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冰倾玉·平意》青棠棠棠

137、第十一章

　　心理治疗过程中，很难跨越的一个关卡就是——“道理我都懂，但是我做不到”。任外人说千百句“林泽绝不希望你如此”，都不如司和自己生出一次这样的认知。
　　听她问出这句，郝懿就下定了决心帮忙。不管戒指是否带有她所认为的特殊含义，既然她决定振作，作为家人，郝懿没有理由不支持司和。
　　“你写低张纸给我，那些你想去的地方我都会安排妥当，只不过你也知道你现在的状况并不让人放心，所以我们就先从上海开始，玩一段时间之后再去别处好不好？”
　　“其实我只想用林泽的方式看一下这个世界而已，”司和没有反对，乖乖听从了安排，“从前拿着相机的时候，我总是顾着看他，没几次是认真拍过照的。现在我很想知道，林泽镜头里的画面究竟是什么样的，按下快门的瞬间，他又会有什么感觉。二嫂，这一趟走完，回来我就会放下了。”
　　放下？是放过这段过去，还是不再爱林泽？尽管知道司和现在未必想明白这一点，郝懿仍旧觉得她有必要询问一句：“阿和，如果让你重遇林泽，你会怎么样？”
　　重遇？我不是我，他不是他。
　　司和又想起陈婧的话：“我的同学告诉我，她在机场看见了一个很像林泽的人。初初听闻，我当真有种想立马见到这个人的冲动，哪怕我明知道这个人是假的，我也很想见他一面。可是回家的时候，坐在车后座上，看着窗外不断飞逝的夜景，我突然发现，发生过的一切都是无法挽回的。见到了那个人又怎么样，就算真被我见到了林泽又怎么样？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人不可能在不同的时间踏进同一条河流。以前最不喜欢去思考的哲学，如今不用思考，便明明白白。
　　即便遭遇了死亡，也没有人能停在原地。
　　时间不是治愈一切的良药，而是最无情的刽子手。
　　陆宇出了机场，即刻又有返回的冲动。从郝懿那里拿到资料，他果断认为自己该见林泽一面，但到了滨海，他忽然想到了和司和考虑的一样的问题。
　　一切还有太多的未知。
　　林泽未必就是司和的良药。
　　他也许当场就该折返。但到底是冥冥之中有所注定，陆宇还未动，视线里就出现了那个年轻人的身影。
　　林泽送合作方登机，双方友好交谈时，他敏锐地察觉到了那道停留在他身上略久的目光。寻着一个空档看去，陆宇一瞬便闯入眼帘。他不认识他，可在司和来过后，林泽特地去查过有关她的资料，因而陆总何人，他大概也有个印象。
　　谁都不能指望这一场会面是亲切而友好的，但至少双方都足够克制。陆宇不免对眼前的年轻人生出几分赞许，从后者找到他下榻的地点，再到林泽进门之后的种种表现，他已然理解自己女儿迷恋这个后生的原因。他决定改变一下他的态度：“阿和还好，但也不算太好。”
　　林泽开门见山：“我能为她做些什么？”
　　陆宇反问：“你为什么要为她做些什么？”
　　“我……”林泽有一时语塞，他一瞬间也恍惚自己在以什么立场说话，由是少见地主动多开了口：“我之前发生过一次意外，过去三年左右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陆宇的笑容深了几分：“既然如此，就揭过这一页吧，我的阿和，很快就要离开。”
　　“她要去哪儿？！”
　　计划之中。
　　意料之外。
　　司和去了哪里，家里人谁也不清楚。苏问一时冲动，半路便拐走了这个只见过两三面的妹妹。同是天涯失恋人，她急需一个伴，否则半天之内，她就要想高访想得发疯。
　　“你嫂子一定又在骂我疯婆娘。”手不知缘由地微微颤抖，带得打火机上的火苗加速跳动，苏问点了两三次，才把一根细烟点着，吸了一口，便夹在指间不动。
　　司和等着她的下文，可似乎再没有了。远处的海鸥叫了一声，司和望去，不一会儿也陷入了沉思之中。她一点儿没有拍照的欲望。尽管这里很美，尽管相机就在她手边，可是她的确是连一个动作都懒得动。身心俱疲，她好似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苏问忍受不了静谧，尤其是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一瞬间，她开始变得喋喋不休：“男人都是混蛋，越古板的男人越混蛋，尤其是姓高的。聪明有什么用？冷心冷情，还不如揽着块钢板过日子，至少钢板还捂得热！”
　　视线中的烟灰被抖落一大截，司和指尖微动，片刻后也从被苏问乱扔在桌上的烟盒里取了一根香烟。还是会咳，可是越咳越觉得舒服：“男人的确是混蛋。”
　　苏问斜了眼：“你还很想见他？”
　　司和实诚回答：“很想。”又紧接着问：“你还很爱他？”
　　“……当然爱。”她向来坦诚，也因为欺骗自己并没有什么意义。苏问咬紧了嘴唇，用力将烟按折，末了还不解气，一瞬又把这半支烟给扔了出去：“我就是犯贱！”
　　适时有人提醒：“小姐，请不要随地乱扔烟头。”
　　苏问瞪了来人一眼，脑海不由又浮现过往相似的场景，虽是心气不顺，隔了片刻还是弯腰捡起。面对司和的目光，她既不爽又坦然地开口解释：“以前拿纸团当球踢，被开过告票。”
　　司和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她知道她嫂子在香港的一群朋友都玩得很疯，但同时也都很有意思：“也许下一站我们该去一个可以随意丢垃圾的地方。”
　　“要去你自己去，”苏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神色只余傲娇，“垃圾场这种地方，我绝对不去。就算高访那混蛋陷进了垃圾堆里，我也绝不会去拉他一把，拉了我就是猪。”
　　司和捧着茶杯吃吃地笑：“那还好我们林泽不会那么笨，我大概不用到垃圾场去捞他。”
　　酒越喝越烈，借酒消愁，愁绪总觉越来越浓。烟就不同，吸完一支，好似可以烟消云散。苏问的莽撞打乱了司和的一切计划，可是效果出乎意料的不错。远处的海浪翻滚，她自己近日的情绪，似也在这般浮沉。时好时坏，究竟是好是坏？
　　苏问没头没尾忽然又来了一句：“你知不知道一句话？当年热播的一部剧里说的，‘我知道所有人的结局，却唯独不知道自己的结局’。”
　　“听过。”司和等着下文，却依旧没有后续。她直视着苏问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了许久，只能再自行揣测：“你会算命？”
　　苏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忍不住想去摸司和的头：“小姑娘家家的，怎么那么迷信？我只是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
　　“所以你看得出我的结局？”司和狐疑，莫名又有些紧张。
　　苏问瞄了一眼对方不自觉握起的双拳，指尖在桌上敲打了几下，末了把郝懿他们犹豫着瞒了许久的消息一股脑托出。她可不怕惹什么麻烦上身，相反，她倒是觉得郝懿自从嫁了司澄，性子是跟她老公越来越像，温温吞吞的，再也不干脆了。
　　“你那位似乎还活着，只不过他忘了你，忘了过去三年的一切。”
　　司和一瞬怀疑自己没有听清，耳边嗡嗡作响，脑子一片空白。可苏问虽没再说，表情已经确认了她想确认的一切。
　　“林泽……没死？”
　　痛苦的窒息感一下子涌上来，剧烈的心跳声震得她耳膜发疼，司和艰难地吐出这四个字，猛然间觉得自己将要死去。他怎么会没死？他怎么会……忘了她？
　　“问姐姐，你别开这种玩笑。”
　　她多努力才接受了他们口中的事实，怎么现在这一切又成了假的？为什么她所期盼的事情真正发生了，她却还觉得万念俱灰？
　　“司和，我带你去找他。”苏问不害怕司和一时的崩溃，但她也绝未曾忽略后者的眼泪，她为此动容，亦更乐于相助，“他忘了你，那我送你去帮他找回记忆。只要他还在，你们就还有机会。”
　　火势那么大，还伴随着局部的爆炸，林泽确实有可能失忆……失忆了，他就没有办法来找自己……
　　司和断断续续地捋着思路，但最终还是没能说服自己，那是一种被欺骗、被背叛的疼痛与绝望。过去的一年算什么？如果她，如果她死了怎么办？
　　“司和？”
　　司和挣开苏问的手，满是克制却还浑身颤抖：“我不回去。我不会见他，不会再见他！”
　　郝懿几乎能想象到司和当时的神情，她接到苏问的电话，心情跌宕得堪比一去不返的云霄飞车，末了只得叹气：“疯婆娘，为了不让我骂你，非要出这种损招吗？”
　　“损不损你自己心里清楚，”苏问弹掉烟灰，瞥向不远处的司和一眼，又回过来说话，“你们家没人忍心当坏人，就让我这个疯婆娘来呗。快刀斩乱麻，我不信你不知道它的效力。你放心，你老公家那丫头，到了现在，可比你们想象的坚强得多。”
　　“她也忍……”话说一半，郝懿住了嘴。事已至此，多说无用。“替我看好阿和，你自己也悠着点，高访那边我帮你找茬。”
　　苏问勾起嘴角挑了挑眉：“De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