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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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盥洗室里花瓶的颜色和花的颜色不搭配，今天的镜子上有一道没擦干净的水痕，今天用的玫瑰精油味道太刺鼻，今天的餐巾上有一条蕾丝脱了线，今天的牛排煎得太老了……今天，跡部大宅上上下下所有的佣人都知道这样一件事：他们的少爷心情不好。
事实上，跡部景吾的心情已经不该用“不好”，而是极端恶劣来形容。这样的情形在十五年来绝不超过十次，要知道跡部大爷可是完美无缺的，一向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地掌握着主导权，即使是有什么不爽也不用有所顾忌憋在心里。因此，出现“不小心被狗咬了一口”这种莫名其妙的差错，简直就是在那华丽丽的完美人生中平白添上一个巨大的污点，他现在的心情可想而知。自己居然说出“别让我再看到你”这种好像女人才会说的话，更被他视为奇耻大辱。——而且最大的不爽莫过于，现在，在说出这句话还不到两个小时，他就又要见到那张欠扁的脸。
跡部一动不动地望着车窗外出神，但经过特殊处理的不透明玻璃，其实只能映出他自己的影象，视线不自觉地就看向嘴唇，又干又红好像上火了似的格外刺眼。
该死！
该死的该死的混蛋！
没有注意到车子已经停下，直到管家为他拉开车门，毕恭毕敬地说：“少爷，车子只能开到这里了。”跡部的脸色又阴了三分，他一言不发地下车顺着熟悉的山林晚道走进谢绝参观的古迹保存区。
“少爷慢走，十一点我会准时来接您。”往常都会随行在后的管家侍从今天只是站在银灰色的劳斯莱斯Sliver Seraph旁边目送他离开的背影——他们少爷脸上的表情很明显地表示他不想任何人跟着。懂得察言观色顺着主子的意思是做仆人份内的事，也是一门学问，而做主子的也有他们份内的事，他们所受的上流社会精英教育里当然少不了各种礼仪的学习，比如说——茶道^^|||||
附近就是上野赏樱区，寺院周围也尽是枝繁叶茂的高大樱树，但少了那份熙熙攘攘，多了种沉静肃穆。绕过历史悠久的古刹正殿，走进后堂，只见一排厢房中独有一间亮着灯，桔黄色灯光透过和室薄薄的纸门，柔和地在暮色里晕开。室内传出低沉的说话声，在静静的夜里分外清晰，跡部手放在门把手上，听着那一边他不太懂的京都话，比平时更加柔软沙哑的腔调，语速却很快，流露出微微的急躁。直到传来收线的声音，他才拉开纸门，里面的人早已从映在门上的影子得知他的到来，好整以暇地地迎向他的方向，灯光下反光的镜片却使他不能相应地辨清那张脸上的表情。
跡部心里低咒一声，抑制住想要去舔那异常干燥的唇的欲望，于是硬邦邦地开口道：“你家里同意了？”
“一切OK，回去取得祖父的允许，只要平时多加修行就可以了，所以，这不是现在在给景吾少爷上晚课么。”忍足语气轻松地低笑着说，站起来拉开低矮的纸隔扇，引领跡部坐在里间茶室的客席位置上。
“那么，我们就直接从点茶开始吧。我先做一遍，你专心看我的动作。”
清皎的月光洒在天窗上，屋檐下特别设计的暗灯也将淡淡的亮光从窗口映入，光反射到墙上造成若明若暗的氛围，一场夜会（*）在安谧肃穆的气氛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跡部沉默地注视着忍足娴熟地擦拭茶具、注水点茶，举手投足有一种独特的优雅。突兀地肿起的嘴角让那张正经的脸显得有些滑稽，但即使如此，从这个男人专注的眼神、沉稳的肩、平整的和服到他有如行云流水的动作中，还是散发出一种要命的端正感来——让人很想一拳打烂的那种。
接过端上的茶碗喝了一口，跡部让浓稠的液体直接顺喉咙滚下也不辨是什么滋味。偏偏那家伙还煞有介事地依礼数问他“茶合口吗？”
唇间冷冷迸出一个字：“苦。”
忍足耸耸肩，好像早料到会有这种回答似的，低头熟练地给茶釜添炭，一脸惋惜地说道：“一个茶师所有的活动都是为了客人的享受，不能让你享受到身心的舒畅，说明我的修行还不够……” 跡部在一片朦胧之中感到那个黑影慢慢地侧移过来，他的脸越凑越近他的声音也越来越近，轻柔的叹息若有若无地吹拂在耳边，够了！紧紧握住茶碗想要往这家伙的头上倒下去的前一刻——
一柄水勺平举到他面前：“下面换你来做茶师了，景吾。”
…………
拿起茶罐重重地顿在他道貌岸然的影子上面。
“景吾，茶罐要放在膝盖和茶碗中间。”
…………
把茶罐当成他的脸用力地擦！
“景吾，绢巾要先折成三角形再擦茶罐。”
…………
把茶碗当成他虚伪的笑使劲地用茶刷刷掉！
“景吾，茶刷划动的方向反了。”
…………
最后，用开水猛地朝他假装的斯文冲下去！
“景吾，等等，太快了，水温还不够80度呢。”
跡部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来，双眼像淬火的水晶玻璃一样，在昏暗的斗室里划出一道晶亮锋利，把他的脸庞映得无比生动。
忍足突然就想起他们刚认识时候的事。
忍足侑士第一次见到跡部景吾是在自家举办的茶会上。
在一干身着正统的昂贵和装，举止优雅地赞美茶室内悬挂的卷轴的客人中，那个有着金褐色头发和蓝色眼睛的小孩分外显眼。忍足好奇地走过去和他说话，结果只收一个趾高气扬的圆圆的后脑勺到和一句“你是哪里来的乡下人，说话好好笑。”
忍足侑士，走到哪里都听见人人指着他说“那个就是忍足家族的宗孙，表千家流下一代继承人”，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叫做乡下人并被彻底地无视。
尽管祖父在前面表演难得一见的添炭技法，尽管知道在仪式中不专心会受到严厉的责罚，忍足还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一直偷偷去看那个被华丽的礼服包裹得好像一个人偶娃娃似的小男孩。只见他很快便开始一脸不耐烦地前后左右动来动去，忍足想他一定是觉得跪坐很难受，自己现在虽然已经习惯忍耐，但是那记得那滋味。
刚开始暗暗同情，只见小男孩突然腾地站了起来，果然是腿麻了，脚下不稳地碰翻了面前的怀石料理。尽管摇摇晃晃地，双手叉腰的姿势也因为衣服太厚像个颜色鲜艳的葫芦，但他还是气派不减地站直，仰起头大声宣布：“我要吃菲力牛排和黑松露鹅肝！”
…………
他的要求当然没能实现——后来忍足才知道，那次茶会的主题是“庆祝诞辰”，而这个拽上天去的小孩，恰恰就是这次茶会的主角、那天过四岁生日的跡部景吾少爷。
即使是长大以后回想，忍足也始终都很奇怪，带一个才四岁的小孩出席这种正式茶会，那些大人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虽然忍足自己那时连四岁都不到，不过他清楚地记住了这场在随后四个钟头里变得热闹非凡的茶事，记住了跡部景吾这个名字，和他傲慢却很好听的声音。
不久以后忍足跟着父亲到了东京，在跡部家再见到的时候，他正在生病，那张大得夸张的床上，如果不是那头醒目的头发，忍足几乎都要找不到他埋在羽毛被中小小的身体。正有仆人忙着换掉泼了药渍的被单，还有一个年龄相仿的小孩在说话，“呐，景吾哥哥，不喝药病是不会好的啊。”
好像女孩一样秀气的小男孩同样有漂亮的蓝眼睛，不同的是一直笑眯眯地弯成小月牙儿，不像另一双，眼角总是往上挑着，偏又吊着人老想去看，明明脸色比雪白的被单还要苍白，可眼睛就像两簇跃动的小火苗，特别地旺盛明亮——因为听到忍足说“其实你是怕苦才不敢喝药吧”。
上下打量了他几秒钟，跡部又一次不屑地把头撇过去：“哼，你是哪里来的乡下人？”这么说着却抢过重新配好的药一口气灌下去。
第二次被这样鄙视了，忍足顿觉哭笑不得，同时有一点点受打击的感觉，原来他根本不记得他们曾经见过面啊。
跡部扔下碗刚要说什么，忍足看准时机往他嘴里丢进一块巧克力去，然后津津有味地看到变幻的蓝眸和生动的表情，就觉得好开心。
…………
“喂，我叫景吾，跡部景吾的景吾，你叫什么名字？”
那就是，一切的开始了吧。
在渐渐长大的岁月里，因为害怕而开始拒绝么？还是因为接触到冷酷而变得坚硬呢？
记忆的河川缓缓地流淌，把那些已经崩坏的碎片悄然无息地消融掉。可以清晰看到，他从来就只有，看到他生动耀眼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就觉得很开心。哪怕是现在，承受着他一触即发的怒气，被那眼神无声地质问着：“你到底要怎样？”
坦然地迎视道：“我是不会道歉的。”
茶釜在风炉上滋滋地发出响声，也许是水快要蒸干了吧，空气好像变得燥热无比。跡部却冷静下来，审视这个他所不熟悉的忍足。
人前叫他跡部，私下叫他景吾，没话找话叫他小景，不正经的时候一口一个Atobe Sama的忍足侑士，他可以对喜爱的关西料理口味挑剔到吹毛求疵的程度，但是拿着汉堡薯条也一样能吃得津津有味；他穿起正统和服周整的样子很好看，穿得不修边幅又是另一番味道；他低沉的声音讲起京都话来其实很好听，但是也能说出标准东京腔让人想不到他是个关西人；他打赢了比赛可以和大家一起疯狂，输了也很快就释怀。他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也没有特别不喜欢的东西。
而现在的忍足不是这样的。明明肿着半张脸，却这么全身放松毫无防备、坚定地一字一句说着“我不会道歉”的忍足是他所不熟悉的。一直在挑衅他，左右他的情绪，然后再这么深邃地看着他。
跡部景吾，你打算怎么办呢？
跡部猛地提起忍足的衣襟撞在墙上，打破那种静静地压制自己的感觉，他狠狠朝他的嘴啃咬过去，品尝到津液润湿自己一整晚都干燥难耐的嘴唇。
“我也不会道歉的。”
苦涩的茶香在昏暗的斗室中弥漫，胸口传来的灼热，到底是洒在襟口的滚热还是本就在胸腔中的沸腾，忍足无暇去分辨。镜片的反光一闪而过，飞落在屋角，和翻倒的茶具，倾倒的身体一样，一切落下的声音都被厚厚的塌塌米静静地吸纳了（*）。只听得到交缠在一起的喘息声震得鼓膜发痛，那纷乱无章的旋律让跡部心里异常焦躁，他只能顺着触手可及的眉眼一路急急地辗转肆虐下去。冷不防听到吃痛的呻吟，他本能地一顿，下一刻已经落入圈套反被贪婪地吞噬。
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