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行女王》匿十二

53、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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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佐弥也是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前很残忍的。
　　是在认识了瘸子以后。

　　瘸子是个跋扈的医生，据说不是由于身体发生了残疾以后，而是有生以来这家伙就是嘴口不积德的人。
　　虽然瘸子经常提醒他，他就是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但与瘸子待在一起的时候，瘸子来“探望”他的时候——大部分时候他知道是为了观察他这个病人，反而会觉得很轻松。

　　是因为瘸子对待他的方式。
　　任何人，就是自己的主治医生和身边的护士、护工，总带着些正常人优越以及小心翼翼。
　　那份优越或许不是故意的，小心翼翼更是出于好意，为了保护身体有残疾的人，会避开一些话题，会在提到某件事的时候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

　　背后动机大多数是出于好意，然而却能带给残疾的自己额外的负担、压力。
　　他不禁想到了小妍，与自己异卵同胞的姐姐，在很大程度上他的态度要比父母妥帖的多，但同样他每次见到她，依然会有那种优越，并非本身想要的，而是事实造成的。

　　只有瘸子是不同的，瘸子至始至终都是平等，或许由于瘸子自己就是个瘸子的缘故。
　　所以当瘸子说，“你就是个废人了”的时候那意味着他确实就是个废人了，且瘸子内心就是这样认定的。

　　“出什么事了？是前女友被人抢走了？还是欠了前队友的钱，现在被人发现了？”瘸子是个没什么同理心的人，不过瘸子有着良好的社会经验，他把大部分的社会经验都用在对自己有利的地方，与老莫似是而非背道而驰。

　　见代佐弥自己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是护工每天都会为病人准备好一套放在淋浴室的柜子底下，方便摘取。
　　也没打算伸把手扶病人上轮椅，眼睁睁看着他痛苦且扭曲的挣扎着。

　　直到轮椅自己滑出了湿漉漉的淋浴室，瘸子才脸色嫌弃了扶住了一边的把手，扶着把手也不是为了推动轮椅，而是为了让他自己好省力点。

　　代佐弥不答话，于是他只好自己说下去，“说怕你想不开的人，我觉得是他们自己心理脆弱。就算他们闹自杀了我都信，说你，我就不信了。不过刚才我是认真的，如果是前女友的问题，叔叔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你一句，let it go叭~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那是古人说的，知道吧？欠钱的话，只要你还没入土，欠人的东西总是要还的。不想还啊？不想还你就把对方做掉吧。不是有句话，死人才是最可靠的——嘘，这是秘密，我只悄悄告诉你。”

　　代佐弥一脸阴阳的看住他，那眼神就像参观动物园的儿童家长，充满了不安，深怕牢笼里面的猩猩也不知狒狒突然就蹿了出来。
　　“她不是前女友……她是……”

　　瘸子用力在年轻人肩膀上拍了拍，不愧为神经外科出身的大夫，手劲贼大，拍的人生疼的，“我知道。过来人，我懂。是放不下的白月光，放不下的朱砂痣嘛。……就问你，看到你现在这副残破的样子，她还能接受么？”

　　代佐弥果真低下头老实的审视了自己一眼。
　　如果是向海的话，是她的话，不是那样现实而残酷的人，她不会——

　　“嗯。看来有答案了。行了，不用回答我。……下一道题，你真的那么、那么的在乎她的话，不用回答我。觉得自己还配得起她么？不会连累、拖累、拖重对方的脚步么？比如说，以后需要她来照顾你，而你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甚至为了你，她还必须放弃自己的前途，放弃自己的梦想，放弃自己舒适的生活环境，等等、等等……不用回答我。”

　　肩膀耷拉了下来。这正是令他久久躲避在淋浴室里，躲避在水流的嘈杂声之中，无法独自面对的事实。
　　“你个小废物啊。”瘸子依然是瘸子，口上毫不积德。

　　优雅的把挂在轮椅把手上的拐杖取下，瞧了两下地面，一高一低一高一低的走到了门口，回过头来不耐烦的又敲了两下地面，“废物，跟上来啊。老子带你看星星看月亮呢！”
　　代佐弥暗自叹了口气，只好转动轮椅跟了上去。

　　病房外的人看到病人出来了都暗自松了口气，同时心悦诚服的认了瘸子。当他累了不乐意做脑神经外科的大夫了，便沦落到这里来做个骨科大夫——瘸子本人原话，要是连骨科大夫也不乐意了，说不定还能去心理门诊诈骗一波……人才，放到哪里都是不会饿死的。

　　一路跟着上了电梯，瘸子故意装成肺结核的病人，把其余人都赶出了电梯。
　　电梯引导在角落里默不作声的摇了摇头，虽然大家不是一个部门，对瘸子的睚眦必报多少耳濡目染。

　　下了楼后穿过长长的病区，进入了一栋只有三层楼的老旧病区。
　　老病区只有一个紧急逃生通道，“知道么，每次消防临检的时候，都是行政部最紧张的时刻。这栋楼只有一部货梯是可以装得下病床的。可是安置的病床数量早就超额，一旦发生火灾等紧急事故，也就意味着……”这栋楼的病人是被放弃救治的。

　　进到走廊里，灯光是昏暗的，还有几支灯管根本不亮。地面和墙上糊着各种各样的斑驳，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腥辣。
　　护士台边仅仅坐着两名男性护工，翘着二郎腿打着游戏。

　　推着护理车经过的护士也早就不年轻了，脸色蜡黄而不健康。
　　这里是一片老年病区，以及长期没有家属探望的瘫痪、慢性病人区。
　　有些因为瘫痪被送了进来，有些没有地方去被送了进来，已经不需要治疗了，哪怕用上全球最先进的医疗手段，对疾病和已造成的损伤都是不可逆的。

　　他们不过需要一个地方，来缓解身上的疼痛，逐渐的消耗掉意志，最终沦为麻木的行尸。
　　身体连躯体退化后都没有了医用研究的价值。
　　“……不过有些病人早已签订了医疗捐赠。到时候，我们会扒开身体，尽可能的挑选有价值的部分，还弥补我们的器官空缺。”

　　瘸子漫不经心的介绍着，语气冷漠到就像电子合成的机器。
　　即使消毒水的味道再浓重，依然掩盖不去有些病人身体上的气味，那是腐烂的气味，即使活着的人，到了某个阶段依然会散发出腐烂的气息，也就是在野外容易引来秃鹫和乌鸦的气息。

　　轮椅转动着的轮子渐渐的不动了，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一个老年的病患身上，他坐着，也坐在和他一样色彩枯燥的轮椅上。
　　身上贴满了监测生命体征的插线，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

　　代佐弥是长期从事运动的人，所以一眼看的出来老人的腿脚没有问题，只不过是年纪大了，脊椎支撑不住了，亦或是膝盖支撑不住了，不愿意再站立、走动了。能那么坐着，谁又愿意站着呢？
　　老人的鼻子里插着进食用的鼻饲管和加强供给的氧气管，由于老年人的血管退化，无法自主吸入足够的氧气含量，外加的氧气可以帮助血液流动，减少脑梗的爆发。

　　看着他，代佐弥莫名的代入了，仿佛看到了不久后的自己。放弃了的自己。
　　不就是……那个样子的么。
　　“知道么，小子，最后我们都是那样的。没有人可以逃脱时间定论。……除了时间领主博士。”
　　“你想说什么，主任？”
　　“我想说白月光一辈子都是白月光，临死了都是白月光，就是到临死之前那段空白你准备塞进去什么，那是不一样的。”

　　代佐弥强行收回自己的目光，倔强的仰起头看向瘸子，试图告诉他什么。

　　瘸子却突然俯下身，贴近代佐弥的耳边，以几乎咬着他耳垂了的距离一字一缓，款款的说着，“小废物，你不是真正的废物。如果你是废物的话，我根本不需要在你身上浪费一分一秒，老子的时间是很贵的。我花了那么多的时间，那么多的经历，磕了多少药通宵不睡的为你准备治疗方案，A套、B套、C套，老子都特么想到你这辈子站不起来用假肢了，假肢工厂都帮你联系好了。你没让老子失望，你站起来了，以几乎连我都不敢说出口的概率，你做到了！你是好样的，明白么？所以，你给我继续站起来，给我走，给我一步步的走到那个女孩面前去。拉着她的手，把她按在脚下，你值得她匍匐在你脚下，明白了么？废物！”

　　代佐弥惊疑不定，想要摆脱他，但是瘸子的力量同样是霸道的，不容他挣脱。

　　“我要看到那个女孩。我现在就要看到那个女孩。你把她带到我的面前来，现在就去——让我见识见识是个什么妖魔鬼怪，能让我救活的小废物精神萎靡，你什么苦没有撑过来？你这双脚能废掉一百次了，你都撑了过来，居然在她面前懦弱了？去——给老子带过来，让老子见识见识。”
　　末了还威胁他，“你最好亲自带过来。否则，说不准哪天她就跟你一样，躺着被救护车送过来了。你也知道的，凡是落到我手上的病人，不掉一层皮是出不了院的。不信你试试，小废物，你玩不过我的。”

　　代佐弥莫名瑟缩了下脖子，他怂了……