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派轶事》王廿九

1、第 1 章

　　涟国塞北的风雪来得早，今年来得尤其的早，十月刚过，初雪就来了。

　　冬至清早，宋明壮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时，大通铺里的师弟们还在沉睡。

　　作为青山派的大师兄，宋明壮一会还要跟着师父下山去凉州城里把最近积攒的猎物全都卖了，然后再采买一些师弟师妹们过年要用到的物品，往常二师弟宋明朝会跟着一起去，但是今天天气过于恶劣，宋明壮就没叫他。

　　外面的天空依旧阴暗，风声凄厉，大雪翻飞，轻易阻挡得人的视线看不见路。

　　今年的风雪大的有些异常，师傅说今天下了山以后就要休息一段时间，等这阵风雪过去，再进山狩猎。

　　而在下山之前，他还要做好饭菜，放在灶台温着，给未辟谷的几个师弟师妹们吃。

　　宋明壮的这间房间是整个青山派最暖的一间，一年四季都保持着夏季的温度。因为他是金火双灵根，老宋头为了让他有更好的修炼环境，专门给他在房间里砌了一个炕，炕里是老宋头炼制的不灭的碳火，上面整一个大通铺，平时用来存储从山下买回来的各种零食干果。

　　深秋以后，青山派里的小师弟，年仅六岁的老十二宋明潜娇气地抱着被褥去找平时玩得最好的七师兄宋明飞要求一起睡。

　　宋明潜五岁之前都是跟着宋明飞一起睡的，青山派的惯例六岁就能单独拥有一个房间了。他说的时候刚好九师兄宋明禾也在，他说今年比往年冷的多，他说大师兄的房间最暖，大家不如去大师兄的房间睡。

　　一伙人去求二师兄宋明朝带头，大家再一起去求大师兄，大师兄一定会答应的。他们趁着大师兄和师父外出打猎时大声密谋，四个女孩子也在一旁做着针线活，她们也商量要不要几个女孩子一起睡大通铺。

　　七个师弟按照高矮顺序排成一排，大的宋明朝十七岁，小的宋明潜才六岁，七双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一个比一个的乖巧，宋明壮也狠不下心来拒绝。

　　不止如此，他还帮四个师妹另外挑了间空的大房间，仿照他的房间砌了个炕头，铺上大通铺，找出师父老宋头炼制出来多余的一旦点上就不会熄灭的炭放进去，让她们也能够在冬天也有温暖的夜晚。

　　宋明壮，小小青山派上的大师兄，所有师弟师妹心中最温暖的小太阳，最可靠的大哥哥。

　　迄今为止，整个青山派一共有十二个弟子，他们这十二个孩子都是师父老宋头在山下捡回来的。

　　宋老头其人沉默寡言，整天佝偻着背，一张脸布满皱纹，仿佛被人间好几十年的风霜雕刻过。

　　他也不像别的老头会有些例如喝酒下棋爱吃的风雅爱好，宋明壮跟着他二十年，未见他在衣食住行上挑剔过什么。宋老头唯一说得上特殊癖好的就是喜欢捡一些无父无母的孤儿做徒弟。

　　他捡的第一个孤儿是宋明壮。

　　宋明壮遇见宋老头时才三岁。

　　江南细雨微寒杨柳抻枝长芽的春天，瘦弱的宋明壮混在一群乞丐里，被春风一吹，就感染了伤寒，瘦骨伶仃地躺在四面透风的城隍庙角落里，那些平日里舍他一口吃的乞丐们自觉地离他远远的，生怕自己也感染了风寒，毕竟平日里他们对宋明壮已经够仁至义尽。

　　在这个富足的江南米乡里，唯独他们这些低贱乞丐尤其轻贱，一旦生病，只能自求多福。熬的过就是命大，熬不过只能怪自己命不好。寻常人得了风寒都是重病，更别说一个年仅三岁瘦骨伶仃的孩子，在众多乞丐的眼里，那时的宋明壮已经等不到夏天的到来。

　　他们能做的，就是等这个瘦弱的孩子咽气，在这个破落城隍庙的后头挖个坑，让他不至于死后都没有安魂之处。

　　宋老头就是这个时候踏入乞丐们落脚的城隍庙，他一身风尘，满目沧桑，佝偻着脊背走进来，身后是江南柔美的春色。

　　或许他本意只是来这里躲一场雨，也或许是他年轻时候在这座城隍庙里许过愿，那日路过时突然触景生情走了进来，又或许什么原因都没有，他只是依照命运的指示踏入那座破庙，看见了气息奄奄命不久矣的孩子，觉得不能见死不救，所以就救下了在死亡边缘徘徊的小乞丐，并取名宋明壮，一直收留在身边。

　　宋老头话不多，但是他是个有本事的大夫，能治好命悬一线的小乞丐，还能让宋明壮不再缺衣断食，也会让幼小的宋明壮伏在他的驼背上入睡，小乞丐总觉得遇见宋老头是神明给与恩赐。

　　在年幼的宋明壮心中，这个面容沧桑的驼背老头就是他的父亲，那个脊背上的温暖厚重如山。

　　宋明壮病好以后，对着宋老头的背影喊：“爹爹！”

　　宋老头身形顿了顿，回过头露出了奇怪的笑容，像是难过，又像是开心，年幼的宋明壮无法理解，宋老头纠正他：“不是爹爹，叫师父。”

　　宋明壮：“师父。”

　　宋老头这回高兴地应下了：“诶！”

　　宋明壮病好以后跟着宋老头离开了那个江南水乡，从温暖的南方一路流浪，走走停停，宋老头会教他断文识字，辨认草药，授他武艺强身健体。

　　宋明壮六岁那年，觉醒了灵根，宋老头叹了一口气，带他走进了修真的世界。

　　他们用了十年的时间从江南水乡走到北塞凉州城。

　　之所以停下脚步，除了宋老头已经带着宋明壮走遍了整个国家之外，还有宋老头在凉州城里一口气收留了九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那年春天的凉州城爆发了瘟疫，宋老头到来时疫情已经很严重了，即使他表明自己大夫的身份，加入城里的医护队伍里研制出了治疗瘟疫的药物，还带着宋明壮去附近山上采摘草药。

　　但是城里的许多人早已经因为这场瘟疫失去了生命，纵使宋老头医术超群，但还是无力回天，许多人家就这样家破人亡。

　　那九个孩子，大的才七岁，小的才三岁，男孩女孩都有。

　　他们都是在这场瘟疫里失去了自己的亲人或依靠的孩子。而且在他们病好以后都尽自己所能去照顾其他人，充当宋老头的小药童。

　　三个月后，疫情散去。

　　一群孩子眼巴巴地看着宋老头，不愿意和宋老头师徒分离，说要跟着他们走。其中最大的一个才七岁，他也是个小乞丐，名字叫阿朝，从小被城里的老乞丐抚养长大。

　　老乞丐年纪大了，感染了瘟疫，即使宋老头把他治好了，他还是死在了这个春天里。老乞丐死后，他就跟着宋老头身后，充当小药童。宋老头忙时，他就跟着宋明壮一起生火熬药，收敛尸体。其他的小孩子有些是得了瘟疫又被医好了，也跟着阿朝一起帮忙，生火捡柴。

　　如果说这疫情的三个月是人间炼狱，那宋老头就是带给他们光的神，拯救了这个塞北小城。他们不愿离开这个拥有温暖目光的医者，只想追着光而去。

　　宋老头受不了这些眼神，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一直驼着的背好像直了些。

　　宋老头挨个摸了他们的头，“你们都是好孩子，好孩子。”

　　在满城百姓的目送下，宋老头带着十个孩子离开了凉州城，来到了他和宋明壮采药的城外青山落脚。

　　“以后这就是你们的家了，”宋老头指着他采药时临时做出来歇脚的茅草屋，说话时鲜少地带着豪气：“我以后就是你们的师父了。我宋青，在此开宗立派，此山名为青山，此派名为青山派。你们就是青山派第一代弟子。从明字辈。”

　　他挨个指着十个孩子从大到小道：“大弟子宋明壮，二弟子宋明朝，三弟子宋明歌，四弟子宋明尘，五弟子宋明枝，六弟子宋明修，七弟子宋明飞，八弟子宋明杰，九弟子宋明禾，十弟子宋□□。”

　　最后宋老头语重心长道：“你们……要好好长大。”

　　十个孩子齐刷刷地跪下，心甘情愿地磕了头，尊敬地叫他师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这是宋明壮真多年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到的，宋老头说的话最多的一次。

　　这十年来，他们在青山上一边不断扩建着青山派，一边跟着宋老头学习修行，期间宋老头又在山下捡了老十一宋明意，和老十二宋明潜回来。

　　至此，宋明壮就有了宋明歌，宋明枝，宋□□，宋明意四个师妹，还有七个师弟。

　　众多师弟师妹中，也不是所有人都有修真的天分，二师弟宋明朝更是连灵根都没有觉醒。

　　但是大家都不是很在意这件事情，毕竟在他们看来，能够吃饱喝足，衣食无忧，和大家一起按照宋老头的愿望好好长大，就已经很满足了。

　　至于未来，要等它来了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宋明壮做好饭菜，穿好斗笠，宋老头已经背好货物在等着他了，他赶紧背上自己的那一份，跟着宋老头的步伐，如履平地一般往凉州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