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冰倾玉·平意》青棠棠棠

109、第十二章

　　上海的夜，路灯亮得很早。外头微微有暗色，人造的灯光便点燃了整座城市。夕阳最后的余晖和灯盏透出的耀眼的光芒共同照射在路旁的绿化树上，穿过层层叠叠的阔叶，在灰白的地面投下斑驳的暗影。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随着一双手工制作的布洛克鞋踏上此处地面，老铺子前的安静也就就此被侵扰。
　　“郑师傅、林师傅、蔡师傅，你们久等了。”
　　木制玻璃门被缓缓推开，里屋的说话声停了片刻，但很快就又响起。坐在茶桌前的三位老师傅接着聊家里的琐事，既不应答，也不向门口张望。他们和来人已经有了交情，倒也无需这些虚头巴脑的客套。
　　已是掌灯时分，按照于直的BLOVE公司给他们这几个退休后又特聘回来的老头的待遇，他们早就该下班回家了，若不是近来闲着无事又对电话里提到的几个问题饶有兴趣，几位老师傅倒是懒得等在这里。他们一个有祖传的翦金手艺，一个有国内外闻名的花丝技术，还有一个打小学的焊接，也不知道又是什么物件需要他们三个人一起帮手指点工艺。待来人走到里间，坐在最外头的蔡师傅像往常一样先开了嗓：“哎哟哟，让我们看看这是谁？好大的架子。”
　　“是师傅们给面子。我来晚了，向各位赔罪，师傅们可别怪我。”其实并没有迟，先前这话不过也只是玩笑。司澄和这三位打了两年交道，自然是知道他们的脾性，他笑笑，将手里提着的陈年普洱茶饼和几样茶点先摆到桌上。
　　最好茶的林师傅即刻就被引走了目光：“老同志，年份不差。”
　　“是当年的春尖，放到现在木香醇厚，口感也不差。”
　　流利而准确的介绍让林师傅不由得多看了司澄两眼，他笑道：“个把月不见，你这喝茶的品味飞速提升啊，不往里加什么佛手柑、牛奶了？”
　　“加，”司澄从一旁搬了把椅子，坐到师傅们给他挪出来的空位上，“不过和师傅们在一起，自然是要多品品其他好茶。这普洱是我一朋友推荐的，刚刚寄到，就请师傅们点评点评。”
　　“好说好说，正好我们这铁观音也泡了一下午了，换换口味。”林师傅动手拆茶饼，蔡师傅也好奇地凑过去看热闹，唯有郑师傅，瞅了两眼便收起扇子，回过头来询问司澄：“你的图纸呢？拿出来看看，咱们今天可是给你解决问题来的。比起这茶，我可更想知道是什么还能难倒你这珠宝精工大赛的冠军。”
　　司澄连忙摆手：“那都是陈年旧事了，郑师傅您可别再笑话我，我还有好多东西要学呢。”
　　他说完，从包里拿出一份耳坠设计稿平展在桌面。老郑摇着扇子，乍一看就觉得这饰品打眼，再仔细一瞧，发现这细节处真是复杂。
　　工艺与设计不分家，几位师傅又都是见多识广的行家，司澄此番过来，除了求解几个工艺上的问题，也希望能得到师傅们在设计上的提点。通过这两年和几位老师傅的接触，他当真在中国风的设计上学了不少东西。
　　热水还在烧着，氤氲的水汽还未升起，林师傅也放下手里的茶具，在茶香中将视线移了过来。他低头看了良久，又和郑师傅、蔡师傅各自对视了一眼，之后才简短地说道：“中西结合，有点儿意思。”
　　蔡师傅说话爽快，他点了头，直接又问：“你这耳坠看着就是花了大心思的，做起来自然也快不了，你那客户要求的工期是多久？实在不行可得赶赶工。”
　　司澄微微摇头：“时间上倒是不急，这不是客户定制的，我，打算送人。”
　　“哦，那不碍事，我们也用不着动手了。”蔡师傅指指房间正中央的操作台，“你就跟之前那一次一样，到时候把东西带来坐那儿去，重要的部分我们指导你完成就行了。”
　　司澄的技术他们看在眼里，也知道他是可造之材，所以一听说没有时间限制，几人倒也放松了不少，当下就有回家遛弯逗孙子的冲动。还好还有这普洱茶饼在。
　　林师傅烫了茶具着手泡茶，司澄抓住时机，率先向看着严肃实则是最好说话的郑师傅求教。上一次的镯子他采用的是烧蓝技术，这一次他则打算用上点翠。
　　“郑师傅，”他将手指向图纸上标志出来的几片小叶，“这几处我打算使用孔雀羽进行点翠，您能不能帮忙看看怎么样处理才能让它们展现出最好的效果？”
　　“这当然不是问题。”蔡师傅已经将司澄当成了半个徒弟，虽是喜欢开他玩笑，但对他也是颇为照顾，“只要你不拿翠羽来点，老郑铁定帮你。”
　　取翠羽的过程很是残忍，并且会给翠鸟造成巨大且不可逆转的伤害。被取过羽的翠鸟很快会死亡，司澄自小就知道这一点，因而在此事上万分郑重地做了保证：“师傅们请放心，我绝对不会做那种事。”
　　郑师傅自然了解。等他点了头，司澄才将殷切的目光转向已经嘴快地喝了一杯茶的蔡师傅：“蔡师傅，您看，这个地方的掐丝较细，若要与旁处焊接，难免会对其展现有所影响，您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我是想着能不能……”
　　司澄提出的想法未尝不可，蔡师傅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只是他对待工艺向来谨慎，需要再结合图纸进行判断，因而没有立即给出答复，只低头琢磨起来。
　　这个当口，林师傅的茶也品得差不多了，司澄见他看向自己，便请他稍微挪了挪位置，出示图纸的其中一处请他指点。“最后是这里，林师傅，这个需要翦金的部分，您请看看，这里的镂空设计导致中间出现遮挡，实际操作的时候，这一处该怎么翦才合适？”
　　这几处问题看着小，实际需要的功夫深着。司澄虽是底子好，今日这一堂课也只是“纸上谈兵”的口头指导，但等师傅们一个个跟他说完，也已经是快一个小时后的事了。他细心地记下重点，反复思考了指导过程中新出现的几个问题，针对性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同师傅们再次进行探讨，来来回回又磨了半个多小时才算完。这么一耽搁，高洁和于直也出现在了铺子里。
　　“我还想这个时间点怎么这里的灯还亮着，原来是司澄来了。”
　　高洁在于直的搀扶下进门，司澄起身同二人点头，顺势将座位让给她。“我来请教师傅们一些工艺上的问题，借用了你们的地方，别见怪。”
　　高洁笑笑：“这里是师傅们的大本营，他们说了算。”
　　“我听我们家高洁的，师傅们拿主意。”于直附和，顺带一个不落地给屋里人发了一圈狗粮，惹得高洁对他又是一瞪。然而于直脸皮厚着，全然不顾娇妻眼里的警告，看着倒是想再秀一次恩爱。
　　高洁暗自在他腰间掐了一把，若无其事地转头，正好瞥见司澄还平展在桌上的设计稿。她礼貌性避开视线，回头提醒司澄：“这是水之遥的新作吗？你可要收好了才是。”
　　“这是我个人的作品，不外售。”司澄嘴角含笑，拿起稿件大方递给高洁，“你点评看看？”
　　“应该是学习。”高洁换了个词，于直也凑过来看了几眼。和妻子的深入赏析不同，于直更注重商业方面的判断，但既然司澄说了这件作品不外售，那么他纯欣赏过后，就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引向了它的所有者：“司总这对耳坠是打算送给郝小姐？”
　　上次在弄堂的一面，虽然匆匆，但深谙情爱之事的于直一眼就看出了郝懿和司澄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再加上这耳坠和当日郝懿手上的镯子在纹饰和色彩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相衬，他轻易就想到了那位山风集团的大小姐。
　　司澄还在讶异当中，耳尖的老顽童三人组已经来劲了。他们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连珠炮似的对司澄发出问句三连——
　　“郝小姐是谁？”
　　“跟你什么关系？”
　　“你是不是要追人家？”
　　就连高洁也来了兴趣加入其中：“是上次那位郝懿小姐吗？”
　　几人目光灼灼，司澄无奈摇头，脸上却越发克制不住笑意，他盯着耳坠的设计图，最后又看向众人，坦然承认：“是。”
　　他对郝懿很有好感，也有与她更进一步的想法。这一切在她来到上海之后变得异常清晰，他难得冲动地做了一些他以前几乎不会做的事情，例如，牵她的手。
　　司澄相信郝懿明白他的意思，而他也察觉得到她对他的亲近。可当他们接触得越深，他也就越能感觉到郝懿的犹豫，她显然还没有完全做好和他在一起的准备。
　　郝懿和他先前见过的女孩子都不一样，司澄不希望她因为他失去太多本该使她快乐的东西，所以他留给她时间好好考虑，也留给自己时间重新计划。他们都不愿意成为彼此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