼说:“皇帝命令,下官自然竭尽全力。”
      平江王以“本王正想出去走走”,陪着她出去,到内门边忽然凑到她身边低声道:“晚香啊,你不肯进宫,该不是怕被皇帝留下不放吧……”
      林晴朗再度无力,连白眼都没力气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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