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妖吟》余茕

2、秋雨篇

　　两个月前。
　　在城北的一处小茶楼。
　　“好消息！好消息！咱们都燃出了件大事！”在这时，突然有个相貌平平，但身材魁梧的大汉从门外急冲冲地跑进来，一屁股坐在靠门的一张刚好有空位的桌子旁，拿起一碗茶就“咕噜，咕噜”直往肚里灌，喝完后就直接用手抹了抹嘴，惊喜地冲着大伙大声说道：“那鲍狗贼终于死了！”。
　　“这真是个好消息！”
　　“真是大快人心！”
　　“就是，像他这样横行霸道，作恶多端的人早就该死了！”
　　“可不是嘛，恶有恶报，他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对，活该！”
　　“不过，也不知是谁有那胆量和能力去刺杀他。”
　　“啧，这鲍狗贼倒是有自知自明，惜命得很，里三层外三层地重兵把守。”
　　“是啊，也不知是何方神圣竟能取他的狗命。”
　　......
　　坐在角落里静静地喝着茶的顾执辛倒是好心情地听着这些人的说长道短。也不知是从何时起，顾执辛竟养成了每逢手刃为非作歹的祸害以后就会去一处小茶馆寻一个安静的角落再叫上一壶好茶，几碟小菜，就这般静静地坐着。在这样鱼龙混杂的小茶馆最接近民声，也能打听到一些出人意料的消息。就比如说现在。
　　“不过说起来，要是苏小公子在的话，这鲍狗贼早就......”不知人群中是谁突然话锋一转提到了苏小公子。“哎！”众人顿时神色一暗，都唉声叹气起来。
　　“是啊，要是苏小公子在的话，必定是会这般替天行道的。”
　　“想他当初也是这般见不得恃强凌弱。”
　　“说起来他也该出关了吧。”
　　“是啊，也不知出了什么事，竟闭关了近五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日正好是苏小公子闭关的第五年吧。”
　　一般说来，越是修为高，越难以突破，闭关时间也会越长。但最长也就两三年罢了。
　　......
　　大家自然是知道这苏小公子指的是苏家小公子苏吟渊，而且关于这个话题在座的各位都不知道谈论了有多少次了，少说也有好几百次了。大抵是大家每年都会好巧不巧的来此一聚又顺便猜测一下今年苏小公子是否会出关。倒是把能谈的都谈完了，实在是没什么好好奇的了，不过还是有人喜欢时不时地提上一句。说到底还是对苏小公子放不下心来。
　　其实，这倒也无妨，毕竟生活无聊，总得找些乐子吧。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来这喝茶聊天了。不过说起来，小公子确实是闭关太久了。所以大家才会不停地想着他什么时候能出关。想当年，他为寒枫城做了如此大的牺牲。到头来还没来得及与他道谢就闭关了。到底是一件憾事，大家心里都十分挂念。总想着到时候得好好跟他道谢才是。
　　“欸，其实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说话人正是方才跑进来向众人报鲍狗贼被杀的好消息的大汉。
　　“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消息了吗？”
　　“就是，这鲍狗贼死了就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是啊，是啊。”
　　“你也别卖关子了，快向我们说说！”
　　“就是啊。”“就是啊。”众人在旁别纷纷催促他赶紧说出来。
　　“欸，大家别着急啊，且听我细细说来。”只见他又倒了碗茶水，喝完才神神秘秘地说道，“就是苏小公子出关了！”
　　“嗐。”众人霎时间无言以对。
　　“哦，原来是这个啊，我还当是什么呢。”
　　......
　　众人显然是不相信他所说的话。
　　“哦，是吗？说的跟真的似的，结果还不是害我们白高兴一场，不会又是拿小道消息来哄骗我们的吧？这都第几次了，你怎么还没说够啊？”这时，店小二走过来给桌上添茶水，又补充说道：“话说，这回又是从哪儿打听到的？”
　　“不，不，不是，你们听我啊，这回真的是真的！我保证！”这男人猛地站起身来，激动地用手重重地拍着自己的胸口说，也不管身后掀倒在地的椅子。
　　“啧，你哪回不是这么说的。”说完，也不理他就又去下一桌添茶水了。
　　“这回可不一样，这回可是我去苏府......”突然“咻”的一声打断了男子的话。“你们快看，那是什么？”“哦，那是苏城主发的通告，好久没发过了，肯定是有什么大事，快看看，都说了什么。”“......吾弟吟渊今日出关......”人群中有人大声念道，还未念完，就同在场所有人一齐呆愣住，直到听到“咣当”一声，茶碗碎在地上的声音，这才都被唤醒过来。顿时，大家都叽叽喳喳地说起来。
　　“这......这......这竟是真的！”
　　“太好了！太好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们都等了他太久了。”
　　“那可不是吗！盼星星盼月亮的盼了这么多年，可算是把给他盼出来了！”
　　“说起来，苏小公子此番出关，修为必定是大有提升。”
　　“该是到了上仙的境界了吧。”
　　“欸，还真是。”
　　“苏小公子真是厉害!”
　　“想当年……”
　　接着就是一堆对苏小公子辉煌事迹的称赞。
　　顾执辛也无心再听下去。放下手中的茶杯，抬头朝着通告消失的方向望去，抿嘴一笑。看来明日该去拜访一下这位名望颇高，深得人心的苏小公子。顾执辛将钱放在桌上转身离开了小茶楼。

　　然而此刻的苏府也并不平静。
　　就在通告下发前的两个时辰。苏泊衡也正是苏城主，正手拿一册书心不在焉地读着，漫步在府内的曲径上。忽瞥见院里菊花开得正盛。
　　“啊，已经是秋季了啊。时间过得可真快，这是第几个秋天了？”苏泊衡不由驻足长叹道，接着又摇摇头，抿嘴失笑，抬起头一看，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通往后山的小径上。
　　远远望去，隐约可见在后山的山顶之上矗立的一座楼阁。 于层层云雾之中，消了颜色，散了框架，削了棱角，只寥寥勾勒出个轮廓。这楼阁名曰清心阁。碧瓦朱甍，石基飞檐。四面红枫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清流素湍，清冽可见。实乃清心修行闭关之圣地。
　　苏泊衡不知想起什么就将书册卷起放到衣袖里。沿着山路走到后山，便往清心阁而去。见清心阁阁门大开，大喜。
　　想必是吟渊出关，苏泊衡心中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喜笑颜开。快步向清心阁走去。
　　“吟渊，你终于出关了，为兄想着你也快......”苏泊衡走到阁门前迎接弟弟吟渊，但此刻他却被眼前的看到的一幕惊呆了：只见从室内缓缓走出一名身着紫青祥云袍的男子，面若冠玉，目若朗星。似天人下凡踏秋风而来，衣袂翩翩。却是面无表情地冷着一张脸，似这秋风，卷起三分寒，浸着逼人的寒气，直教人退避三舍，不敢上前。
　　“吟渊！你是吟渊！”虽然有如此大的变化，但细看之下，依旧是记忆中的那张俊美得人神共愤的面容。是自己的宝贝弟弟没错。但看到吟渊如今的样子，苏泊衡心里却有种难以言说的难受。
　　“吟渊，你......”闭关前明明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人称“立如兰芝玉树，笑如朗星入怀。”的苏小公子，现在却冷硬得像块万古不化的寒冰；一袭乌黑秀丽的令人心生嫉妒的秀发，现在却白如飞雪，更为其增添几分寒气。倒是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如昨。
　　“大哥。”苏吟渊只轻轻地唤了他一声，便再没说话，只静静地站在门前。
　　“吟渊，”苏泊衡上前拍拍弟弟的肩头，“走吧，我们回去吧。”
　　弟弟在疏离自己。又或许将是所有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般想法。只是莫名的感到悲戚和落寞。
　　苏吟渊似乎是愣了一下，才微微点头答道：“好。”便静静地跟在大哥身后，一路上两人皆没说话。唯闻秋风穿林过竹，沙沙作响；秋水划过岸壁，潺潺流动。

　　苏泊衡带着弟弟绕着小路来到的一座亭子前停了下来。此亭名曰画菊亭。亭前盛开着种类繁多，花色各异的菊花。其中以□□，白菊居多；但以雪珠红梅、清水秋波、瑶台玉凤、凤凰振羽最为引人注目。这些名贵品种并不易得。想来又是一位爱菊之人。
　　“阿姐，吟渊出关了，不过......”苏泊衡真不知该如何跟阿姐苏泽月说她一向疼爱的小弟吟渊现在的变化，吟渊如今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不仅是相貌，就连性格也与闭关前大相径庭。真担心阿姐接受不了。
　　“阿渊出关啦，快让我看看他。”苏泽月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径直走到站在苏泊衡身后的苏吟渊跟前，直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才说道，“阿渊的变化可真大......我们的阿渊长大了啊，变得更加帅气了，阿姐都快认不出你来了......阿渊也真是的，闭个关罢了，怎的会如此之久，可教阿姐好等......”说着说着，泪不自觉地往下掉。
　　“阿姐，别哭了。”苏泊衡连忙上前安慰，“如今吟渊出关，是值得高兴的事。阿姐怎的哭了。”说着又用眼神暗示身旁的弟弟。
　　“阿姐，别哭了，吟渊这不是回来了吗。”苏泊衡在一旁安慰着。而一直默默无言站在身旁的苏吟渊则从衣袖里拿出一块素绢递给阿姐苏泽月。
　　“对，对，对，你瞧我，都糊涂了。差点忘了，这都快日薄西山了，阿渊都闭关这么久了，肯定快饿坏了吧。阿姐这就给你去做饭啊。”苏泽月一面说着接过手绢擦去脸上的泪痕，又一面催促着他俩赶紧回房休息，“好啦，好啦，阿衡先带阿渊回房休息吧，等会儿我去叫你们就行了。”
　　将吟渊送回房间。恰巧看见一名穿着灰色粗布衣裳的小厮，面生的很，倒是身材魁梧。想来是最近新招进来的吧。苏泊衡抬手将他他招到跟前来，“随我来书房。”“是，城主。”
　　苏泊衡将写好的通告交给小厮，“把它发放下去。”
　　“是，城主。”小厮接过通告应声退下。
　　用过晚膳，大家也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秋风杂秋雨，夜凉添几许。秋天总不乏几场连绵不断的雨。当晚果不其然的下了一场绵绵的秋雨。雨水沿着屋檐划过，敲打在地面上。
　　苏泊衡此刻被这雨声吵得了无睡意。在床上辗转反侧，实在是睡不着，翻身下床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最后还是还是决定出去走走。
　　不知不觉间就来到弟弟的房门前，正准备敲门却发现门并没有关。于是苏城主直接抬脚踏进弟弟的房间。却见苏吟渊站在窗前，用手细细抚摸着一块玉佩，眼神却呆呆地望着窗外，也不知此刻在想着什么。
　　“吟渊”苏泊衡见弟弟没什么反应就走上前拍了拍弟弟的肩头，“吟渊，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苏吟渊此刻才反应过来，将玉佩小心地放回胸口才转过身来面对着大哥苏泊衡，“大哥，我......”
　　“哎，吟渊，都这么久了，大哥以为你放下了，却没想到你还是对他如此念念不忘，可是你也应当明白，这人死不能复生。”苏泊衡看到弟弟收回的那块玉佩，便立马明白弟弟发呆的缘由，心中默叹一声，弟弟终究还是放不下那个人，那个已经身死千年的人。“就听大哥一句劝，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这般放不下，为难自己又是何苦呢。”此刻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但还是淅淅沥沥的。浸透着浓得消褪不了的哀愁。
　　“大哥，我并非放不下他，只是不愿所有人都遗忘他。”苏吟渊如此缓缓说道，“如果连我都选择遗忘他的话，就没有人会记得他了，大哥。”苏吟渊静静地凝望着窗外，目光柔情似水。多久没见到了。苏泊衡莫名地觉得是弟弟是在透过这朦胧的雨幕找寻着什么，但他也说不清。苏泊衡顺着弟弟的目光看向窗外，不知怎的感觉像是弟弟眼里未流出的泪倾泻在雨里。但弟弟其实并没有哭，反而是面带着浅浅的笑意。苏泊衡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大抵是太过沉默了吧。最后苏泊衡先开口道，“吟渊，你二哥......哎，算了，时候不早，吟渊早些休息吧，我回屋了。”“嗯”苏吟渊微微点头应道。
　　出了弟弟的房门，苏泊衡却是突然想通了什么，摇摇头抿嘴一笑，喃喃道：“看来弟弟是长大了啊，做大哥的已经管不住了。”其实，苏泊衡也知道早在那人出现在弟弟身边时，就该知道弟弟就已经不再需要自己了。尽管有心理准备，但到底还是落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