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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白发红衣当年人,世事无常笑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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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诶,看够了没?这玉佩打小就跟着老子,你可休想打什么主意!”顾天歌抱着手臂,将鞭子抖一抖,甩在地面上,“不然到时候可别怪我这烛九没长眼睛啊!”
疤脸低垂着头,背朝着他站在桌边,一动不动,良久才嘶哑着声音问道:“你……你究竟是谁?”语调微微颤抖,带着顾天歌听不懂的压抑和悲怆。
“我嘛,普普通通一个美人而已。”疤脸突如其来的伤情让顾天歌有些摸不清头脑,尽管心中疑惑,却没有在言辞上表现出来,一张俊脸上还是挂着没心没肺的笑,“阁下若真想要知道我的身份,不如先介绍介绍你自己,以示诚意。”
“好。”疤脸这才转过身来,手里仍然紧紧握着那块玉佩,并没有要还给顾天歌的意思。他的嘴角微微有些抽搐,眼神晦暗不清,原先脸上的那条狰狞疤痕,这会儿在摇曳的烛光下竟也仿佛松弛下来,变得柔和了许多。
“我叫王继山,姑苏人氏,二十年前,是空山派的弟子。”
“空山派?”顾天歌瞪大了眼睛,任他再能掩盖情绪,也还是表现出了一刹那的震惊,“你说那个在二十年前就被灭门的空山派?掌门可是顾文焕?”
“是。”疤脸缓缓点点头。
顾天歌以为自己看错了,疤脸这么一个看起来挨刀挨枪都不会喊一句疼的糙汉子,刚刚似乎在揩泪,并且还是当着自己的面。他揉揉眼睛,再定睛一看,却又觉得疤脸的眼睛里并没有什么泪光闪烁。
“当年既然说是灭门惨案,你身为顾文焕的弟子,又怎么可能活下来呢?江湖上人人都说空山派在一夜之间满门被屠,无一活口,你这样空口白牙地就说自己是空山派的弟子,我可没那么容易相信。”顾天歌也算在江湖上混迹多年,并不轻信,此刻虽见疤脸的表情中确有真情流露,心中仍然有诸多疑问。
“对,当年朝廷核对派内人士名册,空山派中人,确实无一生还。我活着,因为我当时已经被顾掌门逐出了派系,从名册上除名了。”
“哦,我明白了,”顾天歌拿拇指抵着下巴,用食指来回摩擦着自己剃得干干净净的须根,道:“你是不是犯了什么大错?比如说……嗯……轻薄良家女子?”
疤脸有些诧异地点点头,面色有些羞愧。
“我说,你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顾天歌摇摇头,道:“也幸亏如今你遇见的是本小爷,不然肯定又要糟蹋人家小姑娘了。”
“这……这确实是我的错,二十年了,看见红衣女子我还是会情不自禁……”疤脸的面颊上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红晕,他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望向顾天歌,“不过,你和她长得真像,太像了。”
“哦?和谁?”顾员外夫妻俩的相貌可谓是平平无奇,而顾天歌却从小生得一副惊艳无比的天人之姿,故而从记事起,他没被人说过和父母长得像,更遑论他人,如今听说天底下竟还有还有与他面容相像之人,不禁好奇,“男的女的?比我还漂亮吗?”
疤脸垂下眼眸,长长叹出一口气,“是我师娘。”
“咦——”顾天歌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些不齿,往后蹦了一步,斜瞟着疤脸,道:“我明白了,你当年不会暗恋你师娘吧!”
“我……师娘那么好,我……我没有办法不喜欢她……”疤脸嗫嚅道,局促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哪还有半点山匪头子的凶狠气势。
顾天歌把这变化看在眼里,心里不住啧啧称奇,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糙汉子眉眼含羞。他清清嗓子,继续试探着问道:“那你当年轻薄那位女子,也是因为人家长得和你师娘有几分相似么?”
“是。”疤脸咽了口唾沫,缓缓答道。
顾天歌心想,这师娘死都死了,居然能被这面上凶悍无匹的土匪头子在心里默默记了二十年,这媚术简直是登峰造极,就算把百花苑里所有的姑娘都加起来,怕是也只能望其项背。
“哎,可惜你那师娘死得早,不然我必定要向她好好讨教一下如何修炼这般上等的媚术。”
“你——”疤脸听了这话,猛地抬起头来,举起拳头作势要打,挥到半空中却又停住,半晌才脱了力气似的放下,语气也逐渐平静下来,“师娘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子,你休得言语侮辱。”说罢略微顿了顿,再一次把顾天歌全身上下细细打量一遍,眼神里却不敢再掺杂一丝猥亵,恭敬地仿佛是在参拜神佛。
“而且我觉得,我师娘,她就是你的生母。”
“哈?”顾天歌嘴巴微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那死掉的师娘,是小爷的亲娘?”
“嗯。”疤脸点头。
“不不不不,你一定是搞错了。”顾天歌怔了怔,花了好些工夫才彻底反应过来,朝着疤脸挥挥手,神情也难得地严肃起来,“你开玩笑便罢了,别开到小爷的爹娘身上,我娘活得好好的,怎么到你嘴里,这一死居然就已经死了二十年。我警告你,休要同我胡诌,不然当心我替你的死鬼师父教训教训你。”
“要不是见了这块玉佩我也不会相信,师娘的儿子居然还活着。”疤脸把手里的玉佩举到面前,道:“你若不是顾文焕之后,那这块玉佩又会如何在你身上?”
“据说是小爷出生的时候正值有个云游四方的高人经过,他送给我的。”顾天歌不经思索地回答。
“谁告诉你的?”
“自然是我爹娘。”
“哼?你爹娘?”疤脸冷冷一笑,“怕是你的养父养母吧!”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顾天歌顿时沉下脸来,抓着鞭子的手紧紧捏起来,暴露出一根根突起的青筋。
他最恨听见这样的话。
他幼时不是没听过类似的风言风语,什么顾员外夫妻不是他的亲生父母,他只是个被捡来的弃婴云云,每每听见,他也不管对方是谁,往往就是拳脚伺候,再之后,估计这夫妻俩也为这个问题到处打点过,这类话也就渐渐听不到了,时间一长,连顾天歌自己都快要忘了。
却不料被人蓦地碰痛了旧伤疤。
“不承认?”疤脸朝他走近一步,丝毫不惧顾天歌手中的烛九,朝他晃了晃手中的玉佩,“那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是我的玉佩!”顾天歌伸手就要夺。
疤脸一下子抽回手,把玉佩抓在手心,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回答:“这是姑苏空山派,顾家掌门代代相传的噬血灵玉,非顾家直系血脉不传。此玉有灵,配在顾家家主身上,有助长修为打通灵脉之效;但若有旁人觊觎,盗之而自有,则会噬血摄灵,日积月累之下甚至会叫人五感尽失,筋脉尽断。”
他直直看向顾天歌的双眼,“你以为为什么你佩了这玉佩二十年,还能好端端地活着?答案只有一个,你是我师父师娘的儿子,是空山派顾家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
疤脸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似乎有些累了,靠着桌子坐下,只留给顾天歌一个看不清神情的侧面。
顾天歌先是沉默了良久,忽而又干笑一声,道:“你说的这些全是没凭没据的话,那空山派灭门都二十年了,可不就是死无对证?随便拿一块玉佩就编出这么一大段的故事,我这玉佩又不会说话,自然不会同你分辩。”
“不,噬血灵玉,它会说话的。”疤脸郑重其事地回答,“你走近来看,它会吸收所有非顾家直系血脉的血,包括我。”说罢又将自己手指上堪堪凝合的伤疤挤破,把鲜血滴在玉佩上。
顾天歌眼看着那血珠渐渐渗入玉髓,在玉佩的内部染出一丝丝的血红色,又看着那丝丝缕缕的红被缓缓稀释,直至玉佩恢复到原本的澄澈翠绿。
看来这疤脸倒是没说谎话,这玉佩还果真有灵。可自己将它配在身上二十年,居然未发现丝毫怪异之处。
顾天歌心里已经有些动摇起来,可嘴上却还不愿意承认,“算你聪明,还真识出我这块玉佩的灵异之处,可尽管如此,我也不好就这样信了你的话。”
“那你就也来滴一滴血看看,看它认不认你。”
顾天歌不说话。
“怎么,不敢了?”疤脸面带讥讽,“真相就是真相,你迟早都要知道,不是么?”
顾天歌嘴唇紧抿,气息有些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花了好些力气才让自己再次恢复平静。
“你最好没有骗我。”他的神色冷下来,取下发间一只银簪,狠狠在掌心划出一道口子,鲜血很快涌出来,顺着手臂汩汩流下,在皎白的手臂上显得万分刺眼。
疤脸手中的玉佩很快被鲜血所浸染,可却没有丝毫噬血的迹象,顾天歌冷眼看着自己的血液顺着疤脸的指缝一滴滴地往下漏,血是热的,心却很凉。
原来那些人说的是真的。
他只是个被捡到的弃婴。
他们只是他的养父母。
前一秒他还是个家世清白无忧无虑的混世魔王,这一刻突然就变成了背负着血海深仇的顾氏孤儿。
顾天歌几乎要扯着嘴角笑起来。
还真是造化弄人。
疤脸站起来,从自己的衣服上扯下一条布条,小心翼翼地地给顾天歌裹好伤口。
“当年朝廷分明昭告了天下,空山派遭不明人士夜袭,无一人生还,如今既然见到了你,便可知道这里边实在是颇有猫腻。”疤脸道:“天下第一大门派在一夜之间被血洗,可着实在江湖上掀起了一阵骚乱,朝廷为了显示公允,联手平陵派掌门罗劲竹共同调查,他们当时不可能没有发觉你的失踪……”
“闭嘴!”顾天歌突然咬牙吼道,把玉佩从疤脸手中抢过来,攥在手里,刚刚止住的鲜血再一次渗透了布条,“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是想为你的师娘报仇?那二十年前你又去了哪里,怎么不见你去寻仇?老子在这世上开心快活了二十年,凭什么被你这么一说就要背负起这么多条性命?什么空山派,什么顾家,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他目眦欲裂,红血丝在瞳仁边上密密麻麻地延伸。
“是,二十年前是我无能,我找不到半点凶手的蛛丝马迹,我白白地苟活在这世上,”相对于顾天歌的几近疯癫,疤脸倒显得颇为沉静,“可是当年我去怀疑谁?朝廷?罗劲竹?他们的行事看上去滴水不漏、无可指摘,派里的人又都死得一个不剩,我又能去找谁?如今我既然遇见你,便是上天要给空山派一个机会,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好啊,你要是怀疑谁,你便自己去查,与我无关。”顾天歌运内力调整气息,缓缓平下怒气,“我要走了,小道士还在等我。”
“该说的我也说了,你要如何做是你的事情,我管不着。总之,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那块噬血灵玉,也许我并不是第一个发觉此事的人。”
“知道了。”顾天歌砰地一下用脚踹开门,头也不回,往门外跨出一步,又停下来,“你也是,王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