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冰倾玉·平意》青棠棠棠

128、第二章

　　最终还是回了滨海。
　　几夜辗转反侧，旧日的情形只是越发清晰。司和重新找到心理医生聊了一聊，最终驱车来到桃花源，向郝懿要走了那张请柬。
　　秋季的滨海和记忆中不太相同，往年司和来到这里，都是在冬末，那时候冰天雪地，走在外间只觉得冻和苍茫。每年春节，都是林泽最孤独的时候，似乎他和他的家人之间有些许隔阂，所以放了假，他不曾去美国，在美国的林太太也不曾回来看他。司和观察到了这些事情，但她从来没有开口问过，只是在偶然发现这一点的那一年起，一到寒假就会飞来滨海陪伴林泽。
　　他曾经惊讶，但没有拒绝，可也没说过好。她只是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走他走过的路，注意他所注意的事物。
　　司和就像林泽的另一道影子。
　　也许正是因为她的默默，他才会一直允许她的存在。
　　最后一次一同过春节，是在林泽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寒假。那时司和自己，正因为论文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再加上父母发火，所以直到大年三十当天她才来得及赶到滨海。
　　找到林泽时，他正在外边闲逛。周遭孩童燃放的烟火，和一盏盏灯笼一起，辉映着他的脸庞。司和永远不会忘记，当她从车上下来时，林泽脸上显露的那一抹惊讶和他眼睛里迸发出来的亮光。没见到她之前，他是多么寂寞。
　　当时的司和有一瞬冲动，她想开口询问林泽，询问他是不是已经有那么一点喜欢自己了。可是她到底没有说话，因为不是时候。林泽从不说谎，所以她不想因为可能存在的否定答案而影响自己过年的心情，更不想林泽为此在新年里觉得尴尬。他或许也不会尴尬，可绝对会赶她离开。司和想陪在林泽身边，她希望林泽过一个好年。
　　四目相对，遥遥相望，最终是林泽先迈了步子。就像每次在警校门口，也都是司和站在原地等候，然后林泽向她行来。
　　“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在这？”
　　天寒地冻，说句话都觉得嘴唇发麻，不料二人却有了一次默契。司和克制不住发笑，离家前的郁闷一扫而空，只为这一点点意外的收获。
　　“我去买饺子。”
　　因为一次笑，她错失了与他继续默契开口的机会。不过这并不影响司和的好心情，她侧身让让，也不管林泽看不看得清车窗后的东西，只是向他示意：“我带了好多食材，饺子馅都备好了，回去就能做，你今年让人打扫房子了吗？”
　　他们一起，总是在林家的大宅过年。那里虽然冷清，胜在设施齐全，添点烟火气也就有了年味。
　　林泽伸出手，要走了司和手里的车钥匙，临坐进驾驶座时又直起身来问了她一句：“你从上海开车过来的？”
　　“没抢到票。”司和往手里哈气，借着这个动作遮挡了大半张脸。她知道林泽有多聪明，所以不敢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今年一半的同学去实习了，同一时间我找不到那么多人帮我抢票，后面运气又差了点，就只好出此下策了。”
　　林泽直直地盯了她一会儿，神情严肃：“驾驶证。”
　　“在包里。”司和抿抿嘴，先进到车内，找了自己的证件给他。
　　车里有暖气，林泽的表情却一点没有变暖。司和抱着那一包原本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春联、年画，眨着眼睛等林泽训话。看他的神情，她就知道自己今晚又要被骂了。
　　林泽瞄了她一眼，大概是以为她会有什么话说，所以等了一会儿。但见司和没有开口，他就将证件调转了过来让她看着：“半年前刚考的驾照。”
　　司和低了头：“我一路都开得很小心，担心打滑，还给车轮上了链条。”
　　林泽只是看着她。
　　狭小的空间里静默得可怕，司和吸了吸鼻子，顶着他的目光上前，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阿泽，我饿了。”
　　林泽大概是叹了一声气：“后天我送你回去。”
　　前两年她来，差不多都会待上一个礼拜，今年来得晚，林泽却要按往常的时间将她送回，司和鼓起脸，也鼓起了勇气：“阿泽，我想在你身边多待一会儿。”
　　林泽拒绝得很直接：“你该在家里多待一会儿。”
　　沿着当时行车的路线往警校走，司和跟着导航，只觉得周遭的一切异常陌生，也不知道是因为周围的景致发生了变化，还是那晚的她注意力全在林泽身上。
　　“咔嚓，咔嚓，咔嚓。”司和一连影下几张相，随后就坐在路边的花坛发呆。手机里还有林泽的相片，她总不会忘记他的模样，可是那些为数不多的和他相处的细节，她现在很害怕会忘记。
　　她原本就没有林泽聪明，精神科药物只让她更为迟钝、衰退。
　　那一晚他们先去了警校。林泽原本打算整个假期都住在学校，林宅虽有雇人打扫，他却不愿意留宿，于他而言，反倒是宿舍方便些。然而如今司和到来，他就不得不去收拾行李。
　　趁这个时间，司和给司澄打了个电话。这回她违抗命令私自出逃，实在不敢直接与爸妈和大哥联系，思来想去只能找今年饭桌上的主角表哥司澄帮忙。
　　司澄就等着她这一通电话，甫一接通就先说了句：“低级警报。”
　　她可以看到视频画面的背景里并没有其他人，但司和还是有些忐忑，并不敢直接询问什么，因而只是道贺：“二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司澄微微一笑，接着问她：“安全到滨海了？找到人了吗？”
　　“到了，我们现在在警校门口，林泽回宿舍去取一下东西，一会儿我们去他家。”司和说着，调转画面移动手机，给司澄看了一下旁边的景物。看到警校的牌子，司澄松下一口气：“行，安全到了就好，一会儿给姑姑打个电话。放心，你嫂子今晚哄得她很开心。趁现在她们还在客厅聊天，你打过去，我和你嫂子会帮你的。”
　　见父母果真开怀，司和的心终于稍安。司琇刀子嘴豆腐心，没忍住骂了女儿几句，挂断电话还是给转了六万块钱。连带着一群人的新年红包也发了过来。看着短信提示里的数字，司和瞬时红了眼眶。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司和不希望林泽回来后察觉到她的伤感，索性下车去等他。站定没多久，胡乱环顾时，就看见人行道上走来一个穿着玩偶服的女孩。她一手拎着玩偶头套，一手提着一包速冻饺子，头发凌乱，神情落寞，看来很是叫人同情。
　　“司和，看什么？”林泽的声音突然响起。
　　司和吓了一跳，下意识揪住他的衣袖，偷偷指了一下玩偶女孩的方向：“她是你们学校的学生么？大过年的，怎么还在这儿？”
　　林泽当然认识这个大概率会抢走他工作名额的女人，对于这个成绩一般劣行非凡的陈梦，他实在生不出好感：“跟我同级，不回去大概是打算在学校复习吧。”
　　“那，怪辛苦的。”司和又瞧了女孩一眼，回过头来看向林泽。林泽一见就知道她又有事：“你想做什么？”
　　“我多带了点吃的，分给她一些吧，你想吃什么，我再给你做。”
　　“你跟她素昧平生，人家也许不会要。”
　　“那有你在不就行了！”
　　司和眼睛亮亮，林泽一时间又觉得她像只小鸟。小鸟儿飞奔向后座，取了两个餐盒，想了想又在上头贴了两张小年画，这才跑向陈梦。
　　那一晚，是司和第一次见到陈梦，也是林泽第一次主动牵了司和的手。
　　他们的手都冻得通红，碰上时的麻仿佛触电，可是一下就又觉得温暖。林泽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司和偷偷画过，所以记得很清楚，但当下并不能感觉到这些细节。在砰砰的心跳声里，她只注意到林泽的手包裹着她的那种温暖。那是冬日的火焰，亦是春朝的阳光。
　　回到车上时，司和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甜蜜之中，那时的她注视着林泽的侧脸，反复在想，如果时间能停留在那一刻该有多好。
　　阳光照下来，影子被拉长又拉长，现在的司和，注视着照片里不自觉空出的空位，也只剩下一个念头，如果时间就停在那一刻该有多好？
　　林泽不会为了救陈梦而闯火场，她也不会失去林泽。
　　如果时间就停在那一刻，他会有光明的未来，她会有永远的心跳。
　　司和最后望了一眼警校的大门，抬脚走向另一个方向。这个城市，留存着太多太多林泽的曾经，她原先等着他带她去探寻，如今她要为此振作。
　　郝懿说得很对，如果林泽爱她，那绝不会希望她这般痛苦地活着，无论如何，她该带着林泽的那一份继续未来的生活。他经历过的，她可以作为惊喜，作为回忆；他未尝尝试的，那就由她代替。只要司和的心还在跳动，那么林泽就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